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博覽 > 歷史軍事 > 官居一品

小說博覽 第八零三章 皿字號上 文 / 三戒大師

    「誰敢招惹他?」沈默不禁莞爾,便將過年徐階家時,徐渭與王世貞的衝突講給眾人聽。

    當聽到那京城恆久流傳的『井上有李、似桃而非桃、它身上少了一層毛;似杏而非杏,它身上多了一條縫……』時,眾人笑得前仰後合,眼淚都下來了。孫鋌拍著桌子笑道:「就他,就他有這麼多歪才……」

    說笑一陣,酒桌上的氣氛漸漸消沉下來,畢竟沈默此次南下,不是遊山玩水,而是來處理科場大案的。眾人的目光,總是不自覺的望向坐孫鋌右邊的金達……這位老兄是他們那一科的傳臚,人品學識能力都沒的說,但因為是嚴嵩的同鄉,宦途頗為蹉跎。這才藉著京察,沈默的幫助下,剛剛當上南京國子監祭酒,卻又攤上這種事兒。

    學生***,址:會保住自己了……至於是罰俸還是降職,那都無所謂了,反正有沈默朝,早晚又能升上來。

    見金達開了個好頭,沈默精神一震,舉起酒碗道:「一筆寫不了兩個年字,咱們是相約將來一起做大事的同年好友,難道現就要起齟齬嗎?」說著一臉沉痛道:「若是忘了同氣連枝、榮辱與共的誓言,哪怕將來咱們各個拜相,也是一樣做不成事的!」

    眾人唯唯應下,大道理誰都懂,但有幾個能看淡眼前的利害?

    沉默良久,耿定向終於開口,慘然一笑道:「江南說的不錯,我是此案的始作俑者,就由我來擔主要責任,反正我志不此,玩忽職守,與其尸位素餐,不如性從此優遊林下,專心宣講咱們的王學。」

    「笑話……」沈默搖頭笑道:「你的提議是正常上奏,禮部肯,內閣票擬,皇帝批紅,按照完整合法的流程,變成法令的。」頓一頓道:「要是判你的過錯,豈不是說趙部堂、徐閣老還有皇上都錯了,我可沒這麼大膽。」

    「那……」耿定向表情平淡,但心裡其實一鬆,畢竟主動掛冠而去是自風流的真名士,因為這種事兒讓朝廷把烏紗摘了,非得灰頭土臉一輩子。

    「這個沒錯,那個也沒錯,看來是應天府的錯了。」這時孫丕揚冷言冷語道:「好,是順天府處理失當,激化了矛盾,才導致事情越鬧越大,這樣總行了。」這位兄台出身貧寒、性情剛直,又曾經因為勸諫嘉靖皇帝慘遭廷杖充軍,雖然朝旋即起復,高昇為應天府尹,但處事難免有些不同於常人。

    「立山你太緊張了,」沈默擺擺手,環視眾人道:「你們都把這件案子看的太重了,其實這不同於一般的科場舞弊案,無論是倡者、主考者還是執法者,只要都秉公守法,本身並無過錯的話,沒必要非得追究誰的責任。」

    「嗨,你早說呀……」純粹作陪的夏時等人,馬上笑著活躍氣氛道:「嚇得人家小心肝,撲通撲通跳得厲害……」

    「這麼件案子壓得下去嗎?」笑完了,孫鋌不無擔憂道。

    「怎麼壓不下去?」沈默淡淡道:「北京的大員們,都忙著和太監鬥法,沒功夫理會這邊,咱們正好息事寧人。」

    「問題是這事兒沒完。」孫丕揚不敢苟同道:「那些監生可牢裡絕食,他們放出話來,不恢復皿字號,就以死抗議。」說著歎口氣道:「江南,我方才口氣不好,你別見怪,實是近內外壓力很大。」

