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博覽 第七零七章濁淚兩行 文 / 三戒大師
一兒一
袁姊的兒子卻不甘道:「父親,您為皇上一生忠。並無大錯,若是落到這種結局,孩兒心不服!」
「逆子」。袁姊用後的力氣,甩了他一個大嘴巴道:「你要不照著辦,咱們袁家大禍不遠了!」
他兒子捂著臉,鬱悶道:「知道了
袁姊面色一陣蒼白,突然掙扎起來。朝西苑方向跪下,高呼道:「皇上啊,臣袁姊給您磕頭了!」說完。便僵住不動。
「爹,爹他兒子上前輕輕扶他,卻現袁姊紋絲不動,再一探鼻息,竟已經沒氣了,,
「爹」一聲撕心裂肺的哭號。穿透袁家的屋頂,登時引起一片哭嚎聲。
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
嘉靖帝過午回宮,便聽到了袁姊的死訊,之後皇帝的心情便一直不好。連晚飯都沒吃。畢竟是陪了他二十多年的老臣。就算是條狗,也有感情了,何況他比狗可討人喜歡多了。
「皇上,憂思傷身啊」。李芳輕聲勸解道:「何況有些事情他是說不清楚的。這樣的結局對他來說也不壞
「聯知道啊」嘉靖緩緩點頭道:「聯只是想,人心似水哇,當年那個虔誠為聯寫青詞、一心一意侍奉聯的臣子,轉眼就有了別的想法。」說著歎口氣,搖搖頭道:「不過聯不怪他,畢竟聯已經風燭殘年。朱載圳才是風華正茂,作為景王的老師,他不能不為朱載切著想啊。」
頓一下,嘉靖彷彿為說服自己似的加一句道:「而且,他的行為並不太離譜,雖有非分之想,卻無過分之舉,就,不必誅心了……幽黃的燈光下,皇帝的身影顯得十分瘦弱,彷彿沉浸一種懷舊的氣氛。
「可是主子」李芳輕聲道:「如果不加懲戒,還讓他享受一品大員的哀榮,會縱容不法的。」
嘉靖盯著燈火默不作聲,彷彿思考他的話。
這時,外面傳幕宮人的稟報聲道:「皇上,袁閣老的公子來報喪了。」雖嘉靖早知道袁姊的死訊。但現才是正式消息。
見嘉靖閉著眼睛、微微搖頭,李芳便出聲道:「皇上已經歇了。讓他把喪表遞上來,便先回去治喪。」「明白宮人趕緊出去悄話。一刻鐘功夫轉回,將藍底白字的喪表送到了皇帝面前。
「看看寫的什麼東西。」嘉靖仍然沒有睜眼。躺龍床上問道。
「是。」李芳打開快閱讀起來。良久才輕聲道:「主子,袁姊的遺願是,請辭一切待遇,以白身歸葬鄉里。」
嘉靖聞言長歎一聲道:「他這是給子孫消災啊」雖然現嘉靖。看幾十年的情分上,很可能饒了袁姊一門,但將來皇帝登基。必有人要清算前朝,若看到袁家子孫還承他恩蔭,說不得就會連本帶利全算清楚。
既然袁姊都這個態了,嘉靖自然不會再矯情,准了他的遺奏。
但對其餘人,嘉靖帝就不會再拖泥帶水了,畢竟那些人,並沒有幾十年如一日的侍奉於他,相反,嘉靖認為是他們欠自己的。
欠聯的一定要還!就算你是聯的兒子也不能例外!
第二天一早,西苑值房外等候聖諭的黃光升,便被太監帶到了聖壽宮。
皇帝靠躺椅上,經過一夜的休息。他的精神頭好些了,至少能斜著身子歪起來了,對黃光升道:「你昨天送來的奏疏,聯已經看過了」說完看著他,直到黃光升的額頭開始滲汗,才展顏笑道:「干的很不錯,聯心甚慰。」
黃光升懸著的心這才放下,不敢托大道:「臣與諸位同僚,只是恪本分,至於涉案眾人如何處置,還請皇上定奪!」其實那奏疏上,已經擬了對涉案人員」也就是伊王和嚴世蕃等人的處罰,但判的比心理預期要稍重一些,因為以一般經驗看,皇帝都會將刑罰減輕一等,這叫恩出於上。
但這次不一般,因為嘉靖壓根就沒有減刑的意思,反而道:「司寇判得有些輕,聯看不出伊王藩還有存的理由,還有嚴世蕃,絞刑不足以彰其惡、警後人,聯看刑部還要再議!」說著彷彿自言自語道:「僅憑這些罪名,判他個凌遲也不為過嘛。」
黃部堂這個汗啊,心說皇上心裡這得多大的恨呀」只好率唯諾諾的應下。拿回奏本,趕緊回去再議。
