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博覽 第六一八章欲罷不能 文 / 三戒大師
一。口。」
「半死梧桐殘病身。老妻一念一傷神」嚴閣老靜靜躺安樂椅上,雙目無神的望著房頂,他已經一動不動半天了,連蓋身上的毛毯,滑落到地上,都毫無察覺。
自從夫人逝世以後。老嚴嵩便彷彿被帶走了三魂魄,只留下個空空的軀殼人間。他少時讀《長恨歌》,總是對唐明皇晚年的太過癡情不以為然,但只有經歷過才知道,對一個風燭殘年的老人來說,可以沒有事業、甚至沒有子女。但不能沒有老伴啊,
少年夫妻老來伴。老了卻沒了老伴,這往後的日子可怎麼熬下?
「瓚」一聲蒼老的歎息。此刻的嚴嵩,哪裡還有什麼雄心萬丈,八十多的高齡,渾身的病痛加上妻子離世的打擊,讓他心灰意懶,終於除夕夜裡做出了決定,寫好了奏章,準備出了夫人的頭七,便進宮去見皇帝。
他剛剛要有些迷糊。卻聽「篤、篤、篤,的一陣敲門聲響起,然後是嚴世蕃的聲音道:「余…」
嚴嵩卻不應聲。嚴世蕃又敲門,又所,如是再三,終於忍不住推開門,衝進來道:「爹,您沒事?」只見自己老爹一動不動的躺安樂椅上,毯子也滑落的上。嚇得他出了一身冷汗,心說:「老頭,你可不能死啊,你要是死了,我可就徹底沒戲了」便箭步衝過去,顫抖著伸出手,想要試一試嚴嵩的鼻息。
「我沒死」嚴嵩終於出了聲。嚴世蕃的胳膊一下懸空,嘴角抽*動道:「那就好,差點嚇死我。」
嚴嵩仍沒睜眼,只是緩緩道:「難得啊,你還能關心下老爹的死,活,還以為你光想著怎麼奪情呢。」所謂奪情,是跟丁憂相對,丁憂者祖制也,是父母去世。官員必須停職守制的制,官二十七個。月,武將一天。丁憂期間,居喪的人不准出來做官,如無極特殊的原因,國家不可以強招丁憂的人為官;但因特殊原因國家強招丁憂的人為官,叫做「奪情起復。
「瞧您說的。」嚴世蕃笑道:「我是您唯一的兒子,我不關心你,誰關心您?」
「你是怕我死了」嚴嵩終於睜開眼,目先,滿是挪愉道:「你沒理由賴北京,對不對?」
被老爹說心事。嚴世蕃老臉一紅道:「您把我想成啥人了?」
「不管你怎麼想的,都不要白費心機了。」嚴嵩指一指對面大案上道:「我已經寫好了辭呈,只等你娘頭七之後,便入宮向陛下請辭。」這都不知第幾次辭職了,但與以往以退為進的把戲不同,老嚴嵩這次確實是去意已決了。
順著集爹所指。嚴世蕃果然看到書案上靜靜躺著一本奏折,不由一陣血往上湧,竟要忍不住破口大罵,好後還是忍住了。但那張胖臉一陣青、一陣紅、一陣黑、一陣白,氣得都哆嗦起來。
「好好」嚴世蕃想不到,老爹竟這樣糊塗了,他從袖亮出三本奏章道:「您這有一本奏折,我這卻有三本,您不妨先瞧瞧這個!」說著把那三本奏章拍到嚴嵩膝上。
嚴嵩不想看,嚴世蕃就拿起一本給他念,念完一本再換另一本,一直把三本念完了,又咬牙道:「怎麼樣,有何感想?」
嚴嵩垂著眼皮。默不作聲。
「您不說。那我來說!」嚴世蕃怒目圓睜道:「您想著退休就完了?不可能!完蛋還差不多!」說著覺著語氣有些重,便耐下性子道:「爹,人無傷虎心。虎有傷人意!徐階這頭猙獰怪獸,不把咱爺倆連骨頭都吞了,是決不罷休的!因為咱們擋著人家的路了一因為天下有無數官員仰仗著咱們。不管咱們朝還是野,都以咱們的馬是瞻,不把咱們除去,徐黨就沒法取而代之!所以趙貞吉有退路,那感卿有退路,唯獨咱爺倆沒有退路!只有一直前進,一直贏下去才能活命
嚴嵩木然良久,才緩緩道:「我們什麼都不要,退得乾乾淨淨,難道誰還能趕殺絕?別忘了,大明朝不是他徐階的,還是皇上說了算的!」
嚴世蕃心說:「原來存了這麼個念想」。他知道皇帝可能會念舊,不追究嚴嵩,自己也有可能活命。但乖乖跟老夫回鄉三年,等再出來時,恐怕已是滄海桑田,自己所有的權勢地位都變成過眼雲煙。可怕的是,自己的仇家太多了,他們會耐心等到嘉靖一死。或者老爹一死,再來報答自己的,」
絕對不能失去權勢、絕對不能離開北京!稍稍的動搖後,嚴世蕃堅定了本來的想法,一撩一角,跪嚴嵩面前道:「爹,您還記夏貴溪?!」
嚴嵩原本一直懨懨的靠椅背上,聞言一下子寒毛直豎,面前幻化出那個讓他怕了一輩子的高大身影,,
