小說博覽 第八零四章 束氏狸狌下 文 / 三戒大師
坐監積分與歷事實習之法，是太祖朱元璋，元代國子學積分法的基礎上，所創立的人才培養機制，旨培養出理論與實踐相結合的合格官吏。而國子監的機構組成，其實無不圍繞著這兩大內容設置。
所謂坐監，就是坐堂讀書，南北國子監都分為堂三級進行教學。其，正義、崇志、廣業三堂為初級。按規定，凡生員僅通四書而未通五經者此學習，期限為一年半，期滿經考核理條暢者，則可升入級的修道、誠心二堂學習；修道、誠心二堂為級，修業一年半以上，理俱優，經史皆通者，則可升入高級的率性堂。
當監生過關斬將，升入高級的率性堂後，要一面讀書，一面採取考試累計學分的方式，決定其能否完成學業…………這就是所謂積分法。國子監規定，學生率性堂學習期限為一年，一年考試十二次，每個季考三次……孟月試本經義一道；仲月試論一道、詔誥表章內科一道：季月試經史策一道、判語兩條。每次考試成績分為三等：理俱優者為上等，得一分：理優劣者為等，得半分，理紕繆者為下等，不得分。一年內累計獲得八學分為及格，便算是完成學業。若是不到八學分者，則為不及格，不及格者則會留級，待到下次考試，再進入率性堂。
另外，國子監還特別規定：如果監生天資聰穎、學業出類拔萃、「才學超異」國子監祭酒可為其跳級，縮短就讀年限。
當沈默瞭解到這套坐監積分制時，不由大為感歎，這實乃一種將學年制與學分制巧妙結合的教學管理體制。而後來他成為國子監司業後，是體會到，這種制的優越性……，教學管理過程」它既把學年制的優點」諸如人才培養上有統一標準、有嚴密的課程規劃、穩定的教學秩序、較高的教學質量等特長充分地揮出來：又能把學分制的優點揮出來，諸如因材施教、承認學生水平差距，學生完成必修課程之外，可以根據自己的知識水平、能力、志趣和需要，選修各種課程。有利於調動學生學習的積極性、主動性，使優秀人才脫穎而出。
這樣同時既可以一定程地避免學年制「一刀切」，齊步走」靈活性差等不利於早出人才的弊端；也可以避免學分制不易管理，教學秩序難以控制的缺點。如此優秀的教學制，拿到幾年後的大學教育，也一樣不落伍。
其教育成果也有日共睹，甚至及至葉」國子監仍名儒輩出。如李時勉、陳敬宗、章懋、羅欽順、蔡清、崔銳、呂柵分教南北，晝則會饌共堂、夜則燈火徹旦，如家塾之教其弟子，故成才之士多出其門。
但讓人驚歎的還後頭，國子監生員率性霉積滿學分後，僅獲得為官從政的資格，只有實習歷事合格，才有為官從政的權利。
半武五年，當時有鑒於進士出身的官員，多幼稚而低能，朱元璋志於培養經世致用的官吏，提高其實際的治事能力，國子監創此教學實習制，即實習歷事制。
此制的具體規程為，監生修滿學分後，都要被分派到政府各機關「先習歷事」即進行教學實習。實習期間，學生輪流央和地方各部門接受實踐鍛煉，主要任務是學習處理各種政事。這個時期的監生被稱為「吏事生」除被分配到政府各部門外，也有被分派到地方的州和縣」或清理糧田、或督修水利等，旨培養監生的實際行政能力。
可貴的是，國子監還對這種實習歷事，制定了嚴格的實習考核辦法…………國子監明確規定，監生監外歷事與監內讀書一樣，必須參加考核，且將考核成績與任官直接結合。考核的具體辦法是：「定考核法上、、下三等。上等選用，下等仍歷一年再考，上等者依上等用」等者不拘品級，隨才任用」下等者回監讀書，。
朝廷曾十分重視這種實習制的貫徹實施，每次實習之前，都先將歷事監生人數通知各衙門，然後各衙門按需接收吏事生，若有剩餘則由吏部統一分配。接收歷事生的各衙門要教之政事，並且有責任考察其勤惰。歷事生歷事期滿經考核達標，才可奏請吏部附選，「遇豐缺官，按次取用，為正式官吏。
