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博覽 第七五八章 治安疏 中 文 / 三戒大師

    棋盤??同，沈府?

    沈明臣悄然走進小佛堂，看見大人仍端正的跪菩薩像前，背影真像虔誠的佛教徒。他不由怪異的想道：『如果菩薩能讓這個人皈依了，那真叫佛法無邊了。?

    聽到背後有輕微的腳步聲，沈默沒有回頭，低??說道：「什麼事??

    「大人，擊登聞鼓的是海剛峰，他上了一道奏章，把皇帝氣得死去活來，雷霆震怒後，直接暈了過去，現仍未醒來。」沈明臣趕緊收起胡思亂想，低聲稟報道：「還有……徐閣老等人被禁閉偏殿，看來是出大事了。?

    沈默聞言沉默良久，才輕聲問道：「海瑞他……?

    「被收監了。」沈明臣給出答案?

    沈默的身體明顯一鬆，重重給菩薩磕了三個頭，這才站起身來，揉著酸麻的大腿道：「想不到這玩意兒還挺靈的……?

    沈明臣這個汗啊，心說把菩薩當什麼了?狗皮膏藥還是大力丸子?

    沈默也知道自己一時興奮，有些失態了，轉身朝菩薩合十，算是賠了禮。回身後對沈明臣道：「這方清靜之地，不適合談政事。」說著離開了小佛堂，沈明臣趕緊跟出來?

    這時外面已經天光大亮，沈府卻一片靜悄悄，一點過年的氣氛都沒有??為防有變，前天他就把老蕃孩子送到京郊莊園去了，那裡私她們提前過了年，然後再回京城靜觀其變?

    回到書房裡，把門一關好，沈明臣便迫不醜=待的問道：「大人是不是早知道，海瑞會上這道

    沈默正往主位上走去，聞言站住腳步，回頭看看他道：「是又怎樣，不是又怎樣??

    「大人不要誤會，」沈明臣連忙道：「下只是不明白，您為什麼不攔著他呢??

    站一邊的王寅也接話道：「是的，大人，下對您此舉很不理解，這不是多此一舉嗎?」身為謀士，主公卻沒有對自己坦誠相告，這讓幾人心有些不快??而王寅所說的『多此一舉39，是指嘉靖皇帝的健康狀況十分糟糕，這京城上層已經不是聞了，就算海瑞不知道，沈默也??以如實相告，八成就能打消他這個念頭一一誰會跟一個將死之人一般見識，等他死了再行清算，豈不簡單許??

    沈默看看余寅，雖然沒說話，但估計也是一肚子不理解。他歉意的朝三人笑笑道：「我並不是有意欺瞞，只是有些事情，知道了比不知道好……」他滿含深情地接著道：「三位不只是我的幕僚，是我的良師益友，我怎忍心讓你們捲入麻煩……?

    聽到沈默運番『表白』，三人的臉拉得很長，沈明臣沒好氣道：「來京這麼久，就一直吃閒飯，原來大人是把咱們當成外人了，誰還有臉再賴下去，俺們這就收拾東西，回南方老家去。?

    向來沉默是金的王寅，今天也很痛快道：「正合吾意。」見有了支持者，沈明臣來勁了，對余寅道：「你走不

    余寅一臉為難道：「二位別激動嘛，還是聽大人把話說完」」說著朝沈默拱手道：「大人，咱博朝夕相處這麼長時間，難道連我們都信不過嗎??

    「當然信得過。」沈默苦笑道：「只是不想讓你們也擔上天大的干係?

    「大人千金之軀都??怕，我們幾個鄉野草民怕什??」沈明臣道：「說到底，您還是不信任我們。?

    「好利的一張嘴。」沈默和他對視片刻，突然笑罵一聲道：「我算看出來了，你們這一唱一和的，是逼我攤牌呢。?

    「呵??一一一一一一」沈??「就??說的假作真時真亦假，無為有處有還無。?

    「嗨……」沈默苦笑一聲，看看他們三個，知道要是再不給個說法，估計自己辛苦建起的智囊團，就該分崩離析了?

    而且禪房靜??良久，他深感若是再這樣獨自承受下去，怨怕未到曙光初現，自己便先崩潰了??當斷不斷，反受其亂，既然碰上這茬了，乾脆就跟他們交交底，拉兩下大案邊的一根吊線，讓外面的警衛高戒備。沈默深吸口氣，對三人道：「真想知??」三人毫不猶豫的一齊點頭，顯然是早有預謀?

    「那好，咱們坐下說，」沈默走到圓桌邊，給自己斟杯茶，便坐正位上，目光三人臉上巡梭，難掩心潮澎湃?

    沈明臣三個也圍著圓桌坐下，默不作聲，卻緊緊地看著沈默?

    梳理下思路，沈默終於說話了：「三位都是海nai名士，當年之所以能入幕胡府，應該是因為抗為國，人人有責?」王寅和沈明臣點點頭，後者道：「不錯。」余寅卻搖頭道：「學生可沒入得了胡公的法眼。?