嘉靖朝初期,張媳以「大禮議,投機上位,成為內閣輔,大肆黨同伐異,一時間權傾朝野。
就是這樣一位大佬級人物,卻被一個無名小卒。單槍匹馬幹掉了。
那個人就是夏言,字公謹、號桂州。嚴嵩這輩子沒服過幾個人,但無論以何種標準。夏言夏貴溪,都是他服氣的一個!夏言這人生得身材魁梧、眉目疏朗、還有一口美髯,絕對的美男子,當然,嚴嵩不是因為這個佩服他。也不是因為他三品同進士出身,卻能當上內閣。
再是因為夏言當兵科給事時,得罪了睚眥必報的張媳,張輔便揚言要給他好看。他仗著自己人多勢眾、走狗眾多,企圖動人海戰術,全方位動攻擊,消滅掉這個不聽話的小科員。
按說當時兩人實力上的差距,不啻於螞蟻和大象,夏言除了求饒就是等死,沒有第三條路。但當同年悄悄跑來向他報信,替他擔憂時,夏言卻毫不畏懼,視張魂等人為土雞瓦狗。
事後證明,他這不是狂妄自大,而是建立強大實力基礎上的自信。原來夏言雖然科舉成績不高,但那是因為他寫的章太過犀利,不和「正平和,的調子,自然不能取得好名次。但這種筆用罵戰上,卻是所向無敵的,後世還有個美好的稱呼,曰「雜高手。
而且他的嘴皮子,比筆桿子還要厲害,號稱「第一能戰,!面對著張媳手下十幾個言官的輪番進宮,夏言毫不含糊,犀利還擊,不管對方用什麼方式進攻,他都能將其打得落花流水,見了他都得繞著走。
結果,越戰名氣越大,夏言的官也越來越大,支持他的人也越來越多,後張媳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一次誣告夏言的案件翻了船,取代他的,正是當初不放眼的小小科員。夏言夏貴溪。
就是這樣一位牛人,後來的下場卻身異處。成為一年來唯一被處死的輔,而導致他悲慘命運的,正是嚴嵩。
嚴嵩和夏言的同鄉,夏言達之後,嚴嵩便著力巴結,當時嚴嵩的名聲尚好,出於老鄉情誼,夏言對他十分關照。然而終夏言還是現嚴嵩這個人。沒有是非觀、沒有道德觀、為達目的不擇手段,是個。口蜜腹劍的奸臣。
夏言這個人,才直不阿,眼裡揉不得沙子,要不也不會跟張媳那麼不對付。他討厭的就是這種投機鑽營之人,偏偏產嵩就是這樣的人,所以夏言對他那一套深惡痛絕,希望這人離自己越遠越好。
於是夏言不再給他面子,甚至數次狠狠折辱於他。但並沒有立即將其攆回江西去,,因為夏言有個致命的毛病,就是心軟,不想把人往絕路上逼。
但就像嚴世蕃說的,人無傷虎心,虎有傷人意,嚴嵩受夠了夏言的羞辱,也不想再擔驚受怕下去,他終於決定對夏言動手了。因為通過默默觀察,他現夏言的強大,來自皇帝的支持,
所以想要對付夏言,只需讓皇帝討厭他即可,這恰恰是嚴嵩的特長,他使出渾身的諂媚功夫,拿出侍奉親爹的勁頭來,將皇帝伺候的無比舒坦,尤其是他皇帝修玄一時上的積極態,讓嘉靖龍顏大悅。讓乖巧聽話的嚴嵩比著,敢於犯言直諫、並反對皇帝修煉的夏言,自然越來越不討喜歡。
嚴嵩日以繼夜的說壞話,終於讓嘉靖疏遠了夏言,夏言卻又不屑解釋,終被迫退休。但後來嚴嵩上位後,政務幹得一團糟、又專權跋扈,使嘉靖認識到。此人遠遠比不上夏貴溪,便又把夏言請回來當輔,讓嚴嵩重當他的次輔。
嚴嵩從頂峰跌下來,檢討自己失誤的同時,也深切意識到,只要夏言一天不死。自己就永遠是第二選擇,因為皇帝心裡,自己永遠沒有夏言厲害。想要改變這一切,只有徹底的毀滅他於是借助「復套。事件,精心設計了一系列計謀,讓一心為國的夏輔與怕麻煩的道君皇帝,徹底的決裂了,後嘉靖給夏言一個「強君脅眾,的定語,勒令他立即被迫退休,離開京城。
當時夏言的處境,與今日之嚴嵩何其相似,都是已經失去了皇帝的信任,卻沒有失去的皇帝的感情」畢竟虎兢業業的侍奉嘉靖二十多年,沒有功勞也有苦勞,沒有苦勞也有疲勞。應該說嘉靖對夏言還是不錯的,命他以尚書銜致仕,雖然不再當官,卻有國家奉養,晚年無憂。
如果今日嚴嵩致仕,想必只會待遇上好些,但實質上大差不。
