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博覽 第八零二章 又是桂榜飄香時上 文 / 三戒大師
第八零二章又是桂榜飄香時
清晨,歸極門內,科廊,白幡漫天。
歐陽一敬負手站臨時紮起的靈堂前,望著兩邊那望不到頭的挽幛,不由心暗歎:『這婦人陰德不小,竟能如此哀榮備至,可謂死得其所了。』這樣一想,利用這婦人之死來搞風搞雨的負疚感,便消失無影了。
這一出『大唁烈女」就是歐陽一敬和幾個科長一手策劃的,看到來弔唁的官員們絡繹不絕,看著他們對宦官的不滿和警惕情緒,一日比一日高漲,歐陽一敬心裡頭甭提有多高興。其實他本來是隱幕後的,起先他寄希望於讓科廊的人挑頭來鬧,後來卻現這些人大出風頭。他也按捺不住,加入了為石夫人守靈的隊伍。
他把科廊當成了反對宦官的大本營,站石夫人的靈前,盤算起接下來的動作……他與幾位科長商量著,待到石夫人頭七那天,便以科十三道的名義上彈章,並請十八衙門聯合署名,為石夫人討還公道。當然,所謂討還公道,不過是個幌子,真實目的還是滕祥和孟沖兩個死太監總之,他之所思所想,就是要把這場鬥爭,弄得如火如荼形成燎原之勢,務必要使太監們的惡行大白於天下
此時天剛剛亮,為石夫人守靈的人已經困得東倒西歪,屋裡頭寫彈章的人,還羅證據鋪排詞藻。這一頭,他又向幾個骨幹面授機宜,教他們今日如何與弔唁的人應酬,又該如何激起公憤,將矛頭對準內監。
這時候,凌儒從裡面出來,對他道:「一宿沒合眼,趁著他們前來弔唁前,去瞇瞪一會兒。」
「我不睏。」歐陽一敬雙眼佈滿血色,但精神亢奮道:「海樓,這兩天來弔唁的絡繹不絕,這說明大是大非上,讀書人還是很團結的,這次我們贏定了」海樓是凌儒的號。
凌儒勉強笑笑,讓其他人先去忙,這才壓低聲音道:「來是來了不少,但我剛才翻了一下簽到簿,也看出一些蹊蹺來。一是沒有一個堂上官出面;二是戶部和兵部,竟沒有一個官員前來參加。」
「前一個倒好理解,部卿都是有身份的人,不願來趟這渾水。」歐陽一敬面色陰沉道:「可是兵部為何一個不來?東泉兄可是為了他們才遭此橫禍,也太忘恩負義了」東泉是石星的號。
「聽說是有閣老下了死令,兵部裡有哪個官員膽敢來參加祭奠,一定嚴懲不貸。」凌儒撇撇嘴道:「因此兵部裡頭,雖有感激東泉兄的官員,這下也不敢明著來了。想不到那位閣老,竟是如此涼薄之人……虧得那日裡還假惺惺為東泉解圍,原來和那些太監是一個唱紅臉、一個唱白臉,都是御前的哼哈二將罷了。」看來一次秋宴,沈默就被化為了階級敵人行列。
「你這個看法很靠譜。」歐陽一敬對還邊上聽的其他人道:「就照這個版本散佈,對於忘恩負義之人,咱們也不必客氣。」
「別價。」凌儒當時就慌了,連忙道:「我就是隨口說說,做不得真的。」
「怎麼,你怕了?」歐陽一敬看他一眼道。
「怕……」凌儒心說我當然怕了,但嘴上不認慫道:「當然不怕,只是現咱們要對付的是宦官,不易樹敵太多。我想那沈閣老雖然和宮裡不清不楚,但他畢竟是咱們士林人,不把他惹急了,他肯定保持立。你就算想怎麼著,還是先集力量,贏了眼下這場再說?」
「嗯……」歐陽一敬心不甘,他實太想一雪前恥了,所以猜想借此良機,將沈默一道拉下馬。不過也知道凌儒說的理,只好點點頭,悶聲道:「便宜他了。」
正說著話,突然聽到歸極門口,傳來一片雞飛狗跳之聲,兩人循聲望去,不由臉色大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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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極門內,門禁尚未打開。
列隊靜候禁門內的兩身強力壯的褐衣太監,看見自己的提督太監劉公公,陪著身穿蟒袍的司禮監秉筆孟公公,從遠處緩緩走來。待到近前,太監們便齊刷刷的單膝跪下。
劉公公叫劉國光,這對軍面前站定道:「請孟公公訓話。」
孟沖心裡正不爽呢,滕祥那個奸猾似鬼的東西,竟然這個節骨眼上御前當值,他**的一定是算好的。
見叫他一遍沒反應,劉公公只好小聲道:「孟公公……」
「啊……」孟沖才回過神,事到如今,只能先趕鴨子上架,回去再跟那混蛋算賬了。說著便擺出一副猙獰的樣子道:「孩兒們,科廊那幫王八犢子,竟萬歲爺的紫禁城裡設起了靈堂,整日哭天黑地的喪門著皇上,這可是從沒有過的奇恥大辱啊」
