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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說博覽 第七七九章 卷平岡 中 文 / 三戒大師

    第七七章卷平岡

    聽到這個聲音,楊博的臉色加難看,好黑燈瞎火,他又騎馬上,倒也不怕被對方看見:「原來是沈部堂,這麼晚了還要奔波啊……」

    「您不也是一樣,」沈默騎馬從陰影裡走出來,來到楊博身邊道:「老前輩尚且如此,我們這些年輕人,哪敢偷懶呀?」

    兩人親熱的打著招呼,言語間卻針鋒相對起來。楊博道:「看樣子,沈大人是要出城啊?」

    「是啊。」沈默笑著點頭道。

    「叫不開門是?」楊博笑道:「要是我不來,沈大人豈不要等到天亮?」

    「其實下只不過,比老大人早來片刻而已,」沈默笑瞇瞇道:「知道您要來送鑰匙,哪好意思讓您等著啊?」

    「哈哈……」楊博心說,得,我成巴巴來送鑰匙的了,沒見過這麼無恥的。便放聲笑道:「沈大人的正事兒怎麼能耽誤呢,快快開門。」

    絞咯吱吱的作響,厚重的城門緩緩打開,兩人並騎而出,竟都不像開始救火似的急切了,反而都放慢了馬蹄。

    北風凜冽,月光如霜,馬蹄踏碎了城外的安靜,侍衛們都閃得遠遠的,自覺的給二位大人留出空間。

    「年輕真好哇……」楊博突然笑起來道:「看到沈大人,老夫就想起自己,當年隨同翟閣老巡邊的光景……當時的我,正和沈大人一般歲數,風華正茂啊。」所謂巡邊,就是視察國境,乃是兵部尚書,或者主管軍事的大學士,代表天子視察國境,慰問官兵,瞭解邊防。邊境大都窮山惡水之地,當時的條件下,這是個苦差事,而且還會遇到危險。

    「一路上的艱辛就不用說了,到了肅州時,還被蠻番給團團圍住了。」楊博就像個老前輩,給後生講那過去的故事:「那些蠻番靠山吃山、不服王化,明知是朝廷高官的隊伍,還攔住不讓走,非要買路錢。」還耐心解釋道:「所謂買路錢,不過是打劫的雅稱而已,要是不給,就直接殺人越貨了。」

    沈默點點頭,表示瞭解,他贛南也遇到這種情況,不過何心隱的名頭太大,一亮明身份,對方馬上收兵,還會熱情的請客吃飯。所以還真沒為這事兒傷過腦筋。

    「翟閣老代天巡牧,哪能接受這種要挾?便下令動武,卻遭到衛士們的拒絕,因為對方的人太多了。」楊博用一種回憶的語氣講述道:「既不能打,又不能求和,這下麻煩了。」

    「這時候蒲州公站了出來,道:『有我,必保大人無恙』」沈默接上話茬道。

    「原來你聽說過了?」楊博看著沈默道。

    「您老的光輝事跡,咱們晚輩早就耳熟能詳了。」沈默笑道。原來,就翟鸞進退兩難之際,楊博召集了所有侍衛,讓他們著裝整齊,帶著全套儀仗,威武雄壯的出了營房,並趾高氣揚的命那些蠻番列隊迎接。

    這下把蠻番們弄糊塗了,就像貴州的老虎第一次見了驢,竟一下被鎮住了。楊博加賣力的表演道:「內閣大學士翟閣老率大軍至此,我們是他的先頭部隊,你們竟敢只帶這麼點人來迎接?其餘的人哪去了?要是等我們的大軍護衛閣老到此,你們還敢如此輕慢,就把你們統統抓起來」

    本來打算幹一票的蠻番們傻眼了,這還是第一次有被打劫的,嫌他們人少了,一時竟躑躅起來。

    楊博這時才放緩了語氣,道:「不過不知者不為罪,看你們出來迎接的份上,還是給你們一些賞賜,下次等我們閣老來了,可記住要多來些人啊」

    蠻番們徹底被他的虛張聲勢糊弄住了,以為後面還真的有大軍要來,哪裡還敢造次?再說給的賞賜也挺豐厚,何必非要打打殺殺呢?結果蠻番們收起了刀槍,還宰牛殺羊,用美酒美食款待楊博他們,歡送他們出境。

    一番又拉又打,讓蠻番不敢胡來,又保住了朝廷的臉面。這個故事傳開後,楊博名聲大噪,可以說是他的成名作,所以沈默也聽過。

    今天這個時候,楊博舊事重提,當然不是為了說故事,而是要給沈默講道理。

    沈默是明白人,當然知道他什麼意思……現,俺答就是蠻番,明軍就是翟鸞,丟不起人又打不過,好的辦法就是他當年那樣,先虛張聲勢一番,把對方鎮住了,然後再給他們點好處,不丟朝廷體面的把瘟神送走……畢竟賊不走空,人家也不幹啊。

