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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說博覽 第七五三章 玉芝壇中 文 / 三戒大師

    一面是陷入病態狂熱的皇帝,另一面是即將無家可歸的姓,沈默想起一歌道:『左右都不是,為難了自己。』迫於無奈之下,他只有用出這招稍顯無賴的『以彼之矛、攻彼之盾』既然你說這裡風水好,那我就說有問題,反正風水一道,從來都是公說公有理、婆說婆有理的,但有一點沈默可以確定,只要有爭議存,皇帝再昏聵,也不可能答應動工的。因為這個年代的人,是講究堪輿的,尤其是事關國運的龍脈啊,風水呀什麼的,是壓倒一切的頭等大事。

    北京城裡動土,本就是個犯忌諱的事兒,所以沈默相信,哪怕自己胡扯一頓,也會引起很多人的不安,從而讓這事兒生出變數。何況,身為唐順之的薪火傳人,沈默於之左泣一道也有不淺的造詣,至少蒙人是足夠了。

    但是,他絕對不會這裡講。面對著王金的追問,沈默正色道:「真人說笑了,這裡人多嘴雜,怎是講機密的地方呢?」

    王金仍不死心道:「那咱們單獨談談。」

    「也不必了。」沈默淡淡一笑道:「我回去後,便馬上給皇上上本闡明此事,之後如何決斷皆聽聖裁,真人不必擔心。」

    王金這才現,這個和言細語的沈大人,比那牙尖嘴利的海瑞還難搞,用他們老家話說,就是i蔫壞蔫壞,的,把你的好事兒攪黃了,還讓你有火不出來。

    這下沒定論之前,誰也不敢再開工了。眼看著天都黑了,官差們紛紛打起了退堂鼓。王思齊小聲對王金道:「仙師,今兒橫豎就這樣了,待明日稟明皇上後,再作計較?」

    王金心有不甘,但也知道事不耳為,鬱悶的一甩拂塵,對沈默稽道:「沈大人,咱們青山不改、綠水長流,改日聖上面前討教您的高招……」

    「隨時奉陪……」沈默笑瞇瞇的還禮道。

    「趙……」王金憤懣的轉身往轎子走去。此時天都黑了,地上到處是瓦礫,王思齊和周德符趕緊提醒道:「仙師當……」i心,宇還沒說出口,便見王金一腳踩一片瓦上,撲騰摔倒地上。

    王週二人並一眾小道士急忙上前,扶起摔得直叫喚的王仙師。將他塞進轎子裡,灰頭土臉的溜走了。

    「呸!」朝養他們離去的方向,海瑞狠狠啐一口道:「一群魅魅勉翹!」

    「瞪峰兄消消氣。」沈默輕聲道:「這京城之內,像這樣骯髒的事情層出不窮,依著生氣還不把人氣死?」

    海瑞還要說什麼,但見胡同裡的居民湧了過來,便住了嘴。

    「要不是二位大人搭蜘……」那去求援的白老者,上前深深作揖道:「我們今天就真的家破人亡了……」他身後的姓一頭,雖然天黑看不清表情,但沈默想,一定是滿臉的悲憤。

    「窮家破口的,也沒什麼能謝謝大人的」,老者便顫巍巍的跪地上,叩道:「讓我們給二位大人磕個頭……」

    「使不得,使不得……」海瑞連忙去扶老者,可卻攔不住其他的姓跪下。

    「大家快起來」,沈默感覺臉上一陣陣燒,側身想躲過,但四面八方都是下跪的姓,他轉向哪兒都沒用,只好面紅耳赤道:「你們這一跪,我們受不起啊,是朝廷沒把事情做好,才讓你們遭此一劫,應該是我們代朝廷向你們賠禮才是。」說著深深一躬道:「要是再不起來,我也跪下了。」竟真的作勢要跪。

    那老者連忙道:「大家都起來,可不能讓大人跪咱們呀。」眾人這才都站起來說話。

    沈默請他們放心。自己會一直關注此事。無論後是拆還是不拆都不會讓他們吃虧的。得了沈大人的承諾,大家心下安定許多,才意識到已經過了飯點,紛紛請他去家裡吃飯。

    「不了不了」,沈默婉拒道:「家裡已經做了飯,等著我回去吃呢。」

    眾人依然堅持,還是那老者出來道:「行了行了,家裡都冷鍋冷灶的,請大人還不知要餓多久,大人也不差咱們這頓飯,有這份心意就好了……」

    「是極。」沈默點頭笑道:「老伯說得是極。」便對海瑞道:「剛峰兄,咱們走。」海瑞點點頭,兩人便朝眾人告辭。臨別時,那老漢小聲問道:「大人為咱們和妖道結下樑子,他們會不會報復啊。」

    「報復?」海瑞面無表情道:「我也沒跟他們算完咖……」

    見那老漢一臉錯愕,沈默笑笑道:「兵來將擋水來土掩,老人家不必擔心,邪不勝正嘛。」

    老漢聞言使勁點頭道:「對,邪不勝正!」說著一臉感慨道:「老漢我今年十八,見過劉謹、見過嚴世蕃,他們不都倒台了嗎?可就是都把老姓禍害慘了……」卻又聲音低低道:「但願這次,還能看到這此妖道完蛋,一一一」