    沈默笑笑道：「那是他的損失。」便回到主題道：「三位當初願意輔佐下，恐怕多半是擔心江南的大好局面，又毀於一旦?

    三人笑笑，沒有承認，但也沒否認?

    「我想知道的是，」沈默輕聲道：「東南已經平定，我進京後注定要賦閒很長時間，你們為何還願意與我同舟呢??

    三人交換下眼神，還是由沈??臣做代表道：「因為我們想輔佐大人，做一番大事業。?

    「呵呵……」不經意間沈默又反客為主了，恢復那種一切掌握的淡定微笑，問沈明臣道：「我一個官能做什麼大事業??

    「大人卻別想拿住我。」沈明臣笑道：「當初徽州時，王老哥便說過，接下來的幾十年，對官來說，將是千年未有之良機，若英明籌謀、苦心經營，加之皇天保佑，或可創千年未有之局面，也未可知?

    沈默緩緩頷，當初王寅精妙的分析還歷歷??一一大明朝已然病入膏肓，大變草已是眾望所歸，此乃做一番事業的前提??再從國家的權力構成看，始終是皇帝與官的博弈，皇帝勢單力孤、官人多勢眾，所以才有了宦官的加入，幫著皇帝一起制衡臣權??當然本朝嘉靖皇帝實強悍，曾經根本不需要太監幫忙，就能把大臣整得屁都不敢放，所以他根本不需要那些奴才掌權，加之正德朝殷鑒未遠，他對官十分不信任，結果使大明宦官的勢力，陷入前所謂的低潮期?

    但這樣做的前提，是皇帝必須一直保持強勢，而未來的皇帝、裕王殿下則性格柔弱懈怠，實乃庸才之主……為難得的是，因為一直以來處境維艱，全靠官們不遺餘力的保護，裕王對官的感情十分厚重，是無比信任?

    所以王寅自信的預測，下一朝『臣強君弱』已成定局，只要一直對宦官不遺餘力的壓制，就有望將這種趨勢一直保持下去。而他們之所以對沈默寄予??望，一是他與裕王的親密關係、二是他傲人的履歷和資格，三是他驚人的年齡……總之未來執掌大權，經天緯地的可能性十分之大?

    為來為導向，看待現的局勢，合理的選擇，當然還是那十字真言??一一隻有保存自己，過嘉靖末年，以及朝政權交接的動盪期，才能堅持到春暖花開的時候?

    所以幾人分外不理解，沈默為何這時候選擇冒險，若只是意氣用事，絕非明主，除非他有能說服大家的理由?

    輕輕啜一口微涼的茶，鎮定一下躁動的胸口，沈默緩緩道：「我一直思考十岳公的話，每每思量均熱血澎湃，但之後，卻難免憂心忡忡?

    「怎麼，大人怕了??」王寅面帶微笑道?

    「不??一一一一一一」沈默搖??道：「只是要請教??哥，致息的千古難題。?

    「大人年輕，裕王也年輕，」王寅聞言面色一滯道：「位三四十年不成問題，難道還不夠大人做事的

    「既然開誠佈公，十岳公就別嫌我說話刺??把復興的希望寄托一個人的平庸上。」沈默的語調變得尖銳起來道：「與寄希望於明君賢主一樣的……幼

    這時概哪還顧上那麼多，王寅沉聲道：「大人似乎比下看的遠多了……?

    「不敢當……」沈默搖搖頭，輕??道："唐朝高僧寒山和尚說：·人生不滿，常懷千歲憂，自身病始可，又為子孫愁。』你們可以笑我想得太多，但我確實是這樣認為……」他的聲音不大，但十分堅決道：「若不能把大明的病根去了，任何改革都於國家無??!?

    這個說法著實驚人，三人瞪大眼道：「無

    「不去治本，結局難改，多只能多延幾十年的氣數，終究還是脫不了州變色，宮闕成土的結局，於國家有何用處?」沈默長長歎口氣道：「還不如讓國家爛得透點，如朽木般一推就倒，這樣老姓還能少遭點呢。?

    雖然沈默還是那副輕言細語的樣子，但三人看來，他第一次顯露出那種經天緯地的霸氣，不由暗暗心折道：『確實沒跟錯人，運人外表溫吞吞，其實比誰都澆烈。』王寅沉聲問道：「大人的見解果然與眾不同，下便要問??一一我大明病纏身，富戶、朋黨、衛所、賦稅、用人……許許多多的方面，都病得不輕，那您認為病根哪裡

    「歸根結??」這次沈默沒有兜圈子，干帶滾滾驚雷道：「我大明的病根上，就是那高居重之人大權獨握，視國為家、予取予奪，無人制衡!結果神州大地、億萬蒼生的命運，全都繫於一人之身?

    江山社稷的安危，所有人的福祉，全都要靠上天賜一位英明的君主??可民間有句俗諺，『家貧出孝子、豪門多敗兒』，那至尊的皇室就是天下大的豪門，出一兩個明君，便要有七八個昏君打底，如此怎會敗不光祖宗家業，姓又怎可能超脫苦海呢?!?

