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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說博覽 第七三一章 定風波 上 文 / 三戒大師

    沈就果然不久便進了南京城,來到守備府衙,魏國公徐鵬舉帥眾將齊到大門迎接,兩人曾經是打過照面的,只是當時沈就不過小小知府一枚,而號稱岳飛再世的徐餓舉則是鮮出爐的國公爺,自然不會將前者放眼裡。

    但此一時彼一時,當年那個小知府,已經成了朝廷重臣,東南帥第一的經略大人,而平素舉動乖舛的國公爺,卻振武營兵變狼狽而走,被亂卒呼為草包,丟了祖宗的臉面,自然把大尾巴夾得緊緊。見了沈就也將姿態放得低低的。

    而待人接物向來是沈就的長處,不會因為地位的變化而退步,所以兩人見面顯得格外親熱,彷彿重逢的老友,相互傾訴別情,寒暄畢,國公爺才迎經略進入了衙房。

    徐瞞舉見經略一行滿身風塵,尤其沈就顯得倦容頗重,面帶土色,知道這是連日奔行所致,心頓感不安,道:「請經略先稍稍打盹,沐浴衣,再來議事不遲……」

    沈就摸一把臉,現兩指皆黑,不由笑道:「這下子,演張飛不用化妝了。」引得眾將笑出聲來,一直十分緊張的氣氛,登時放鬆了不少。

    徐瞞舉又請沈就去衣,卻被沈就拒絕道:「城嘩變,軍情如火,咱們還是先議事。」又安撫眾將道:「諸位留守,也多辛勞,咱們都咬咬牙,過去這一關,但睡他三天三夜也無妨。」又引得眾人一陣笑)徐鵬舉道=「經略大人鞠躬瘁)實乃我輩楷模呀一一一一一一」

    沈就笑道:「您就別捧我了,不然下非找個洞鑽下去不可。便和眾將進號屑堂。

    上堂之後,徐鵬舉請他上座,沈就堅決不允,兩人推讓了片刻,後還是並肩而坐,面朝眾將。徐瞞佼側身對沈就道:「請經咯大人訓話。」

    沈就口稱不敢當,但心裡其實已經頗了這套繁松節,略略客氣後,使出聲道:「本官杭州籌劃衢州平叛,驚聞南都生兵卒嘩變,又得張總憲傳書,便火點起兵馬,日夜行軍三日而至。但聞叛兵公然圍困部衙,攻擊府院,殺害官員,所作所為,形同敵寇!軍紀蕩然如此,不意君等知否?」說到這他的笑容漸息,面色嚴峻起來。

    經略的威嚴,此刻顯無疑,方纔還笑聲陣陣的大堂上,變得針落可聞。

    諸人面面相覷,不知沈就意欲何為,俱不敢出聲回答,徐鵬舉只好打馬虎眼道:「好叫經略知道,南京拍慕之兵因為缺餉日久,致無紀律,才去部院衙門前鼓噪的,現聞經略駕到,凜於督帥之恩威,必然屏息斂跡,轉眼便歸營待命。」

    都這時候了,還不肯面對現實,沈就心頭躥火,但因對方是地位尊崇的國公爺,不便駁斥,只淡淡一笑:「公爺,下官雖然身為東南經略,但按例是不管南京的,我本可置身事外,卻這種時候進城來,就是要跟大家和衷同濟,共艱危。」又搖搖頭道:「難道我是表錯情了?」

    這時,有將領端上銅盆,請經略洗臉,沈就笑笑道:「失禮了。」便起務到屏風後收拾去了,剩下徐鵬舉和守備將領們面面相覷,趕緊小聲商量起來。

    屏風後,那武官要伺候沈就洗臉,沈就卻笑笑道:「你請了,我自己未便可。」他以為這是經略大人的怪癖,也不敢多問,便迴避了。

    沈就將浸溫的毛巾敷臉上,頓感渾身毛孔舒張,一雙耳朵卻聽著外面的竊竊私語,心暗暗嬉笑道:『就知道你們有哨己的算盤。」他為什麼入城之後,不去管那些嘩變官兵,而是先把兩府控制起來?因為詩聖說過,射人先射馬,擒賊先擒王!

    當然並不是說,這起叛亂是由這些將領操縱的,沈就相信他們也沒這個膽子,但他相信解決問題的關鍵,卻落這些人身上。看起來這些將領不過是懦弱無能了點,似乎也沒什麼不妥,但若是冷靜的分析一番,必能現問題一一

    眾所周知,大明的軍隊是世襲制,父子相襲,兄終弟及,然後這些人相五間通婚聯姻,形成一個個軍界圈子,他們同氣連枝,共同進退,水潑不進,針扎不入嗎,是牢固的同盟……雖然抗倭後東南的兵員以招募為主,但上級軍官的組成,卻沒有絲毫改變,仍然脫不出這個篥臼。

    現大營嘩變,這些處於南京軍界頂端的將領們,卻表現的如此軟弱無能,雖然不敢說絕對是演戲,但一定有表演的成分。沈就敢說自己不是臆斷,因為這裡是南京城,那位雄才偉略的朱皇帝為自己營建的都城,自然有著完善的防禦體系。