    見都到這時候了,楊博還努力的勸說自己,不要和蒙古人硬碰硬,沈默對他的印象,反倒好了很多。他知道,現今的狂熱氣氛,仍然逆潮流而動的人,不大可能只是為了一己私利,因為那必將得不償失。只有心裡高尚的人,才能堅持己見……不論是對還是錯,至少認為自己堅持真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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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沈默心寒吶

    楊博的故事固然充滿智慧,卻是帶著腐朽味道的智慧……別忘了,蠻番初的要求是什麼?求財而已,翟鸞卻不答應。後楊博的解決辦法,其實不過是以賞賜的名義,把這筆錢付了,本質上有何區別?當然,朝廷大人們看來,區別大了——『買路錢』多難聽,被要挾的意味太重,有失朝廷體面至於『賞賜』就好聽多了,是一種上對下的賜予啊,多有面子。

    所有的一切,都是為了朝廷體面,所有的智慧也都用如何不失體面上,哪管黎民姓是死是活,國家利益是損是盈——只要不失體面,能把上面下麵糊弄住了,就是為官者大的追求,至於面子下面的裡子,是不是敗絮其,就不是大明國的大人們關心的了。

    連楊博這樣號稱國之干城的大臣,都是這樣想,這大明怎麼能不腐朽?要是這點不改變,別的方面進行多少改革,也會淪為毫無用處的面子工程,這大明也活該被通古斯人滅掉。

    「沈大人,沈部堂……」楊博的聲音,把沈默從走神狀態拉回來,笑笑道:「老大人的意思我明白了,但是您的故事告訴我們,想讓買路錢變成賞賜錢,間還需要先把對方嚇住的……」

    「嗯……」楊博滿意的點點頭,又有些狐疑道:「你不是虛以委蛇?」他感覺沈默這轉變,有些太快了。

    「不瞞您說,今天開了一下午的會,他們的表現讓我很失望,竟然連和韃子正面決戰的勇氣都沒有。」沈默歎口氣道:「說真的,後悔沒早些聽您的話,原以為不是戰就是降,現才知道,還有不戰不降的辦法,多些您老指點迷津了。」

    「哪裡哪裡……」楊博連說不客氣,心思卻飛快的轉動,判斷沈默這話的真偽,感覺至少是聽進去了。就算他仍然堅持進攻,但一旦受挫,必然會回到自己指的路上,便道:「畢竟我是名義上的主帥,一旦你遭了秧,我也脫不了干係,咱們現唯有同舟共濟,合力把這關過了。」

    「您真是宰相肚裡能撐船,」沈默聞言羞愧的行禮道:「之前讓老大人難堪,實是對不起,待戰後必然登門致歉。」

    「呵呵……」雖然不知他這話真假,楊博都感覺不那麼憋悶了,大的笑道:「年輕人嘛,血氣方剛是正常的。」這時候,已經能聽到宣大軍營的吼叫聲,還有許多友軍的官兵看熱鬧,楊博勒住馬韁道:「先顧眼前,此事你準備如何處理?」

    「馬芳煽動部隊不聽指揮,當然是有罪的。」沈默抱拳道:「但剛才您老也說了,咱們得先把敵人震懾住,下竊以為,能讓蒙古人感到害怕的,唯有馬王爺的名頭了,所以斗膽請老大人暫且放他一馬,給下官留個撒手鑭。」

    「嗯……」楊博捋著鬍鬚,陷入了思。

    「老大人,請手下留情,下再次謝過了。」沈默再抱拳道。

    沉默許久,楊博終於開口道:「你準備讓誰來做總指揮?」他看得明白,沈默要是敢直接插手指揮的話,此役必敗無疑。

    「保定巡撫譚倫。」好沈默還是有自知之明的。

    「嗯……」楊博再次嗯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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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宣大軍營,火把通明,裡面的人分成涇渭分明的兩派,營門前的校場上,全都騎著馬,持刀引弓,劍拔弩張的對峙著。

    王總督兩位總兵的陪同下,站護衛從,大聲道:「馬德馨,本官敬你是有大功的前輩,不願同室操戈,對自己的將士開殺戒,只要你現離開,我保證不再追究此事也不會有任何人追究」頓一頓,又對那些跟馬芳身邊的官兵道:「你們也一樣,立刻回營,我可以當什麼都沒生過,不放心的話,我可以折箭立誓」不得不承認,王之誥還是很優秀的,知道這時候不能火上澆油,所以強壓著怒氣,也要先把事態壓下去。

    但馬芳卻吃了秤砣鐵了心,斷然拒絕道:「不行,我要帶他們去為家鄉父老,報仇雪恨」能和狡猾的蒙古人周旋的將領,一定有過人的智慧。

    見他拿大義來壓自己,王之誥暗歎一聲,執行老上司的命令,就沒有大義可言,便冷冷道:「我是宣大總督,我現下令,所有人都原地待命,誰敢踏出營門一步,就是違背軍令,斬無赦」殺氣四溢,令人膽寒,果然就有不少人面現驚異之色。