「有道是『君辱臣死」現外廷那些大臣,公然侮辱皇上,他們就統統該死」反正這些小太監都沒化,他也就信口咧咧起來道:「搞成這樣子,不皇上,於咱們沒有當好奴才皇上是天下之主,必須要仁慈,他的權威就只能咱們體現正德皇帝時,劉謹敢廷杖群臣,嘉靖皇帝是,馬森也敢鞭笞官,為什麼到了隆慶皇帝,就沒有敢幫著主子震懾群臣的惡犬了呢?」說著眼圈通紅道:「萬歲爺受了如此侮辱,咱們這些當奴才的,哪兒還有臉苟活於世?年之後,讓後世的人比較起來,說咱們是群不敢護主的窩囊廢,還不讓人戳著脊樑骨罵?這樣的惡名聲,你們肯背,咱家可不敢背!」
不得不承認,能當上大璫的,確實有兩把刷子,小太監們讓他煽動的呼吸急促,胸憋滿了怒火。那劉公公也想擠幾滴眼淚,與孟公公同悲,怎奈眼眶兒不爭氣,澀澀的來不了半點潮潤,只得搶著表態:「公公放心,您老人家個話兒,這件事兒該如何去做,小的們就是粉身碎骨,也所不辭」
「好」孟沖點頭道:「宮門馬上就要開了,你們便衝出去,趁著弔唁的人沒來之前這個空當,二話不說,把裡面的那些喪門玩意砸個稀巴爛然後原路撤回來,一刻不停往北跑,玄武門口,可以領到每人五十兩銀子,然後你們就跟著那人出宮,去通州坐船到南京避上一年,等風頭一過再榮歸故里,到時候統統加官晉級」
太監們先是讓他撩撥的熱血沸騰,現又被誘惑的眼冒金光,看著大門緩緩開啟,便要嗷嗷叫著衝出去。
「還有後一樁」孟沖陰聲道:「今日這事兒,是你們看不忿,自去給皇上出氣的,跟劉公公沒關係,跟我沒關係,要是誰敢胡說八道,哼哼東廠和提刑司的兄弟,是不會放過你們的」
「聽清楚了嗎?」劉公公覺著孟沖廢話半天,就這句關鍵,於是尖喝一聲道。
「清楚了」
「去」
軍的太監都穿著釘靴,跑起來就像一隻隻鐵蹄,從洞開的皇極門密集地踏了出去,門前廣場的地面都被踏得顫動了。
歐陽一敬和凌儒驚恐的目光,太監們擁進了歸極門,按照早先的佈置分作兩隊,一隊專門找人,見人就打,另一隊則把靈棚拆掉,挽幛扯下、白幡撕掉。轉眼間,一片哀思氣氛的科廊,便一片狼藉……
可憐那些言官,許多人還沒反應過來,就被打倒地,有些人頭上臉上流出了鮮血,看上去十分慘重。
歐陽一敬是第一個驚醒過來的,立刻高聲道:「誰叫你們打人的?住手!快住手!」說著去拉一個正毆打言官的太監,厲聲道:「還敢打」
「打的就是你」那人回身就是一拳,把他擊倒地,然後猛踹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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慘叫聲肅穆的皇宮上空傳出老遠,即使遙遙相對的淵閣,都聽得十分真切。
正議事的閣老們聞言變色,一個個臉色白道:「怎麼了,怎麼了?」
「出大事了,鬧出大事了」一個司值郎不顧規矩闖了進來,一臉惶急道:「元翁,太監們毆打言官們」
「什麼」徐階霍得站起來,又因為起身太猛,眩暈了一下,邊上的次輔李春芳趕緊扶住道:「元翁,當心身體。」
「快,扶我過去。」徐階已經大急,晃悠著往外走去,張居正趕緊挨另一邊,和李春芳一起攙他出去。
沈默和陳以勤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眼看到了震驚,便默不作聲的跟著出去了。
看到內閣大臣從會極門出來,外面望風的太監,便吹響了銅哨。
「扯呼……」那些行兇的、打砸的太監立刻停了,蜂擁退出歸極門,閣老們的眼皮子底下,跑回了皇極門內,消失內宮之。
「猖狂、太猖狂了……」徐階氣得直哆嗦,但也拿他們沒辦法,只好先去科廊看看情況。
進去一看,便見靈幡、挽幔、白紗被扯了一地,白花花的看著十分淒慘。但淒慘的是那些被打倒地的言官,有些呻吟,有些已經昏厥了過去,一個個鼻青臉腫、身上血跡斑斑,形狀淒慘無比。
「造孽啊……」望著這淒慘的一幕,徐階彷彿回到了嘉靖時代,不禁雙目垂淚道:「天子腳下,皇城之內,那些人怎會如此瘋狂啊?」
「元翁,先別說這些了。」張居正小聲道:「救人要緊。」
「快去叫御醫」徐階回過神來,吩咐道:「去午門攔住,不要讓外廷的人近來。」
「是。」雖然知道這種事兒瞞不住,但讓人親眼看到,和靠猜測腦補,其嚴重程,還是不能同日而語的。
吩咐完了張居正,徐階便讓李春芳扶著自己往皇極門去。
「元翁,您要去作甚?」李春芳輕聲問道。