    打開南京地圖,你便會看到,寬闊的護城河是第一道屏障,只要將吊橋一升,馬上就萬夫莫開!當年那五十餘倭寇前來騷擾,便是這條寬寬的河道立功了。

    好,就算守軍反應不及,沒來得及升起吊橋,朱皇帝又令人內城牆後,挖了深深的壕溝,平時人走上面看不出來,但只消搬動機括,便可形成吞噬人命的巨口,後面還有一道道女牆、馬面,足以使飛簷走壁的高手也無法逾越。

    此之後,還有左右兩府衛軍,皆是以一當十的軍選鋒,駐紮城門兩側,崇禧街前,就像左右門神一樣,護衛著後面的部官衙和皇宮禁內。

    如果說是承平日久,軍備懈怠,無法應付突事件到還好說,但這兩個條件都不成立。一來,抗倭戰爭的硝煙剛剛散去,現的守軍還是經過戰爭洗禮的那批,看到倭寇都不害怕了,見到同袍衝過來不可能手忙腳亂。二來,這次嘩變是積鬱已久的怨氣爆,事先徵兆明顯,不存應付不及的可能。

    所以,他敢說,是這廳堂上的將領們故意放水,目地嗎?很可能是轉移士兵的怨氣,也可能是為了教訓某些人,反正是不缺動機的。解鈴還須繫鈴人,這些傢伙怎麼把亂軍放進來的,就得怎麼弄出去!

    為了給外面的人留出時間統一思想,沈就洗臉的時間都足夠洗兩硤澡了。等他神清氣爽的轉回,看起來眾將的態老實了許多,原原本本的道出真情。

    他便歎息一聲道:「南京是我朝留都,重若京師,生如此嚴重的嘩變,該當如何處置平息?」

    徐鵬舉便使眼色,一個三品武官起身道:「經略明察,事情起因乃是此地駐軍缺餉,士卒困窘不堪。為者雖~u是一營,繼起者卻不少,各營兵眾俱已搖動,形勢確實十分危險,但我等與公爺商議後,一致認為,糧餉才女■癥結所,這個不解決,我們這些人貿然出面,只能增加亂兵的怨氣,於事無補。」

    又有一武將道:「當兵的也是人,也得養家餬口,情況確屬可惘,缺餉達四月之久,若非是末將等竭力約束,恐早已生事了。朝兵部,戶部所司何事?應當查問!」

    另一個二品武將接著道:「是啊,經略大人,俗話說,『當兵吃糧,有奶是娘」這事兒根子還軍餉上,把餉銀解決了,我們馬上就能官兵那裡直起腰來,說話自然有人聽。」

    眾人便一起恭維說:「幸得經略駕臨,一切問題必然迎刃而解,亂兵必將懾伏待命。」

    沈就見自己還沒問責呢,這些人便先一堆二五,把自家摘得乾乾淨淨,心當然十分不快,雖然沒有作,卻坐那裡沉吟不語。

    見經略大人不說話,眾人只好勸閉了嘀,心下悒悒起來,但已經商量好了對策,該說的還是得說,徐鵬舉便硬著頭皮道:「現除三聖營未動之外,大營均有嘩變。俗話說『法不責眾-,我認為要法外施恩,不能遍責。起始是亂兵脅眾而起,繼則露刃圍府,通餉銀,現當務之急,是怎麼把銀子籌起來。」沈就依然嚴顏不語,諸將終於不敢再亂說,包括徐鵬舉內,全都閉上了唱。

    半晌,他才移目徐鵬舉道:「敢問公爺,南京的卿各官,有無遭及禍亂?諸位部堂今妥,怎麼不見座?」

    徐鵬舉喉頭顫抖幾下,竟立時汗如雨下,囁喏著說不出話來。下面的武將趕緊為他解圍道:「當時事變生-後,南京卿便齊聚兵釋商議對策,誰知被亂軍圍了個正著,一個都沒跑出來。」又趕緊開脫道:「不過兵部本身就有數直屬兵卒,足以拱衛衙門,保護諸位大人了!」

    「所有的官員都兵部?」沈就的聲音冷意森然,從牙縫蹦出一行字道:「鐘鼓樓上的那些個穿官服的,難道是唱戲助興的?」他的目光掃過眾將,這些養尊處優的將軍們終於坐不住,一個個噤若寒蟬的站起身來,只有徐鵬舉還坐那,卻倍感侷促不安。

    外面戚繼光已經帥兵將整個衙堂包圍,他反握著寶劍站衙門口,威風凜凜,狀若天神一般。

    沈就站起身來到了堂上,從一個個披盔栽甲的將軍身邊走過,長歎一聲,話頭卻別到了爪哇國道:「我朝開國武將地位尊崇,但自土木堡之變後下降的厲害,便變成尊武卑了,時至今日,同級的武將見了官要行禮,官卻對武將記若無物,甚至有個別狂妄之徒,對武將呼來喝去,視若奴婢……」見眾將面露不忿之色,沈就知道自己把對了脈,便接著道:「這確實是大鋁特錯,官治國,武將安邦,本應是相輔相成,互相尊敬的,到了今天這個地步,真讓人羞愧啊……」說著深深施禮道:「我不能代表所有官,這裡,我只能代表我自己,向你們道歉了。」眾將雖然聽得痛快,哪裡敢受他的大禮,趕緊統統跪下,齊聲道:大人切莫折殺我等!那起先說話的三品武將競紅著眼道:「今天能聽到經略此番公道之言,末將真是無地自容……」「是啊,方纔我們那些話,實是太混賬了……」畢竟是武人,意氣重了些,容易動感情,紛紛認起錯來。