    「嘿嘿,未必……」馬芳可不是莽撞之徒,他是有備而來只見他從懷拿出一個信封道:「我這裡有聖諭的抄本,皇上有旨,命從京部隊,挑選精銳敢戰者,組成出擊部隊,驅逐韃虜無論京營還是外軍,有志願者都可參加」說著兩眼一瞪道:「難道你的命令,比聖旨還好使?」

    「當然不是……」王之誥咽口吐沫,艱難道:「但我是宣大總督,不經過我的同意,誰也不能離開」說著黑著臉道:「大不了咱們去金鑾殿理論,看看皇上到底說誰的不是」

    「我非要走呢?」馬芳輕蔑的瞥他一眼道:「誰能攔得住?」

    「你……」王之誥知道沒法再跟他客氣了,黑著臉喝一聲道:「馬芳,你太不識趣了真以為自己是馬王爺?你知道不知道,宣大山西的一兵一卒,全歸本帥節制?就算要遵聖命,也是我王某人的事,用不著你這兒越俎代庖」他是越說越恨,咬牙切齒道:「本帥念你是位宿將,又曾經立過功,所以才對你一讓再讓可是,你竟喪心病狂,無視朝廷法,執意要攪亂我宣大軍務我非參你不可,不但參你禍亂軍心,還要參你藐視軍紀。甭管你是馬王爺還是牛王爺,現我的軍營裡,就是我大,來人吶,把他給我拿下」

    一聲令下,他這邊的兵丁就要動手。

    這時馬芳一把扯下身上的棉袍,露出一身黑黝黝的腱子肉,對身後的馬家健兒道:「你們也把上衣脫了」

    這群人二話不說,刷地脫下了軍服,全都精赤著上身,把對面的官兵全都驚呆了——倒不是沒見過這麼多**,而是他們每一個的身上,都是傷疤纍纍,有槍傷、有劍傷、有刀傷、有箭傷,還有些是被火燒的,數人沒一個完好的。馬芳也不例外,而且他身上的傷,比旁人還要多,還要深,火光顯得,縱橫交錯,猙獰可怖,卻又像是炫耀的勳章,讓人自慚形穢。

    馬芳指著他們笑了:「大家都看見了,這就是傳說的馬家健兒,他們身上的傷,無一例外,都是跟蒙古人戰餘生留下的。這是都是幸運的,還有多的兄弟,早就馬革裹屍,長眠草原了」說著放生大吼道:「咱們豁出命去,不是為了陞官財,咱們是為了什麼呢?」

    「保家衛國驅逐韃虜」幾個聲音,如一人般怒吼道。又引了上萬人的怒吼道:「保家衛國,驅逐韃虜」沈默他們聽到的,正是這個聲音。

    這一切太過驚人,不僅宣大的兵震驚了,就連外面圍觀的友軍,也驚呆了。這些以往只知道混吃等死、欺負老姓的大頭兵們,被徹徹底底的教育了一次,到底什麼是男人為什麼當兵

    「來讓咱們也感受一下自己的刀槍」馬芳拍著胸口,那裡有個深可見骨的創口,道,「朝這來呀,蒙古人沒射死我,你們再補一下就算幫了他們大忙有種的,你們就來」

    誰還敢來?馬家健兒脫光膀子以後,把所有人全嚇呆了。王之誥額頭滿是汗珠,暗罵道『怎麼耍這種無賴手段』他覺著對頭腦簡單的大兵來說,這種手段好使。

    其實他錯了,崇拜勇士,跟隨英雄,是軍人的天性。而戰功赫赫、傷痕纍纍的馬家健兒,無疑是勇士的勇士,英雄的英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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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王總督已無計可施之時,突聞一聲仙音道:「老令公駕到」這一聲彷彿有魔力,便見烏壓壓的人群分開兩邊,自動讓開一條去路,方纔還殺氣騰騰的校場上,竟一下子安靜下來。

    當然,這個令公,指的是楊博,而不是沈默……事實上,『令公』這個古味十足的尊稱,就始自部下對楊博的稱呼。很多邊軍將士的心,楊老令公就是他們的大老闆,沒有其他。

    看到楊博出現營門口,王之誥已經揪成一團的心,馬上舒展開來,暗叫道:『老大人吶,您可算是到了……』趕緊撥馬迎了上去。

    「參見督帥」待到近前,王之誥率眾將翻身下馬,整齊劃一的單膝跪地。

    「嗯……」楊博用鼻腔哼了一聲,目光卻越過他們,落馬芳身上。

    一直霸氣外露的馬王爺,終於不淡定了,有些不自的笑笑,終是翻身下馬,也單膝跪地道:「老令公。」他這輩子就怕過兩個人,一位是已故的周總兵,那是他的恩公,另一位,就是這個楊博了。

    從他當千戶那天起,楊博就是就是他的大老闆,到現二十多年了,馬芳已經習慣了對楊博畢恭畢敬;況且當年他輝煌的時候,也離不開楊博的賞識與提拔,這份恩情,擱誰身上,都是沉甸甸的,何況他這種重情義的漢子呢?

    楊博根本不搭理馬芳,而是看了看沈默,意思很明顯……小子,知道什麼叫天高地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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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為了世界和平,共建美好家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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