    大飲一口茶，沈默擦擦嘀，聲調低沉道：「：詩經》有云『時日曷??吾與汝俱??!』說得是民不聊生，天下姓都有了與夏桀同歸於的決心??這樣王朝怎會不亡?商草夏命，前數年的君王還算稱職，但到了紂王，簡直視姓如草芥，才有了周草商??周朝賢王多，但歷王幽王，足以亡國!繼續數下去，以始皇之雄才偉略，二世一人可亡秦;以景武宣之仁愛、英武，靈帝桓帝足以絕漢!這種循環往復，自從家天下之後，便始終不絕，無一例外，而且只要家天下不變，就將永遠繼續下去!?

    聽著沈默的話，余寅三個已是血往上湧，沈??臣是滿臉通紅的擊節叫好道：「說的太好了，繼續、繼續啊!」其實這都是人人皆知，卻又人人不敢言的道理而已，但沈默敢於講出來，僅這份勇氣，就值得讚許了?

    但三人心同樣十分憂慮，這種想法簡直是大逆不道，實太危險了…?

    「我不想要草誰的??」沈默知道這三人終究是儒家子弟，縱使再狂放不羈，也不可能跟著他莘皇帝的命??好他也從未有那樣的想法。話鋒一轉，變得??和起來道：「我只是想做些改變。天生孔子，教仁者愛人?生孟子，道出了『民為重，社稷次之，君為輕39的萬古不變之至理??秦朝不尊孔孟，三世而亡??漢朝明白這個道理，躬行儉約，以民為本、君臣共治，才有了景之治，漢武盛世……我華夏姓也第一次活得像??唐太宗體悟深，所以才說『民為水、君為舟，水能載舟亦能覆舟』，所以才與賢臣共治天下，又有了『貞觀之治39;宋太祖太宗真宗仁宗都明白這道理，所以都力行君臣共治……縱觀五千年改朝換代，凡是君臣共治、以民為本便天下太平!凡一君獨治，置官如虛設，棄天下蒼生於不顧的便難逃滅亡，無一例外!?

    「再說咱們大明朝，我太祖高皇帝乃是千古難見的大帝，做了許多好事，卻也做了許多壞事??壞的一件，便是將孟子牌位扯出孔廟這代表他不認同孟子的治國理念，不願聽到，民為重，社稷次之，君為輕39的天地至理。又把宰相裁撤，厲行一君獨治，視官如僕人、同仇寇，打殺辱罵毫不客氣。」沈默第一次得意一吐心多年塊壘，自然痛快無比，越澆揚道：「至於後面的皇帝，沒學到太祖成祖之輕徭愛民，卻將其獨ぢ裁學了個十成十，投權柄於宦官，以家奴治天下將大明兩京一十三省視同朱姓一家之私產，歷代皇帝皆有此病，以當今皇帝為甚!如果不加以改變，還是那句話，變法有何??還不如獨善其身、安享一生，也讓國家姓早入輪迴!?

    一番驚天動地的演講之後，沈默感到有些累了，便停下喝水休息?

    沈明臣三個則震撼久久回不過神來，書房一時奐靜極了，卻分明又有風雷聲盤旋激盪，令人血脈賁張，令人激動難耐?

    過號-??久，還是王寅久經風雨，先回過神來，舔舔嘴唇問道：「真有可能結束家天下??!?

    「可見的未來，幾乎不可能……」沈默說出句洩氣的話??「我甚至不相信有生之年能做到。」但他馬上激揚起來，說出了自己所作所為的真意，道：「但必須要做，不積跬步無以至千里，一步一步的來，第一步就是先動搖人們根深蒂固的思想，所以必須要有人上疏，痛斥一人獨治、諫言君臣共治痛斥吸民膏脂，諫言以民為本!縱不能讓皇帝幡然悔悟，也要讓仁人志士幡然心驚，知道我大明朝如再不改變一君獨ぢ裁的情形，則亡國有日、滅族可期了!?

    「這件事必須馬上做，如果等皇帝駕崩再行清算，那就只是針對嘉靖一人，卻傷不著端坐龍椅上的皇帝，對消弱君權的效果寥寥。」沈默坦然道：「所以海瑞上書，我是支撐的。不然憑他自己，是敲不響登聞鼓的……」頓一頓，他看看三人道??"我現已經把底交了，何去何從你們自決，是陪著我是一遭不歸路，還是棄我而去，忌聽尊便?

    三人互相對視，才現對方的臉上全是汗，捏捏手心也全是水，沈明臣拿袖子擦擦汗，一臉苦笑道：「這事兒可大了…?

    沈默也道：「大到沒邊了。?

    余寅什麼都沒說，只是坦然的望著沈默?

    「怎麼??」其實沈默手心也全是汗，舔舔乾裂的嘴唇道：「做決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