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博覽 > 歷史軍事 > 官居一品

小說博覽 第七八八章 過年 下 文 / 三戒大師

    北京天寒地凍,俗語有云:,臘七兒,臘八兒,凍死寒鴉兒:臘八兒,臘兒,凍死小狗兒:臘兒,臘十兒,凍死小人兒。,可能除了耐冬和梅花之外,就沒有什麼鮮花能受得了這份嚴寒了。可一年裡用hua的高峰期,偏偏就是入冬以後至過年這段時間,其餘的季節,反倒銷量不大。

    好幾年下來,北京的hua農早就掌握了讓hua隆冬盛開的技術。南郊的hua農,家家都建有,hua洞子,……雖然比沈默京郊農莊裡的暖房簡陋些,但原理是一樣的。嚴冬季節,室外天寒地凍,hua洞子內溫暖如春,照樣培育鮮花。雖說是寒冬臘月,但那些鮮花的品種比起春、夏、秋三季卻為豐富多彩。

    等到鮮花似開未開時,便有花店來收購,也有hua販子,也有自己挑著出來賣的。這麼冷的天,嬌嫩的鮮花半晌也捱不得凍,是以他們所挑的hua擔都是特製的……扁擔兩頭各是一個圓柱形的荊條大筐,筐內壁糊有兩層高麗紙,筐底放有小炭爐,筐口上覆有穹窿形的筐蓋兒……,簡易卻嚴實而溫暖,足以保護鮮花這種滴水成冰的天氣,依然可以嬌艷欲滴。

    沈默和高拱算是來對了,平時鮮花都是收筐裡的,只有今天這樣暖和的午頭,才會擺出來招攬生意。兩人也不急著開始,先悠閒的走走看看,欣賞一下鮮花,同時也尋找攀談的目標。採訪也要選對對象,要是碰上個問十句說一句的扎嘴葫蘆,能把你活活鬱悶死。

    後」兩人選定了個攤子角落上,看上去又是個很愛說話的漢子,便他的攤前流連起來。

    鮮花好賣的時候是年前,今兒是年第一個集,hua市上人少買賣也少,所以那漢子一看到有主顧,馬上慇勤的招呼起來道:「二位爺真是好眼光,咱趙家樓的牡丹是一絕!二位爺一看就是非富即貴,搬幾盆回去,包您全年都富貴滿堂。」果然是個嘴巴。

    「這養hua也有招牌?」高拱笑問道。

    「那是當然。」漢子笑道:「各村各有專長,只有咱趙家樓的牡丹,能控制春節時開辦……」說著指指左邊的攤子道:「他們樊家村的黃月季,hua早形好香味濃,技壓群芳:,「又指指右邊的道:「他們潘家廟種的玉蘭,這時節除了廣州那邊,他們是獨一份。玉蘭花開時,一挑插hua五十斤,每斤要三兩銀子。」

    「這麼貴?」高拱不禁倒吸口冷氣道。

    「您還別嫌貴,這玉蘭向來不用挑著賣。」漢子一臉你外行道:「北京城有錢人家海了去了,hua還樹上就全訂光了,您要晚一步,買都沒地兒買去。」

    「這得賺了?」高拱王看著那潘家廟的hua販道:「那還不家過年,這麼早就出來練攤?」

    「賺啥賺?」潘姓漢子一臉苦澀道:「還得往裡賠錢……」高拱等他說下去,那人卻住了嘴,顯然就是個扎嘴葫蘆。邊上人也不好拿他家的事兒說長道短,也都住了嘴。

    見高拱懸那裡有些尷尬,沈默這才出聲道:「看看hua。」

    三個攤主一下都來了精神,爭先恐後的打開請他上前端詳,沈默一家家走過」走到哪個筐前,哪個攤主就掀開筐蓋。筐蓋一開,只覺一股炭火的熱氣撲臉上,暖烘烘的;熱氣融合著馥郁的花香,沁人心脾,鑽入襟袖。俯視筐,映入眼簾的有牡丹、臘梅、碧桃、瑞香、海棠、石榴……等各種奇葩異草」碧枝翠葉,奼紫嫣紅」令人目迷五色,心曠神冶。沈默是真喜歡hua的人,不由連連點頭道:「不錯,不錯。」

