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博覽 第六四零章 抱一 文 / 三戒大師
「一
徐黨的運作下，那封精心炮製的奏章，果然很快擺到了嘉靖帝的案頭。
無論是都察院的部應龍、正修書的張居正，家帶孩子的沈拙言。還是內閣辦公的徐階，都緊張的等待終結果。
時間過得真慢啊，半天就像半年一樣漫長，直到午時分，有宦官來無逸殿傳話，說陛下請徐閣老過去。
徐階知道皇帝的決斷出來了，便二話不說、整整衣襟，跟著那宮人去了皇帝暫居的紫光閣。通稟之後，殿門緩緩打開，徐階進去恭敬請安。皇帝讓他起身，黃錦趕緊拿來錦墩，請徐閣老坐下」自從那場大火之後，嘉靖便恩賜徐階面聖時耳坐錦墩。從而使他這方面，也與嚴閣老並駕齊驅了。
君臣相對。嘉靖卻沒有說部應龍的奏本，而是招呼徐階上前道：「聯今日手癢，寫了幾個字，存齋過來看看，還拿得出手嗎？」存齋是徐階的書房名，以此喚人，卻比稱呼其號還要禮貌。
徐階趕緊從坐上起來，畢恭畢敬的小步過去，來到御案前，便見上面鎮紙下，壓著一方宣紙，紙上兩個清瘦而有力的大字，曰「抱一。看到這兩個字，他一邊連連點頭。面露讚賞之色，一邊卻飛快的轉動心思。想要破解其背後的真意。
徐階侍奉皇帝也有快十年了，自然知道嘉靖聰明剛慎，總喜歡把真實意思隱藏一些簡單的字眼，讓下面人去猜測。這也不全是為了故弄玄虛，也是嘉靖考驗下屬，能不能跟自己心意相通，能不能準確領會聖意的一種方法。
所以徐階必須從這兩個字，準確判斷出今天皇帝的態。好這次的不難，徐階飽學之士，自然知道這兩個字出自《道德經》，曰：「曲則全，枉則直，窪則盈，敝則，少則得，多則惑。是以聖人抱一為天下式，不自見故明，不自是故彰，不自伐故有功，不自矜故長。夫唯不爭，故天下莫能與之爭。通篇的主旨是「曲則全、少則的。不爭則天下莫能與之爭。
心品嘖著這段聖人之言，徐階心不由一緊，暗道難道皇上的意思，是要我這件事上退一步，不要過分相逼？不要再跟嚴閣老斗了？
「怎麼不說話？」這時嘉靖出聲道：「難道聯的字那麼差？」
「哦，皇上說笑了」徐階這才回過神來，連忙道：「觀宴上御筆。運筆如蠶吐絲，骨力如棉裹鐵。如春林之殉采，似飛天之飄逸，實乃人生一大享受，雖趙孟煩、賀知章再世，也不過如此。」
「呵呵，存齋過譽了。」嘉靖開心笑道：「要是喜歡，這幅字就賜給你了。」
徐階連忙些恩不迭，黃錦便將那字小心取下，送回司禮監技糊後，再送去他的值房。
品完了皇帝的字，徐階重回到座位上，嘉靖這才將部應龍的奏本給他看，問道：「現有御史彈劾工部尚愛卿意下如何？」
徐階心說：「之前那麼多彈劾奏章。也從沒見您問過誰。絲毫不敢怠慢，趕緊打開閱讀起來。其實也就是裝裝樣子，那奏本的內容。他早於皇帝幾天，就已經看過了。
過了一會兒，合上奏本，遞還給一邊的太監，表示自己看完了。
嘉靖問道：「愛卿署理內閣，為官之，認為此事該當如何處之？」
「啟稟皇上」徐階趕緊道：「御史彈劾輔，乃是國之大事，應當迅著有司查辦，還嚴閣老一個清白。」
「愛卿的意思是」嘉靖似笑非笑的望著他道：「嚴閣老是清冉的。但嚴部堂卻不是，對嗎？」
「這個」徐階不禁額頭見汗。皇帝的刮誡猶眼前，他哪敢隨便亂說，便輕聲道：「沒調查清楚前，任何人都是清白的。」
「呵呵，果然不愧是甘草國老。」嘉靖聞言笑起來。
徐階老臉不紅道：「謝皇上美譽，甘草性溫平和，正合聖人之抱一之道。」
「不錯不錯」嘉靖讚許的看他一眼，似乎對徐階能領會聖意表示滿意，話鋒一轉，又緩緩道：「這全部應龍所奏的，似乎不是妄語，聯對那嚴世蕃的一些行徑，早就有所耳聞了。」
徐階趕緊點頭道：「皇上聖明。微臣也聽說，嚴部堂居喪期間，似乎還宴樂不止，而我那孫女婿嚴鵲。扶櫃還鄉的路上，也鬧得有些不像話。」徐階低調歸低調，可絕不會放過上眼藥的機會，拿跟自己有姻親關係的嚴二說事兒，顯然十分有說服力。
嘉靖面色轉**：「僅憑這一點，聯殺了嚴世蕃父子也不為過。」