這種將校學習與校外實習相結合的教育制，起因是為了彌補官吏行政能力上的不足，然而監生通過實習歷事，可以廣泛地接觸實際政務、獲得從政的實際經驗，十分有利於其才幹的增長。
顯然，本朝的國子監教育，要比宋代太學那種閉門造車、培養人才的方式要高出一籌，很長一段時期內，監生的實際能力也是宋代那種「兩耳不聞窗外事，一心只讀聖賢書」「唇腐舌敝，「率至亡國而莫可救，的太學生所望塵莫及。
事實上，本朝行政能力強、國家強盛時期，也正是這種教育制，被執行好的階段。
然而隨著土木堡之變後，本朝國力轉衰，國家財政出現危機，開始允許富家大戶，輸捐例監，……也就是用錢買監生資格，導致國子監生員數量暴增，質量下降，許多監生用十幾年都完不成學業；同時，朝廷也無法負擔高昂的教學費用，且對不用薪水的吏事生，抱著不用白不用、用了也白用的心態，要求國子監降低畢業標準，縮短監生校年限。為了省錢，甚至要放監生回籍「依親，讀書，教學質量已經無從談起。
與此同時，國初不怎麼吃香的科舉成了正途。時至今日，且不說部院大臣。就連地方的知府，朝的郎，也全都是兩榜進士出身。而監生因為自身素質、尤其是化素質的下降」導致地位江河日下」窮其一生，也只能衙門底層廝混，地方做個知縣、通判撐破天、朝廷則集鴻臚寺、太僕寺這樣鳥不拉屎的冷衙門裡，毫無前途可言。
結果監生們愈加心灰意懶，甚至普遍出現了，富家子弟僱人衙門歷事的情況，考核是流於形式，完全讓人想不起太祖末年，朝大臣皆由國子監而出的盛況了。
但曾歷任國子監正副校長的沈默，對國子監的前生今生卻十分的瞭解。正因其瞭解」就愈加心痛改革國子監，使其重恢復作用，這是埋沈默心多年的想法了。當年任司業時，他便與當時任祭酒的高拱、同任司業張居正，一起探討過這個問題。兩人都認為，他的想法是完全有意義、有必要、也有可能實現的…………先，它有祖宗法這面大旗護著，所以只要能掌握政權，便可強力推行」無人敢明著反對，只要頂住一段時間，這些人能做出成績、形成氣候，則成萬世不易之典矣。第三，托太祖皇帝的福，本朝的官吏人數，可謂歷朝歷代少，並不存冗員問題，甚至央各衙門、地方各府縣，都存著嚴重的缺編少員現象，如果要提高朝廷行政能力，必然要增加官吏編製……這種事情向來不會為官吏隊伍反對……所以不增加取士數量的前提下，有足夠的職位提供給優秀的監生，不會太觸及進士隊伍的利益，所以此事可為。
但這要三個前提條件，一是，要掌握了國家權力，底線是至少內閣說了算；二是」要先進行吏治改草……至少要第一批監生完成學業後，有足夠的官職提供，這才能達成良性循環；第三」是要杜絕捐監之門，這一點上」不只是三人，朝野也早有共識，要想提高監生的質量和地位，先就得把拿錢進來混子日、混頭銜的，從監生隊伍趕出去。所以必須要取消輸捐例監。
對於畫舫上的世家大戶來說，他們對國子監的興趣，是皿字號上，為了增加子弟從江南科場脫穎而出的機會罷了，還真不屑於去走捐監一途……假假都算是書香門第，真丟不起這人！
真正不願意的，是那些普通商人、小富戶，純為了有功名傍身、好增加地位的。但他們的力量，至少目前還太弱小，不願意又能怎樣？
畫舫靠岸時，已是寒星寂寥的三天了，沈默婉拒了他們共赴溫柔鄉的邀請，目送著諸位大老爺們，或是坐車轎、或是上畫舫，進入一個個依紅偎翠之所。他不由微微搖頭，心說這身份真是個沉重的枷鎖，如果有來生，定要做個富貴閒人。