    三個攤主便七嘴八舌的奮力推銷,沈默抬抬手,示意他們安靜道:,「你們三家的hua,我們可以包圓。」

    三人當時就震驚了,他們每人都帶了多斤鮮花,賣到現也還剩一大半。鮮花有貴有賤,但平均下來,一斤怎麼也得七八錢銀子,要包圓的話,少也得一兩。

    沈默說完後,看著三人的表情,也覺著有些不對勁了,乾笑道:「怎麼,要很多錢嗎?」

    三人快速的商量一下,便由那姓趙的小聲道:「給您老饒一饒,十兩銀子拿起……」

    「……」沈默也沒想到這麼多錢,不由有些口乾舌燥道:「啊,還真不便宜……」他是不當家不知柴米貴,以為這點hua也就是十兩八兩呢。

    難得見他不淡定一次,高拱邊上偷笑,他知道沈默是大財主,所以也不吭聲。

    那三個hua販怕沈默反悔,連忙誇獎自家的hua如何如何好。沈默心苦笑,真是算計不到就受窮。他又是個好面子的,說出話責豈能反悔?抬抬手,對那三人道:「說買就買沒問題……」三人剛要雀躍,他又大喘氣道:「但我有個條件。」

    「您講……」三人就知道沒這麼容易。

    「你們得陪這位爺說說話……」沈默一棒身邊的高拱道:這位爺有個癖好,特別愛打聽,一天不打聽點事兒,哎呦,就吃不好睡不著,過不下這天來。」

    「喔……」三人齊刷刷望向高拱,心說還真是啥毛病都有啊。

    高拱知道這是沈默報復自己,剛才笑他那幾聲呢,只能歎口氣:,「唉……」算是默認了。

    一「一凵一一一一一凵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凵一一凵一「一∼一「一「一凵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見對方沒有異議,沈默讓護衛回去拿錢,又對那三人道:「邊上有家茶館,咱們收攤到裡面去,我請喝茶。」

    不用外面挨凍,還有茶喝,這好事兒當然不用勸,三人收拾收拾攤子,挑起大筐就跟他到了邊上的茶館。

    沈默要了個雅間」叫了壺茶,聽說他們三個沒吃飯,又叫了些茶點給他們充飢。

    三人心說今兒是遇上善人了,一邊狼吞虎嚥,一邊對高拱道:「您老想打聽什麼」俺們雖然是鄉下人,但整天集上擺攤,東家長西家短,三個蛤蟆五個眼的知道多了,包您舒坦。」

    ,這都什麼亂七八糟的……」高拱心菩笑,清清嗓子道:「老潘,就說說你這hua這麼貴,咋就不賺錢呢?」

    「唉……」那老潘頓時吃不下了」硬嚥下嘴裡的點心,喝口茶道:「您老問,咱就說。別看賣得貴,可那玉蘭是樹,不是草,得專門建兩丈多高的hua棚子,還不能栽密了,全村的暖棚子加起來」也不過兩千株……,像俺家裡有八十株,一年多不過產三千斤鮮花。」

    「那也將近萬把再銀子了。」高拱咋舌道:「肯定是大戶了。」

    「呵呵,本錢擺那呢,照料這麼個hua棚子,光燒炭就得三萬多斤」還有肥料、維護……這就得三千多兩。」老潘搖頭苦笑道:「整一個吞金獸。」

    「那也還有七千兩呢。」高拱道。

    「我的爺,您家裡肯定沒買賣」老潘苦笑道:「宮裡的歲貢、衙門裡的歲辦」可全都落俺們村裡,我家兩個hua棚子,一年就是五斤的定額,又有五斤的增額,皇店裡還要低價強收一千斤。再加上給官老爺們的孝敬,一年下來,滿打滿算能整個持平」運氣不好,還得往裡蜍錢。」