嘉靖說得狠，徐階卻不敢叫好」平心而論，他當然希望把嚴家爺們兒全都論斬，但擔心是，武探如果表現的太激烈，恐怕會遭到皇帝猜疑，干是吼爾凹！「嚴鴆是臣的孫婿，臣也不願傳聞是真的，但如果查證不假，那臣必不詢私情，嚴加處置此等孽畜！」
這話妙就妙展現了他與嚴家的姻親關係，從而撇清了他構陷嚴家父子的嫌疑，還樹立了自己公正而不乏人情味的形象，如此嘉靖才能不再往「黨爭。上想，從而之專注於事件本身。
後嘉靖終於拿定主意，對徐階道：「將幫應龍的這份奏章明天下，並責令三法司會查此事，快將真相稟報上來。」
「臣遵旨。」徐階領命道。」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
徐階領了旨，從紫光閣回到值房，見皇上賜的那副字，已經端正的擺大案上了。他對著那「抱一。：字站了許久。終於把嘉靖的意思領會透了這是教導自己，如何去當一國宰輔呢！也就是說，皇帝已經決心把嚴閣老換掉了！
但同時嘉靖也警告他，「夫唯不爭。故天下莫能與之爭。他能順利接掌相權的前提，是「不爭。！不許再為難嚴閣老，不許得寸進尺。
徐階正那裡呆，下面通稟張居正來了。
張居正修《興都志》的地點也西苑，一上午心急冒煙，一點事兒沒幹，打聽著徐閣老回來了，馬上竄過來，打聽消息。
徐階一看牆角的西洋鐘，午時過半了，不理張居正的追問，道：「陪我吃飯去。」張居正只好悶悶的跟著，出了西內，來到上次吃飯的飯館，還是上次的房間，點菜之後，屏退左右，爺倆才開始說話。
「老師，現總可以說了？」張居正道。
「嗯。」徐階緩緩點頭道：「皇上的意思是，先著三法司查清此事再說。」
「什麼？」張居正一下子就變了臉色，道；「刑部尚書何賓，嚴黨個干！大理寺卿萬采，嚴黨骨幹！左都御史胡植，嚴黨骨幹！讓清一色的嚴黨去查嚴黨，能查出問題來才有鬼哩！」說著有些埋怨道：「老師。您怎麼不據理力爭呢？」
「我沒法爭啊，」徐階歎口氣道：「一面聖，皇上就把倆字擺我面前，」
「哪兩個字？」張居正問道。
「抱一，」徐階又歎口氣道：「聖人抱一，我怎麼敢想三想四呢？。
張居正尋思片刻，面上的憤怒漸漸隱去，輕聲道：「看來皇上想讓雙方各退一步，順利的交接。」徐階點點頭，沒有做聲。
「這可不行」張居正卻接著道：「嚴黨可不只是嚴家父子，而是一股勢力，一個前所未有的奸黨。如果讓嚴家父子體面的退下去他們仍可以野指揮手下，繼續為非作歹。那樣如何對得起楊繼盛他們的犧牲？」數年來科舉選官，讀書人數目急劇增長，已經成為一個十分清晰且**的階層，朝則黨同伐異、治理天下，野則教化姓,針貶朝政，其角色界定日益清晰，自我意識和政治人格日漸成熟，無論朝野，都有巨大的能量。所以把對手整得罷官不算什麼，因為人家還有巨大的影響力，甚至隨時可以東山再起，只有政治上徹底否定，把對手徹底搞臭，才算是終勝利。
所以張居正聽說，徐階竟然向嚴黨妥協了，一下子就著急了道：「嚴嵩父子一向得到皇上的恩寵。皇上的性格您清楚，朝令夕改，變化莫測，今天起怒來，要處置他們。或許明兒個想起嚴閣老前時的撈出。可能又回轉聖意，再不讓對付他們說著加重語氣道：「那時扳不倒他們，還叫他們父子記恨下。必會遭到慘烈的報復的！」
聽了張居正的話，徐階陷入了沉思，過好一會兒才緩緩點頭道：「你說的也有些道理，難保皇上明兒會怎麼想。」
「時嘛！」張居正高興道：「老師。當斷則斷！」
「好。」徐階頜道：「下午下班後，我就去走一趟。」
「您準備跟皇上怎麼說？」張居正來了勁頭。
「跟皇上說什麼？」徐階看他一眼道：「我是去嚴府」
「嚴嵩家？」張居正失態的張大嘴巴道：「老師，您不會是」說昏話呢？」
「老師沒有昏頭徐階看他一眼道：「太岳，你都說了一切遠未終結，當然要從長計議了，自己好好尋思一下，若是想不明白，你就永遠趕不上沈拙言」說著夾一筷子水芹菜，慢慢咀嚼起來，這是不再說話的意思。
張居正愣那裡，不一會兒。便靜下心來，體會老師的意思。