待黃光升走後,嘉靖對李芳道:「還有個人,外廷不好判,你去解決一下。」
「是。」李芳小聲道:「奴婢會讓他永遠閉嘴。」
「嗯。」嘉靖頜道:「還有東廠,估計全是他的徒子徒孫,你看怎麼辦。」
「只能先停業清理」李芳緩緩道:
小奴婢老了,紋個差事可辦不「不要緊,慢慢整。」嘉靖道:「哪天整好了。哪天重開張,聯不著急的有了這幾顆人頭,足以震懾那些不自量力的傢伙了。
李芳施禮,網要出去傳話,嘉靖又叫住他道:「朱載圳就藩的事兒,還沒籌備好嗎?」
「這種事兒」李芳輕聲道:「說慢,一年半載備不齊;說快,這個月出都行。」
「那就這個月。」嘉靖道:「讓他立刻去歸德府,老老實實當他的太平王爺」說著又歎息一聲道:「其實他要是不蠢,五年前就該去了,現,」
「裕王爺仁厚,現也不會晚的。」李芳輕聲道。
「不錯嘉靖點頭道:「如果讓老四繼位,老三就活不成,但反過來,兄弟兩個都能活下去」說完他的心情似乎放鬆下來,閉上眼睛道:「去
「是白蒼蒼的李芳,不的不強打起精神,去執行對他來說。已經有些吃不消的任務。
這下,消息是瞞不住了,也就是午頭,嚴黨舊人便通過獄卒,向嚴世蕃傳遞消息。告訴他三法司上疏的內容一渾不是原先所知的那些。而是說他從配潛逃、南昌有王氣的風水寶地,興建制比王府的宅邸,且交通僂寇,潛謀叛逆等等,,
嚴世蕃當時正餐餐,聞言一下子呆若木雞,一杯酒全灑身上,也毫無所覺。
羅龍連忙搖醒他道:「東樓聳,快拿個對策出來。」
誰知嚴世蕃竟然流淚了,許久才抬起頭來,哀鳴一聲:「此番休了便仰面翻倒地,竟昏厥了過去。
見他這個樣子,羅龍也知道大事不好。如熱鍋媽蟻似的等嚴世蕃緩過勁兒來,才搖著他的膀子道:「東樓公,這個節骨眼上,全指望你了。可不能沒了轍啊!」
任憑他如何搖晃,世蕃只是俯沉吟。不一言。現已是情況分明,他本就是肉砧板,現連置之死地而後生的可能也沒了,真是黔驢技窮、只能任人宰割了。
看到嚴世蕃面如土真,閉口不語,羅龍的心弦終於「咯登。一聲。斷掉了,頹然坐椅子上。
到了下午時分,確切消息傳來。刑部擬的是腰斬,但皇上嫌輕了,命令刑部重量刑,但無論如何,都難逃一死了,且一定會死的很難看。但當他歪頭看嚴世蕃一眼,卻看到那張胖臉上,寫滿了怨毒、憤恨和絕望,不由輕聲勸道:「東樓公,事已至此,非人力可為,咱們還是放下。」
「放屁!放個屁」。嚴世蕃霍的坐起來,面目猙獰道:「真是太可笑了!朱厚熄還真是年老健忘,我給他遮風擋雨背黑鍋,干了二十年的壞事兒,知道他多少見不得人的事兒?怎會料不到,有這卸磨殺驢的一天?早就防著哩!」說這些話,他是用吼的。整個天牢都聽得見。
羅龍擠眉弄眼的示意他小聲點。產世蕃卻不管不顧,扯著嗓門道:「我把每一件事,都寫日記裡,還有當事人的簽字畫押,這些全都藏起來了,只要老子一完蛋。馬上就公諸天下,看看你還有臉當這個,皇帝不!」。
「你不仁,我不義,這是你逼我的!哈哈哈哈,」天牢迴盪著嚴世蕃鬼梟般的笑聲。
「真有這麼本日記?」當聽到李芳的稟報,嘉靖的眉頭緊緊皺起,面色很不好看,他這一芒,有太多的事情不可對人言,尤其是嚴嵩當政後,他著實做了些荒唐、甚至連自己都感到不齒的事兒。比如張太后薨逝的隱情;壬寅宮變的起因;煉丹求長生的細節;前後三任皇后的死;甚至陸炳的死,等等等等,都是不能觸及的帝王禁秘」如果被一一揭穿的話,他絕對沒臉再當這個皇帝,只能罪己遜位給兒子了。
李芳輕聲道:「可能有,也可能沒有。」
「那到底有沒有?!」嘉靖真慌了,他雖然也知道嚴世蕃可能使詐。可萬一要是真的,自己可萬萬承受不起。
「這需要查李芳垂道:「但是嚴黨分子遍佈天下,也不可集把每一個人都查清楚。」意思就是沒法查,,
「唉」嘉靖的眉頭擰成菊花道:「這可如何是好?」
李芳想了半天,也沒想出個道道,終是硬著頭皮道:「要不,」他想說「要不先不殺嚴世蕃。主僕兩個相處一個甲子,李芳能感到皇帝心裡想什麼,便準備將他不便說的話,說出來。