    「宮裡要這麼多hua幹啥?」高拱奇怪問道」光玉蘭就幾萬斤,別的hua肯定也少不了」當飯吃也吃不了啊。

    「嗨,賣唄。」大嘴老趙吃飽了,打開話匣道:「hua收上去,「、半送宮裡,大半就要轉到那些皇店還有私店,他們再賣了掙大錢,個個富得流油。」

    高拱和沈默對望一眼,沒想到宮裡的太監竟猖獗若斯。所謂皇店,初設於正德年間,店的收入應該歸內庫,但由內官經管,大半倒要流失了。皇店有多種,如三人所說的hua酒鋪,就是太監們以皇店為名,收商販貨物專賣……其出售的商品不多,但無一不是緊俏值錢的好東西。或者說,宦官們就是看著啥值錢收啥,且只付極少本錢,當然大賺特賺。

    宦官除把持皇店外,還依仗政治特權,京畿附近建立私店。這些私店勢焰之盛、擾害商民之甚,烈於皇店……畢竟皇店還掛著皇帝的名頭,多少還得講究點吃相。而私店就毫無顧忌了,他們直接向工農要產出,恃強分不給!已經不是與民爭利,而是直接搶劫了。

    皇店、私店之禍,武宗朝鬧得怨聲載道,官員上書說,它已經「籠天下貨物,令商賈無所謀利,了,以致武宗遺詔不得不令,草京城內外皇店,。世宗初即位,馬上對掌皇店的惡太監加以懲處,將其爪牙配充軍,迫使宦官勳貴這方面稍作收斂。但厚利之所,收斂只能是暫時的,隨著世宗日漸癡迷修道、花費巨萬,只能默許太監們重開皇店。隨著世宗日漸老病,太監們也逐漸大膽起來,又把私店重開起來……沈默知道的,前朝司禮諸監。馬森八店,歲有四千金之課。陳洪市「店遍於都市,所積之資,都人號為樂川,。連像黃錦這樣比較正直的太監,也開設布店,以善經商知名。這些形形色色的皇店、私店暗損國稅,壟斷經營,甚至斷絕一些商人生計,嚴重扼殺了京畿附近商業的展。

    現換了隆慶皇帝,看起來他們不僅沒有收斂,反倒加囂張了。

    話題涉及到宮裡,三人也是不敢多說,只是唉聲歎氣。

    高拱已是心情大壞,道:「既然如此,就不種那些招眼的hua,多種點不值錢的唄……或者乾脆種地,省得整天白忙活。」

    「那就活不下去了……」老趙眼淚都快下來了,道:「您覺著玉、蘭、牡丹、黃月季種的不值,可是要沒有這幾種hua,俺們三個還不一定哪呢……農民苦啊,太苦了。這租那稅、加派提編,變著花樣的往咱頭上加,結果一年到頭辛辛苦苦,吃飯都不夠。」頓一頓道:「還要出丁去修長城、修樓堡、一去就是大半年,死了殘子太正常不過。您出,去北京看看,豐台那邊除了咱們hua鄉十八村,哪個村不是死的死盅的逃,十戶能剩下兩戶就不錯了。」

    「就算咱們hua鄉,十八村也是有高低之分,那些養不出名hua來的村子」整天有官府的差老爺下來催租催稅,要吃要喝,稍有怠慢,就鬧得你雞犬不寧,日子根本過不下去。」老樊接話道:「俺侯家莊有個姑表舅,窮得眼冒金星,三個兒子根本找不上媳婦…………他都窮恨說,找不上也好」多一雙筷子就得餓死人。」說著有些小幸福道:「至少俺家四個小子都娶上媳婦了,也沒餓死一個。」