「給你一下午時間想」徐階吃好了，端著碗蛋湯輕啜道：「想明白了，就跟著我去，想不明白，就回家接著想。」
午飯後，徐階讓張居正採買幾色禮品，然後到無逸殿等他下班。
申時一過，徐階便結束了工作，從值房出來。甩叮漆內等了下午的張居詐趕緊提著禮品討來。對老師疊了心居的醬菜、鶴年堂的人參，還有幾支湖筆，幾方徽墨。」
「嗯」徐階微笑望著他道：「看來你想通了。」這些東西都是瞅著嚴閣老的喜好買的，如果想不通，張居正斷不會如此用心。
「呵呵，什麼都瞞不過老師口」張居正不好意思笑道：「學生想通了。」
「那好，咱們走，」此處不便多言，師徒倆便分刷上轎，出了西苑，走不到丈，就到了難言落魄的嚴府。
這時的嚴閣老，也知道了部應龍上本的全，命人將嚴世蕃找來，對他道：「這次對方有高人指點，你看來是凶多吉少了。」
嚴世蕃悶聲道：「不到後。還什麼都說不准呢。」卻也知道這次被打要害。看起來好的結局。也得是兩敗俱傷，想要毫無損，是不太可能了。
「把我的奏本交上去。」嚴嵩緩緩道。
「什麼奏本？」嚴世蕃裝糊塗道。
「我的乞休奏本呈上去半個月了。為什麼還沒有動靜？」嚴嵩淡淡看他一眼道：「不是你給扣下了，又是怎地？」
被老爹當場拆穿，嚴世蕃老臉不紅道：「也許是通政司或者司禮監疏忽了，我回頭就去問問。」
嚴嵩懶得跟他計較，道：「現送上去，也只是聊勝於毛了，相信皇上已經有決斷了。」老頭雖然腦子慢了，有時候轉不過彎來，但一點不糊塗，道：「讓家人開始收拾東西，咱們回老家的日子快到了。
嚴世蕃胖臉一陣抽搐道：「遠不到放棄的時候，我還得後一搏！」
「搏什麼搏？！」嚴嵩聲調倏的提高。怒視著嚴世蕃道：「今天上」告誡他要本分！難道你以為這話，是單單說給他的嗎？不。還是說給我的！」說著指著嚴世蕃道：「你從今老老實實，老爹我還能保你平安一生，要是再敢亂來，大羅金仙也救不了你了！」
嚴世蕃一肚子不服氣，剛想反駁幾句，卻聽外面嚴年道：「老爺。徐閣老登門造訪。」
父子倆一下愣住，嚴世蕃摸不著頭腦道：「他來幹什麼？」嚴嵩卻面露欣慰之色道：「這是你爹早給你為下的」說著精神煥道：「快伺候我穿衣，大開門，全家出迎！」嚴年趕緊吩咐下去，馬上有侍女來給閣老衣穿鞋，自從被皇帝趕回家後。老嚴嵩就沒這麼整裝過。
「至於嗎？」嚴世蕃一邊嘟囔道：「您也太給他面子了？」
「醒醒，嚴世蕃」嚴嵩接過手技，嚴世蕃的攙扶下，緩緩向外走去，道：「徐階已是事實上的相。今日他能來咱們家，一是聽了皇上的社誡，為示寬仁而來；然後是我這些聳對他始終不薄，咱們又是兒女親家，這才會上門來的。」說著看一眼遠處快步走來的徐階道：「兩條缺了哪一條，以今天的形勢看。人家都犯不看來我這個敗軍之來」
嚴世蕃輕哼一聲，但終究沒有反駁。
看到嚴嵩親自出迎，素來端莊穩重的徐閣老，竟近似小跑的快步走起來，轉眼便來到他的面前。一躬到底道：「徐階何德何能，竟勞動閣老大駕」惶恐惶恐」
見他得志後仍如此謙遜，嚴嵩加欣慰，伸手去扶徐階道：「閣老這話正說反了，是你能親臨鄙府。才讓老朽蓬聳生輝呢。」
雙方寒暄一陣，子弟又見了禮，這才進到前廳奉茶。
嚴嵩告一聲失利，坐回他舒適的安樂椅上，問道：「閣老日理萬機。怎麼有這個閒暇，光臨我這個賦閒老頭的家裡？」
徐階拱手正色道：「知恩不報。禽獸不如。徐階何德何能，竟得以入閣拜相，還不全仗閣老的提攜？今日皇上招下官入內密議，有些關乎閣老的機密，徐階不敢不報。」
這下連產世蕃也動容了，心說這個徐階，還真他媽」窩囊啊，我爹都虎落平陽了，還這麼低三下四。
但老嚴嵩心激動，暗道，這些年的付出沒白費啊，有皇上撐腰，果然誰也不敢欺負我；加確定了徐階不敢胡來的判斷。
無論如何，父子倆都打消了狗急跳牆的念頭。
而那邊的徐階和張居正，也暗暗鬆口氣，心說：「這父子倆果然大爺當慣了，竟真搞不清形勢哩。
對不起大家，我有罪，爭取今天把債還上。，如欲知後事如何，請登陸腆，章節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