完了感慨，他便登上馬車，回公館睡覺去了。至於回去後是孤枕難眠還是大被同眠，就不為外人知道了將此次來南都的差事辦完，沈默的心情也放鬆下來，第二天難得的睡了個懶覺，直到日上三竿才起。
起床梳洗後，穿一身舒適的錦袍，坐打開窗戶，有溫暖陽光的水榭裡，一邊享用著精緻的金陵早點…………沈默吃上要求很簡單，但也很挑。他不要求食材多精貴難得，但一定要做出水平，對得起味菁。還希望能經常變換花樣，往往一樣食物，吃過一次，不會再感興趣了。
然而他至今也未厭倦那種豆腐乾絲，幾乎每餐都要有那麼一小碟。用雞湯煮過的乾絲，盛放潔白的瓷碗裡，竟有溫香軟玉的質感。那小碟只有盈盈一握，裡面的乾絲也只夠挑一筷子的，倒不是不能多吃，而是沈默記得父親的話：，美食不可享，多了就叫牛嚼，了。
正因為少，所以才不得不細品。古樸的水榭裡，聽風，看水，咀嚼著柔韌的乾絲，一邊信手翻閱著一期的《士林報》，人生的享受怕是莫過於此了。這是他北京萬萬享受不到的待遇……平時公務繁忙，難得休沐，還要給孩子們做出榜樣，哪能如此懶散安逸？
說起這《士林報》，沈默不禁要小小得意一番」自己這隻小小蝴蝶的影響下」世界上早的定期報刊，誕生了國，要比歐洲早了整整四十年。
其實報紙這種東西，國從唐朝就有，但是一直到沈默出現，都只是類似於後世「內參，一樣的東西，僅供官員大戶閱讀，普通市民是看不到的……一來沒有大規模印刷和行的條件，二來，姓也沒有這個需求；第三麼」聖人都說了，愚民好官吏，無知勝有知，所以一直沒有誕生出，面向普通民眾的報紙。
然而時代展到本朝，從條件上講，我國的印刷技術已然成熟、出版的成本也大大降低。從需求上講，市民階層終於本朝成熟，大量有點化、不太為生計愁的城市居民」對化產生了旺盛的需求…………各種小說、話本盛行的同時，如果出現一種具時效性和社會性的讀物，自然會大受歡迎。後，正是市民階層的興盛，導致了官員離開朝堂，或者沒有進入朝堂時，同樣能有強大的影響力」所謂的朝、野，差距已經不像前朝那麼大。那些野的官員士人，也需要這樣一個說話的平台，來表達自己的意見。
作為一今後來人，他太清楚報紙的強大力量了」那是引導輿論、開啟民智、使知識分子耳目日、胡思亂想的不二法寶！庶幾便可風氣日辟，耳目日，既可利益民生的不二法寶！經過一番細緻摸底和慎重思考後，他決定促使民間報業的展。嘉靖三十七年，還蘇州任上的沈默，授意蘇州商會會長古潤東，出資興辦民間報紙。口潤對沈默的感激如同再造，雖然還不女相信這東西的用處。全不影響他權力辦好此事。當年秋」便山塘街上創辦了蘇州報社，並派人到蕪湖購買好的紙張」採用先進的印刷機器，又從金陵書局雇熟練的活字版印刷工人，將硬件上做到好。
軟件上同樣不含糊，除了一些時政要聞，是從邸報上扒下來的外。為了提高報紙的影響力，吸引踴躍投稿，第一期報紙問世前，古潤東讓人蘇州各處張告示，說《蘇州報》創刊號，歡迎各界投稿，一經採用，一字一兩白銀！
稿酬的概念當時是沒有的，讀書人寫了東西，多得點潤筆費，根本無法體現自身價值。然而古潤東卻宣稱，一個字付給你一兩銀子，雖然言明是為了慶祝創刊號，但也是不折不扣的天價啊！
結果十天時間，就收到了三萬多份來稿……這不是說有三萬多人投稿，其實很多人為了增加被採用的幾率，不只投了一份，多的有十幾份之多。不過即使這樣，也足以說明古潤東的金元政策奏效，引起了絕對轟動的效應。