可夏言終究沒有回到江西老家,半路上便被抓了回來,因為嚴嵩使出了致命一擊,他以「邊將勾結近侍。的罪名,命人誣告了夏言。終讓嘉靖改變了主意一將剛走到通州的老輔抓了回來,以圖謀不軌的罪名判處他死刑,並於嘉靖二十七年十月斬棄市。身異處,死不瞑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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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歲月輪迴,十幾個春秋,類似的情形又一次大明朝出現,只是這次。要退休的,換成了的當年的繪子手,而當年被害者的學生,卻掌握了雪亮的屠刀。
想起當年的虧心事,恐懼便嚴嵩心頭蔓延,原先信心十足的聖眷保傷。也不那麼篤定了,老嚴嵩終於陷入了沉吟之。
「爹」嚴世蕃一臉淒然道:「您總以為我沒人味,光想著自己的權勢地位,連自己的娘死了都顧不上」可您想過沒有,那是我的親娘啊。從小拿我當寶貝的親娘,我能不難受嗎?我也想像別人那樣,扶櫃還鄉、曉苫枕磚、好好墳前孝!」
「可我不能啊!」嚴世蕃錘著胸口。竟委屈的眼圈通紅道:「因為咱們台上太久了,得罪的人也太多了,不知有多少人等著,將咱們打入十八層地獄呢!咱們全家老小幾十口人,還有咱們的那些親戚門人,您的那些乾兒子、乾孫子、門生故舊,多少人的身家性命,全咱爺倆的一念之間啊?!」說著終於辟里啪啦掉下淚來,泣道:「您年紀大了,可以可以停下來悲傷,但兒子不能啊,因為兒子要為您,為這個。家,為所有人,撐起一片天來!這是兒子對整個嚴家的孝,至於母親那裡,孩兒會等咱們徹底安全了,可以退下來了,便辭官回鄉,母親的墳前結廬而居,用後半生孝」說完竟哭到嚴嵩的面前。
這時候外面也起了一片哭聲,嚴嵩起先以為自己是幻聽,但後來現不是。便命嚴年打開房門,只見院子裡密密麻麻跪滿了他的孫子、侄子、外甥、乾兒子、乾孫子,上號人那裡哭。
不用問。嚴嵩也知道這是嚴世蕃安排好的,逼自己表態呢。
從門內看看牆上的枯籐,一隻雲雀被哭聲驚得直飛天空,倏地就不見了。
嚴嵩羨慕的望著那小鳥消失的方向,自己連小鳥都不如,只能被哭聲包圍、被這哭聲束縛,永遠都逃不開」
想到這。他心頭一陣煩躁,大聲道:「都別號喪了!」哭聲戛然而止,所有人都望著他,希望他能改變主意。
「七十三八十四,閻王不清自己到,老夫今年八十三了,黃土都埋到脖子了。你們還不放過我。」嚴滿長長歎一聲道:「罷了罷了,我遵你們的命就是,你們讓我幹嘛就幹嘛…」
「真的嗎?「嚴世蕃一下來了精神。
「我哪敢騙你?」嚴嵩看他一眼,目光滿是說不清道不明的情。向,傳來號喪似的哭聲,心說:「乖乖咚地洞,不會是老嚴嵩也跟著去了,」便耐心等下去。
又過了好一會,嚴世蕃出來了,黃錦見他兩眼腫的跟桃子似的,趕緊關切問道:「老閣老沒事兒?」
「勞煩公公掛心,家父很好,只是悲傷過,儀容有損,實不能見客。」嚴世蕃道:「有什麼事兒你就跟我說,我代為轉達。」
黃錦知道嘉靖對嚴家的態。所以也不敢亂來,便命人將那些點心抬上來,對嚴世蕃道:「皇上讓我來看看閣老,將這些什錦點心,還有那三本奏章送過來,然後就沒什麼了。」
「皇上沒讓公公帶什麼話嗎?」嚴世蕃追問道。
「這個真沒有。」黃錦道:「皇上什麼也沒說。」說著起身道:「咱家出來時間不短了,既然閣老無恙,也該回去覆命了。」
「喪之家,不留客了。」嚴世蕃伸手送客道。
「留步、留步。」黃錦抱抱拳。便帶人走了。
他前腳一走,刑部尚書何賓便從屏風後轉出來,顯然是嚴世蕃帶他同來。然後讓他躲後面的。他看著那擔子點心,奇怪問道:「皇上這是什麼意思?啥也不說,就送一擔點心來?」
「呵呵」嚴世蕃卻笑起來道:「皇上的意思已經很清楚了。」
「哦?請閣老解惑。」何賓道。
「點心點心、點點心意,皇上送來的點心,是眼前這一擔真點心」嚴世蕃悠悠道:「是那三今天高地厚的小!雜!種!」說著拳頭一錘桌案,對何賓下令道:「既然縣上都給了,咱們也甭客氣了,抓人。用刑,把他們的嘴巴撬開,讓全天下的人都看看,是誰後面搗鬼!」
昨晚堅持再堅持,還是不到一點就撐不住了,咋整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