是的,對老嘉靖來說,年輕時的永不妥協,只是過往的傳說而已,只要能把日子過下去,就算被要挾,也不是什麼萬萬不能接受的。
如果這話出口,已經板上釘釘的鐵
但就此時,宮外響起一聲通稟道:「皇上,徐閣老求見。」李芳心一動,當嘉靖再問他:「你「要不」什麼時?」他竟改口道:「奴婢是說,要不問問徐閣老的意思?」
「唔嘉靖揉開緊皺的眉頭道:「好…」
「宣李芳便扯著嗓子喊道。
一身一品官袍的徐階,出現嘉靖面前,畢恭畢敬的行禮後,嘉靖。
錦墩上坐好,徐階便單刀直入道:「老臣聽聞,嚴世蕃刑部大牢胡言亂語,誹謗聖上。所以特來覲見
「果然是「好事不出門、惡事行千里嘉靖自嘲的笑道:「愛卿怎麼看?」
「從重從處置此人。」徐階態鮮明道:「嚴世蕃膽敢獄誹謗聖上,乃是罪上加罪,十惡不赦,不殺不足以洩民憤,不殺不足以正視聽!」
「唉」嘉靖歎口氣,李芳便接著道:「萬一他的同黨胡說八道怎麼辦?」
「哪有不被人誹謗的君王?」徐階正色道:「漢、唐宗、宋祖,皆是可比堯舜的聖君,不一樣被人編排詆毀嗎?」說著朝嘉靖抱拳道:「但史家自有公論,並沒有因此影響他們的聖名!」
「可是,被人詆毀來、詆毀去。總是會讓聖上心煩的。」李芳「天子是不能受人要挾的。」徐階沉聲道:「若讓嚴世蕃這次得逞。非但不是保住了聖譽,反是讓小人看到可乘之機,居心叵測者必會紛紛效仿,到那是,君王的權威何,國家的體統何?!」說著提高聲調,一字一句道:「天子不亮劍,便為小人欺!皇上,殺一個嚴世蕃。便可震懾天下的宵這才是維護聖譽的正途啊!」
聽了徐階的話,嘉靖閉上了眼睛道:「閣老的意思是?」
「今日批決,明日便將其押赴菜市口!」徐階一字一句道。
「後面的事情,閣老看著辦。」嘉靖緩緩點頭道:「只有一點。聯不希望將來再為這件事煩心。」
「臣定當竭全力,為皇上解憂。」徐階起身施禮道。
「那好了」嘉靖對徐階能不計前嫌,主動出來背黑鍋,還是很滿意的。
嚴世蕃絕望之,使出了後也是流氓的招數,然後便是煎熬的等待」他對羅龍說,如果這兩天沒有動靜,咱們就躲過這一劫了。
但徐階沒有讓他久等,晚上的時候。獄卒們送來了一席豐盛的酒席。
看到這一幕,嚴世蕃臉都綠了,羅龍強笑道:「我們沒要酒席帆,
「這是上面讓送來的。」獄卒一邊給他倆擺好酒菜,一邊唱戲似的道:小得們伺候二位爺今晚吃飽、明日走好,每逢十五還給您燒錢。祝您二位來生入個好人家,享不完的福,花不完的錢」
兩人這下徹底懵了,嚴世蕃一把抓住那獄卒道:「你什麼意思?這難道是我們的斷頭飯?」
「就是那個意思唄」獄卒掙脫開。便退出去道:「二位慢用,盒子裡還有紙筆,可以寫書信給家裡,我們會幫著寄回的,寫完就早點睡,明天一早就送你們上路。」
當牢門光當關上,後一絲僥倖也徹底消滅,羅龍的獨眼流下一行濁淚,無意識的喃喃道:「完了嗎?」
嚴世蕃也彷彿洩了氣的皮球一般。再沒了往日裡飛揚跋扈的氣概,痛苦的咧著嘴,半天才從喉嚨裡擠出兩個字道:「完了」說著,獨眼也流下一行濁淚來,兩人竟抱頭痛哭起來。
不到絕境絕難體會到這種撕心裂肺的絕望,兩人哭得連苦膽都吐出來,爛泥般躺地上,無力的喘息著。羅龍回想他這一生,皆為「功名,所害,如果不是這兩個字,自己又何必傷害王翠翹,然後被鹿蓮心傷害,變得不人不鬼;如果不是這兩個字,自己行必先後投身趙華、嚴世蕃,弄得身敗名裂,令祖先蒙羞想到這,他萬念俱灰,真覺著自己死去比活著正確,便認命的放鬆下來。想了想,起身拿出紙筆,磨墨展毫,給家裡人寫信訣別。
待他寫完了,便問嚴世蕃道:「你寫嗎?」
嚴世蕃點點頭,羅龍便為他鋪好了紙,將筆送到嚴世蕃面前。嚴世蕃執筆手,竟感覺終於千斤,顫抖著寫不出來,淚珠兒簌簌流下。一張白紙,半張濕透,手亦顫起來。一個字都寫不出。
糾結的頭,是解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