    「不會等太久的。」沈默微微一笑,自信道:「相信我說的話,這回他們是兔子尾巴長不了。」

    「當然相信了。」老漢展顏笑道:「俺等著那一天呢,到時候二位大人可要來咱們這裡,喝一杯慶功酒哇!」

    「一定,一定。」沈默和海瑞一起拱手,跟老漢做下約定,揮手

    回到大街上,已是月上柳梢,華燈初綻,兩人並肩走了一段,海瑞擔心道:「大人是不是該趕緊面聖去,以免惡人先告狀。」

    沈默搖頭笑笑道:「糊塗了不是,宮門這會兒早落鎖了,除非王大真人會穿牆術,不然他早也得等到明天。」

    「原來如此。」海瑞這層級的官員,跟皇宮扯不上一點關係,而且他又剛進京不久,自然不瞭解宮裡的規矩。

    「那,大人明日一早就去,千萬別讓他刨乍了先。」海瑞抱拳道:「下官家就前面,胡同太窄,轎子都抬不進去的,舍下也沒有個坐處,就不請大人進去坐了。」

    「唉,路過你家而不入。」沈默卻搖頭道:「老夫人會怪我的。」說著笑道:「我這裡正好有些滋補品,正好去拜會老夫人。」那些東西是太監們孝敬的,但沈默估計要是說了,海瑞一准給扔掉。

    聽他這樣說,海瑞只好道:「大人請。」

    兩人便深一腳、淺一腳的進了胡同裡,倒數第二個門,便是海瑞家。院門虛掩著,海瑞推門進去,大聲道:「母親,沈大人來看您了。」

    見院子極小,沈默吩咐衛士們不必跟進,胡同裡候著。自己則快步進去,還沒走兩步,便穿過了院子,來到屋前。

    這時誨老夫人椎門出來,一看果然是沈默,不由歡笑道:「這是哪陣風把大人吹來了?」

    沈默笑道:「是南風,把小侄一陣吹回京,落地就先來拜見老夫人。」

    「快快裡面請。」老夫人依舊精神窒鎩,耳聰目明,開心笑道:「我說怎麼老聽著喜鵲叫呢,果然是有貴人駕到。」

    進了屋,沈默請海老夫人上座,然後退到堂給她磕頭,這都是慣例了,所以老夫人也不謙讓了,但依然讓海瑞替自己還禮,給沈默也磕了頭。

    海瑞又請渾家出來見過,沈默趕緊朝嫂夫人行禮,海老夫人呵呵笑道:「還要謝謝大人請的李太醫,讓我海家香火有續了……」原來經過三年的悉心調養之後,海瑞的妻子終於有了身孕。

    「娘,還不一定是男是女呢。」海瑞見妻子臉紅了,不由小聲道。

    「說說怕什麼?」海老夫人滿不乎道:「看過的大夫都說,這一胎準是小子。」見兒媳婦的頭快垂到胸口了,她才揮揮手道:「帶你媳婦下去,她如今是功臣了,咱得小心待著。」海瑞應一聲,扶著妻子下去。

    沈默心說老夫人心腸忒好,可就是嘴上不饒人。但人家的家事,自己當然不好插言,只是一味的恭喜就好,把海老夫人哄得眉開眼笑。待海瑞出來,老夫人吩咐道:「你這裡陪大人說話,我去廚房把飯菜熱熱,再切些臘味,炒個雞蛋,沈大人不是外人,知道咱家就這個伙食。

    「老夫人是知道我的」,沈默笑瞇瞇道:「就好一口粗茶淡飯,整一桌山珍海味,我還享受不了。」

    「險些忘記了,大人愛吃老身烙的菜餅」,海老夫人被哄高興了,笑呵呵的起身道:「稍待片刻,我這就去做。」

    「不要麻煩了。」沈默趕緊道。

    「不麻煩不麻煩。」海老夫人開心道:「大人能來吃飯,老身高興的不得了。」說完去廚房做飯去了。

    老夫人一出去,房間裡頓時靜下來,海瑞蹲爐子邊燒水,沈默則打量著這間正屋,只見內裡的陳設極為簡陋。火爐左邊有一椅,右邊有一幾一椅,除此之外,別無他物。牆上也沒有任何裝飾,牆皮還脫落的很厲害。

    見沈默四處看,海瑞輕聲道:「四月接到任命,月才進京,找到這房子已經八月了,本來要刷刷牆再掛幾幅宇,但一想馬上就入冬了,還是保暖要緊,就等到明年開春再說。」

    「這房子一年多少租金?」沈默問道:「京裡生活有困難嗎?」他估計以海瑞兩袖清風的做派,原先有官衙住著,家裡還能生活。現進了京,得自己花錢租房子,肯定會有些吃不消。

    「一年八兩銀子,這還是找了好久才找到呢。」海瑞有些頭沉道:「一進京便覺著日子難過了,我這個五品官的年俸是三十兩。但朝廷總是一部分紙鈔,每月拿到手裡也就是二兩,除去房租連吃飯都不夠,還得靠老娘和n乖搖紡車補家用。雖然從來不說,但他其實是把沈默當朋友的,不然萬萬不會說這些。