    「怎麼會呢,你我之間還需要那麼客氣?」沈默搖頭笑道:「那些監生大都是有背景的,人被關裡面,家人當然要活動。」

    「不過,既然江南來了,他們還不都得老老實實的,立山可以放寬心。」夏時笑著安慰孫丕揚道。

    「那倒是。」孫丕揚終於露出笑容道。

    「來來,喝酒,喝酒。」於是一班同年便放下心事,開始推杯換盞,只講那風花雪月,回憶那年少輕狂,重又變得其樂融融。

    但夏時、黃誥幾個旁觀者清的,心裡難免感歎,沈默一到,大家馬上有了主心骨,原先那股子浮躁急切便煙消雲散,可見『鳥無頭不飛』這句話一點不假。

    ~~~~~~~~~~~~~~~~~~~~~~~~~~~~~~~~~~~~~~~

    待酒席撤了,沈默有些乏了,問他們有何差事,要是忙的話,就先回衙門去。誰知除了孫丕揚之外,其餘人都搖頭道:「咱們南京,不缺的就是空閒。」

    「牢裡那麼多監生,我不放心。」孫丕揚說一句,便朝沈默抱拳離去。

    「你們自便。」沈默伸個懶腰道:「我得歇一歇了。」於是眾人繼續水榭喝茶下棋,消磨時間,他則轉到後院,稍一洗刷,倒頭便睡。

    一覺醒來,外面天已經黑了,沈默問一聲,胡勇端著水進來……公館雖然有如花似玉的侍女、金陵好的廚師,但為了安全起見,沈默的起居飲食,還是由他的老班底打理。

    洗把臉,頓感精神振奮,沈默問道:「人呢?」

    「幾位大人回家吃飯去了,說明天再過來陪您。」胡勇道:「耿大人和孫大人還樓下,等您吃晚飯呢。」

    「嗯。」沈默便換身織錦緞的袍衫,施施然從樓上下來。

    樓下已經擺上了一桌飯菜,燈光偏暗,耿定向和孫鋌小聲說著話,和白日裡的喧嘩相比,顯然現適合交心。

    見他下來,兩人站起身來,沈默笑著讓他們坐下,一看桌上的飯菜道:「果然還是自家兄弟瞭解我。」晚飯非常的清淡,冷拼是鴨四件、菜是蘆蒿清炒臭豆腐乾等幾樣清的小菜,湯是鴨血粉絲湯和菊花腦雞蛋湯,飯是兩種燒餅,酥油的和普通的,極清爽的一桌菜餚,卻是沈默的愛。

    孫鋌笑道:「別看是一桌尋常菜,可尋常人家,這時節去哪兒尋這蘆蒿和菊花腦?都是大富人家秘製的法子,保存一夏,鮮美如初。」這兩樣東西,都是南京的特產,蘆蒿產自春天的江心洲上,菊花腦只有夏天才能見到。

    「孫公子果然是個講究人兒。」沈默調笑一句坐下,盛一碗湯道:「別的倒罷,這綠茵茵的菊花腦雞蛋湯是敗火,我得多喝兩碗。」

    笑一陣,三人便安靜的吃飯,見沈默擱下筷子擦嘴了,孫鋌才輕聲道:「午酒席上,你光顧著給別人減負了,可這樣一來,壓力就都你身上了。」

    「沒關係的。」沈默喝口茶道:「其實,矛盾的核心,不於對當事各方如何處理,而於是否恢復『皿字號』。」按照沈默的理解,皿字號就好比後世的北京高考,雖然全國上下一片聲討,但哪怕後來大學擴招,憑貶值,也沒人能取消。現大明卻取消了『皿字號」且對監生們的影響十分嚴重,遭到如此反彈也就不足為奇了:「這個問題不解決,哪怕這次我強壓下去,還是會有人***,恐怕南京官場將永無寧人。」他的腦海,浮現出碼頭上那強大的陣容,想必就是勸自己恢復『皿字號』的說客。

    聽了沈默的話,耿定向的面色有些白,輕聲道:「天下之不均,皆來源於取士之不公平。國子監的權貴子弟,利用皿字號的特權,邁過難的鄉試一關,可以輕易步入仕途,之後家族長輩的幫助下,便能佔據高官要職,延續家族的地位;應天鄉試的解額本就不算太多,又要分一部分給皿字號,結果使普通考生的競爭,變得無比殘酷,可謂千軍萬馬爭過獨木橋,終只有少數能成功。」說著有些動情道:「這次桂榜的結果,正好印證了這種不公平,若是沒有皿字號,那些權貴子弟幾乎一個都取不,既然朝廷採取了種種措施,保證科舉的公平,為何要對這種大的不公平,視而不見呢?」

    「天台兄莫急。」沈默擱下茶盞,溫聲安慰道:「今年不是取消了皿字號?」

    「但聽你意思,似乎下次又要恢復。」耿定向歎氣道:「好容易邁出一步,還是要退回來嗎?」

    「……」沈默沉吟許久,耿定向要徹底失望時,卻緩緩道:「當初你和我商量時,我是怎能答覆你的?」這種重大的事情,耿定向自然要上書前,先徵詢沈默的意見。

    「我記得你當時說。」耿定向緩緩道:「一個公平的取士制,可以保證人才的向上流動,流水不腐、戶樞不蠹,而這種通暢的流動渠道,幾乎是限制特權階層,壟斷國家權力的唯一途徑。」頓一頓道:「雖然你信,沒有明確答覆我什麼,但顯然你是支持我的。」

    「是的,我是支持你的。」沈默點點頭,聲音依舊溫和道:「天之道,損有餘而補不足。皿字號不會再出現了……」

    耿定向不由大喜,然後又擔憂道:「你怎麼說服那些大家族?」

    「我準備……」沈默呵呵一笑道:「擺事實、講道理,相信他們會明白,這歸根結底,還是為了他們好……」見他不願多說,耿定向自然識趣的不再問
上一章    本書目錄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