    其實大家都心知肚明,根本的問題並不此,但這個時候避重就輕,用一些容易得到諒解的話題打動對方,從而建立同理心,其實效果也是很好的,且容易達成,這是一種談話的藝術。

    「我許多場合都宣揚過,官武將是我大明的左右腿,哪根偏廢了,都要摔那種爬不起來的大跟頭。」沈就也動情道:「原先的錯誤,正慢慢糾正,但需要一點時間,才能讓所有人改變觀念。」說著提高聲調道:「但這需要大家共同努力……現官被圍高牆之內,隨時都有喪命的危險。如果我們見死不救,那因為共同抗倭建立起的感情,可就要化為泡影了,從此武視若仇寇,大家的日子都會越來越難過……「大人不用說了。」眾將嚷嚷道:「我們這就去勸那些畜生回營!」

    「不急不急。」沈就知道一時激動解決不了任何問題,與其讓他們去而復返,跟自己說無能為力,還不如_次說清楚呢。他便笑著招呼眾將坐下,轉而和顏悅色的對徐鵬舉道:「公爺說的是,只有架起鍋子煮白米,不能架起鍋子講道理。

    徐鵬舉親眼看著沈就將下面那些難纏傢伙的態,像烙餅一樣翻了個個,驚得半張著嘴巴,心的欽佩之情,那真是猶如滔滔江水,一不可收拾。聽到沈就呼喚,他才回過神來,擦擦嘴角那亮晶晶的一條,乾笑道:「是啊是啊,不能煮白米,哦不,煮-道理……」沈就呵呵一笑,道:「那麼我們就解決一下,白米的問題。」

    聽到這話,眾!$一下子定了神,就連徐鵬舉也瞪起眼來。沈就的推測,只能說雖不亦不遠矣…這些將領沒有膽子跟朝廷對著幹,但他們也不想直面憤怒的官兵,因為官兵之所以困頓若斯、憤怒若斯,其少不了他們的貢獻」虛報空額、剋扣軍餉,幾乎是每個將領的必修課。誰也不敢保證,士兵們會不會親不認,把氣撒到他們頭上。

    但這招▲禍水東引」其實也是▲飲鴆止渴」士兵們只找那些官妥錢,將軍們眼下無事,但每個人都是朝廷的一份子,將來秋後算賬的還是官們,肯定不會放過他們的。

    所以這些武將一面邊上幸災樂禍,一面卻心裡惴惴,不知如何收場,沈就的話,雖然只是從側面觸到了他們的心坎,但對於已經亂了心境的眾將來說,卻已經足夠了。

    能統一認識,讓他們主動解決問題,對沈就來說,這也就足夠了。他從袖掏出那一摞借據道:「這裡有何公公和張部堂共同簽署的借條,一共是四十萬兩,眾位知道該怎麼辦了?」

    眾人互相看看,有那激靈的道:「大人是讓我們,管城裡的富戶椰借?」「我沒說過。」沈就淡淡一笑道:「我只知道,可以拿這些借條換錢。」至於怎麼做,就是你們的事情了。

    對於沈就這樣說,眾將是理解的,他們知道官們的臭德行,別看現被圍著,嚇得跟鵪鶉似的,可要是將來知道了,這錢是管城裡的富戶挪借的,肯定又會變成恥食周粟的伯夷叔齊,認為自己被玷污了,然後輿論沸騰,鬧出不少事端,甚至會狗咬呂洞賓,彈劾沈經略。

    這些後人看來不可理解的事情,卻是這傘時代的常情,已經徹底變成明人的沈就,不可能忽略掉。

    所以不能借啊不能借,那就只有捐了……所以有時候脫褲子放屁,並不是多此一舉。

    武將們充分的領會了經略大人的精神,便各自領了幾萬兩的借條,畬富人聚居的北城出,當然也有很多人直奔秦淮河畔,他們知道一條條花船上,藏。著許多的大財主。

    轉眼間廳堂上只剩下沈就和徐鵬舉,國公爺豎起大拇哥道:「服了,兄弟真是服了!我他媽要是有你一半的本事,也不用弄得這麼灰頭土臉。」

    沈就理解的笑笑道:「我知道公爺這個位置不好坐,一面心繫著朝廷,一面又顧著軍隊的想法,左右為難啊……」

    這話真是受用,徐鵬舉-,頭湧起知己之感,使勁拘著沈就道:「什麼都別說了,你這個朋友我交定了,以後來南京,我家就是你家,我媳婦……就是你嫂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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