    「這是為何?」高拱低聲問道。

    「因為咱是給宮裡進貢的,官府不收稅不抽丁:再說公公們每年要收俺們的話,就不讓差老爺再來騷擾。」老趙也有些自豪道:「俺種牡丹雖然不掙錢,可俺還能插著種別的呀,像梅花、迎春、海棠、石榴啥的,尋常人家都喜歡,不愁賣。一年下來」也能收入個二三十兩銀子,刨去吃穿,還能給兒子娶媳婦,就知足了。」

    看著他們一臉知足的表情,高拱心裡酸澀的很」沈默心裡也不好受,被人盤錄若斯,還知足成這樣」可見這世道,還讓老姓有沒有活路了。

    「賣這些hua就是純賺了?」見高拱喘開粗氣了,沈默接過話頭問道。

    「當然不走了。」老趙道:「進城有進城稅,擺攤有擺攤稅,還有些閒大爺過來打秋風,這都得好生孝敬著…………但總歸是還有得賺的。」京師稅務主要是進城的個門收稅。各門均有內官監稅,而且徵稅日苛」且稅額外,宦官們還另有需。嘉靖四年」戶部主事繆宗用監稅,親見,門守視內官每門增至十餘人,輪收錢鈔,競為削,行旅苦之」。於是請上裁之,但沒過些年,又被太監們想方設法的變回來了。

    一「一一一一一凵一「一「一凵一一一凵一「一「一凵一「一「一凵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凵一凵一、一凵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

    和三個hua農又聊了一會兒,知道他們還要趕路回家,沈默便付了錢,讓他們離去了。

    待三個hua農一走,高拱終於抑制不住怒氣,狠狠一掌拍桌上,把茶杯都震落了,兩眼通紅的怒喝道:「這些閹豎太可惡了!若不整治,大明要亡他們手上!」

    沈默點頭道:「太監,毒瘤也。」侍衛們已經清場,他也不擔心這話會傳出去。

    「我明日就上書皇上,要他把皇莊全撤了。」高拱喘著粗氣道:「還有那些監稅太監!」

    沈默也不接茬,重又拿了個茶杯,倒上茶喝起來。

    「……」高拱憋了一陣子,道:「你怎麼不勸我?」

    「您自己也知道不現實」沈默輕笑道:「還用我勸嗎?」

    「唉……」高拱歎口氣,有些郁卒道:「是啊,當今什麼都好,就是太過寵幸宦官,就算老夫說,皇上也不會聽,還平白得罪了那些閹豎。」他雖然魯直了些,但也知道小人難防、讒言難當,那些太監現得罪不起。

    「時機不到。」沈默輕聲道:「坐穩了位芋,再辦這件事也不遲。」

    「嗯……」高拱悶哼一聲,想了一會兒,搖頭道:「不行,就算現剷除不了,我也要敲打他們一下,不能讓死太監們這麼囂張了。」

    「這件事上,要麼不做,要麼做絕。」沈默低聲道:「打蛇不死反受其害。」

    「你我能等,老姓可不能等。」高拱黑著臉道:「多等一年,就有多少人家家破人亡,知而不作,當政之恥也!」

    高拱的話雖然令人欽佩,但沈默不能認同,正如方纔所言,他奉行的是,要麼不做、要麼做絕」其實很多的社會弊端,他都深有瞭解,對那些需要改草需要消滅的地方,走瞭然於胸。但他絕不會沒有十足把握之前,去挑戰那些利益集團……至少能承受住反噬前,他絕不會輕舉妄動。

    至於拯救萬民於水火,那是高鬍子的興趣:解決國庫空虛,那是張居正的理想,我是不會插手的,因為我想要的高難危險。我知道官員的政治生命有多脆弱,我必須小心的堅持下去,積蓄、準備、籌劃、等待…………直到機會降臨,我才會賭出自己的一切,為畢生的理想賭一次明天!

    只要我還,那希望就一直,或早或晚,終有實現的那一天…………所以高大人,您要失望了,我只會站你身後,不會站你身前,不會為了你的理想獻身。

    但這並不妨礙我,對你致以崇高的敬意,並我所能的幫助你,保護你……
上一章    本書目錄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