等到報紙面世，便被吊足胃口的市民們搶購一空，然後加印，又搶購一空，再加印，還是搶購一空。為了滿足下屬各縣、近鄰州府的需求，後一共印了七次才打住，足足售出三十三萬份……不算本錢的話，竟然基本收支持平了，讓本打算賠錢賺吆喝的古潤東大跌了眼鏡！要知道，因為是第一期，除了證交所、拍賣行幾個大商家捧場外，並未刊登任何商業廣告，而廣告才是沈大人所說的主要盈利手段……看樣子，這還能賺錢呢。
這世界上第一份真正的報紙，沈默當然要珍重收藏。他的建議下，這份報紙共有八個版面，版是聖諭廣訓直解，二版是朝廷要聞，三版是本埠聞、四版是本省、外省聞、五版是世界介紹，版是科教衛專版，七版是小說連載，八版是來稿選刊。基本上滿足了市民的多元化閱讀需求，也讓沈默有了個介紹世界、引導思想的窗口。
後面的事情就水到渠成了，歷史上還從沒有一樣東西，能有報紙這樣的傳播能力和影響力，下一期報紙來臨前，全蘇州議論的話題，全都圍繞著報紙上的內容。那些字的作者，不僅拿到了可觀的稿費……因為這時候的字風格，還是以簡練為美，所以字數多的一篇章，不過二餘字，但能一下拿到十兩銀子，也足以讓他們樂不可支了。
但讓他們滿足的，是看到自己的章家喻戶曉，全城聞名，這真是舉都沒有的殊榮啊！那些日子，蘇州的大街小巷，大小船上，總能看到不少拿著報紙人前朗讀，翻來覆去還只讀一段的傢伙。就等著別人問一句：，這是誰的章？，他們便會很歉意的答道：「不才區區，有污先生耳目了……」讓人恨不得把他們扔河裡去。
別的讀書人雖然臉上不屑，但心裡別提多嫉妒了，回家就開始腸刮肚的寫章，誓下回一定要被採用：，哼，老子也要拿著報紙，蘇州城裡走一圈」
後來稿酬降到十分之一，也沒有影響士人們的投稿熱情，《蘇州報》越辦越紅火，其影響力遍及江浙東南，也引來了各地的紛紛效仿。
幾年功夫，東南各省幾乎都有好幾份報紙。不過雖然都是報紙，水平差異卻大得很，可以分成三個梯隊，第一梯隊是基本原創的大報，第二梯隊是一半原創、一半摘抄的報，後就是純靠抄人家報紙過日子的小報。但究竟哪一種賺錢，還真不好說。
沈默手裡的《士林報》，是南京同時行的三份報紙之一，其餘兩份是《金陵報》和《秦淮河報》，以南京的人薈萃，當然不能用抄襲打人，這三份報紙都屬於大報之列，只是側重各有不同……像《金陵報》主要關注朝廷動態、本省政治和民生時務，屬於綜合性的大報，行量也是大；而《秦淮河報》則整天搞一些詩詞歌賦、風花雪月、緋聞秘錄，雖有不務正業之嫌，但行量同樣可觀。
行量小的，卻要數這份《士林報》，每期五萬份，多能賣出一半去，廣告收入也是差的，十分的賠錢。但這卻是沈默看重的一份報紙，他通過各種渠道，將大筆的贊助資金注入這家報社，使其不至於賠掉了腚，關門倒閉。
因為這份報紙，是面向士林的，其內容專注於政治、思想、學術、國家大事等等，士林的影響力無可比擬，是孕育思想的主要陣地！
就拿今天這份報紙來講，去年那場著名的三公槐辯論，北京已經少有人談起，但沈默從這一期的報紙上，就看到了篇關於，君與國，的關係的討論，有這樣態的，有那樣意見的，爭論十分激烈，且曠日持久。
他還看到有兩篇對自己北京講學的討論，讓沈默很高興的是，兩篇章都很支持他的觀點，認為要學以致用，以實踐學……，也不知是不是主編者故意登出來討我歡喜？，這個總把人往壞處想的老官僚如是想到。
笑瞇瞇的瀏覽著報紙，當他的目光落第四版時，瞳孔霎時一縮，整個人都僵住了，渾不知嘴上還含著半截乾絲……
只見那篇章的題目是「觀西秦《十二表》有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