    「都說三年清知府十萬雪花銀。」沈默不由搖頭道:「你倒好。當了八年父母光,還過得這樣叮噹響。」

    「不義之脖,非吾有也。」海瑞卻淡淡道:「不能因為別人都靠貪贓而肥,我便認為貪贓是對的?」

    「也不能一竿子打翻一船人。」沈默尷尬的笑道「還有很多人,本身就家境殷實,不一定靠貪贓致富的。」

    「我不否認有大人這樣的例外存。」海瑞道:「但家境富裕的官兒未必不貪,甚至貪得厲害」,說著歎口氣道:「總是有一兩隻白烏鴉,卻也不影響天下烏鴉一般黑。」

    「唉」,沈默沒法和他革了,歎息一聲道:「貪腐乃亡國之禍呀,真不知該如何去解決。」

    「還得靠嚴刑峻法!」爐火映照下,海瑞的表情有些猙獰,只見他咬牙切齒道:「要我說,現對貪官的處罰太鬆了,甚至等同虛設!大明朝無官不貪,這已經是婦孺皆知,但你著每年才有幾個官兒,因為貪腐被查辦?」說著他憤怒的一捶膝蓋道:「千無一啊!這樣寬鬆的環境,當然讓人的貪念肆無忌憚,膽大的大貪、膽小的小貪,好好的大明國,就讓這幫蛀蟲噬空了!」

    「有道是亂世用重典。」海瑞大產接著道:「要肅貪成功,就得重拾太祖時的嚴刑峻法,貪污七十兩銀子就可以判處死刑,抄沒的家產兩成歸舉報人,並把大貪污犯扒皮填草,懸縣衙裡,看哪個還有狗膽試!」

    沈默這個汗呀,雖然海瑞都說了他是個例外,可他還是感覺背後嗖嗖進冷氣,心說好傢伙,真要這樣一搞,那滿朝武,全都成稻草人了。不由乾笑道:「這法子未免有些躁進了。」

    「事有輕重緩急。」海瑞卻正色道:「我大明現處危險的境地,若不施以重典、寬刑簡政、以救人心,恐怕真要國將不國了。」說著面色陰沉道:「但這些只是我地方時的想法,自從成為京官之後,我的看法逐漸變了。」

    「那就好,那就好……」沈默暗暗擦汗道,心說能放棄這危險的想法,真是再好不過了。誰知他高興的太早,又聽海瑞如金石般的聲音道:「如今我明白了天下混亂的禍根什麼地方。不先把禍根治好了,天下的貪官就會一批又一批,殺也殺不。」

    沈默的心臟都快停止跳動了,他隱約能猜到海瑞的矛頭所向了,雖然自己對那個人從無敬畏,甚至也是一肚子的怨恨,但從沒敢對人表露過絲毫。他相信,不光是自己,天下有識之士,沒有不怨恨那個人的,可誰也不敢說出來,反而還得腸刮肚的稱頌他、討好他,一絲一毫也不敢有所非議。

    但現,海瑞卻毫不客氣的指出了天下的癥結所,道:「俗話說得好,上粱不正下粱歪,上頭是塊蘿蔔、下邊就是屁,正因為有一個不務正業、不問民間疾苦、一味只知修玄享樂、寵信奸佞的皇帝,才大明朝奸臣當道,上行下效,無人以刮民膏為恥,無不以不務正業為榮;一群道士、佞臣…………弄得朝堂上烏煙瘴氣,虎狼滿地。央樞重之地尚且如此,地方上自然加不堪!」說著目光炯炯的望向沈默道:「這道理我相信大人肯定懂;滿朝公卿也肯定懂!」

    沈默被看得心慌意亂,這狀態幾乎從沒出現過,他只感覺自己的心跳過速、額頭上滲出汗珠,喉頭如火燒一般,一句話也說不出。

    「大人不否認,就是承認了。」海瑞咄咄逼人道:「為什麼滿朝公卿不進忠言,不讓皇上幡然悔悟!」

    沈默這才回過神來,一摸額頭的冷汗,苦笑道:「誰敢說呀?還要命嗎?」說著歎一聲道:「當今聖上剛協果斷,說一不二,這二年來是喜怒難測,誰敢稍有忤逆,輕則廷杜十,重責充軍流放,今年一年就有十幾位官員蒙難,也別怨大家都不敢言語了。」

    海瑞卻不服道:「我嘗聽姓民謠唱道:。嘉靖嘉靖,家家戶戶,乾乾淨淨」。老姓這樣怨聲載道,我們為官的豈能獨善其身?」說著重重一歎道:「難道為保身家性命,茜全不問民間疾苦,任君父一錯再錯?這豈是為臣子、為父母官者該有的作為?」

    一番話說得沈默面紅耳赤,多少年了,一直都是他教i別人,但今天卻讓海瑞給削了,且還沒有一點脾氣。

    他這才知道,一個人說話的底氣,不止來自其官位出身,來自他的思想和道德。至少海瑞面前,自己是完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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