「老夫要去告狀,這麼多官員被打了,我這個官之師,不能裝聾作啞。」徐階須顫動,顯然正處出離的憤怒。
「叫腰輿過來。」李春芳一邊扶著徐階往外走,一邊吩咐長隨道。
待他們走出歸極門不遠,兩個太監抬著一頂腰輿,飛快的跑過來。
這會兒工夫,徐階已經冷靜下來,坐上腰輿往前走了兩步,突然吩咐道:「回內閣。」
「不去找太監算賬了?」李春芳微微失望道。
「沒有用的。」徐階緩緩搖頭道:「他們顯然經過精心謀劃,這時候去宮裡對質,肯定會死不認賬的。」
「那怎麼辦?」李春芳道。
「讓江南去一趟。」徐階緩緩道:「他和皇上關係好,爭取能讓宮裡交出兇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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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默真想一腳踢爆老徐頭的屁股,本以為軍事改革的事兒,能讓徐階改變對自己的態,誰知還是一個樣……好事兒想不著自己,這種豬八戒照鏡子、裡外不是人的爛事兒,自己卻准跑不了。
早知這樣,還不如家稱病呢。沈默一路腹誹著,來到乾清宮外一問,皇帝芙蓉帳暖*宵,睡到現還沒起呢。只好外面候了好一會兒,裡面才傳進。
隆慶穿一身黃綢內衣褲,盤腿坐榻上,面前擺著張小几,上面放了皇帝的早膳……什麼山參甲魚湯、紅棗枸杞芙蓉糕,竟都是些大補氣血的吃食。
見沈默進來,隆慶熱情的招呼他坐下同吃,道:「怎麼這麼早過來,還沒吃。」
「謝主隆恩,不過吃飯不急。」沈默輕歎一聲道:「臣是奉命來告狀的。」
「告誰的狀?」隆慶咂咂嘴,神態不似作偽道。
沈默便將今天生的事情,講給皇帝聽。
聽說那些討厭的言官被胖揍了,隆慶第一反應是開心,旋即才意識到,這是多麼有傷國體的事兒啊。於是正色道:「此事朕也不知情。」說著望向邊上伺候的滕祥道:「你知道嗎?」
滕祥縮縮脖子道:「皇上不知道的事兒,奴才哪敢知道。」
「去把孟沖、馮保他們幾個叫來」隆慶沉著臉色道:「還有御馬監的管事太監」
不多時,御榻前便跪了一溜穿著大紅蟒袍的內廷大璫。
「說,是誰幹的」隆慶拍桌子道:「敢做英雄好漢,就不要怕擔責任」
眾太監都把頭搖得跟撥浪鼓似的,隆慶只好一個個的問,一直問到還剩後一個,都沒有人敢為這事兒負責。
「打人的是你的手下。」看著跪後的劉太監,皇帝冷冷道:「總不會跟你也沒關係。」
「當然跟奴婢有關係,是奴婢管教不嚴,才惹出這種禍事來。」劉太監趕緊回話道:「請皇上嚴懲」
「還挺會避重就輕。」隆慶哂笑一聲道:「難道僅僅是管教不嚴?」
「確實就這一條。」劉太監回話道:「來前奴婢問過軍營其他人,他們說,那些人看皇上被科廊的人欺負慘了,恨不過才相約為皇上出氣的。」
「這麼說,是他們自的嘍?」隆慶倒也不笨,見他能自圓其說,便不再咄咄逼人,轉而就坡下驢道:「不是你們指使的?」
「絕對不是,奴婢們雖然也恨不得去揍他們一頓,但沒有皇上的旨意,奴婢是萬萬不敢的。」眾太監一起回話道。
「朕不聽你們表決心,朕都聽膩了。」隆慶吩咐道:「去把那些打人的統統抓起來,再綁幾個過來說話。」
「皇上恕罪,他們打完人,就已經潛逃出宮了。」看皇上好像真生氣了,劉太監惴惴不安道。
「一二人,都潛逃了?」隆慶表情陰沉下來,道:「宮禁是幹什麼吃的?」
「因為事突然,宮禁還不知道他們犯了罪,」劉太監小聲道:「只當他們出操呢,於是就沒有阻攔。」
「……」隆慶終於問得詞窮了,轉而對坐下的沈默道:「愛卿,你以為呢。」
「既然公公們能自圓其說,」沈默淡淡道:「微臣也沒什麼要問的了,希望是果真如此。」
本來還擔心他會窮追不捨的眾太監,這下放下心來,都沒口子的拍起了皇帝和沈默的馬屁。
從隆慶那裡出來,沈默不禁苦笑,結果不出所料,得了這麼個貓不叼、狗不啃的爛結論。其實他知道,隆慶雖然八成不知情,但十分樂見這個結果,所以才會對幾個大璫多有庇護。
估計這消息一傳回去,就好比往茅坑裡扔石頭,必然激起大大的『公憤』……只能自求多福,不要被濺一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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