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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說博覽 第五五二章 扞衛 文 / 三戒大師

    啟明星亮,東方微露魚肚白。磨盤好伺,沈家。

    沈安起了個大早,天不亮就帶人開始輕手輕腳的忙活,還支楞著耳朵,聽沈就房間的動靜。

    當聽到老爺起床,丫鬟們開始為老爺打水梳洗時,他便從桌上端起個托盤,雙手托著進入沈就的寢室。

    沈就正刷牙,一看他進來,吐出口的香沫,笑道:「你這個倜種竟起來了。」

    沈安尷尬的笑笑道:「今兒是老爺夏宮的第一天,小得激動啊。」說著揭開托盤上的罩布,露出裡面一套七成、十分乾淨的緋紅官服,假假波動的躬身道:「請老爺衣!」

    「大驚小怪的。」沈就看一眼衣架上掛著的藍色官袍,笑笑道:「近胖了些,也不知合不合身了。」

    「胖些娟,胖些有官威!」沈安一邊說著,一邊親自為沈就除下睡衣,先著白紗單、白紗羅襪,再套上玉色深衣,後著緋袍、踏厚底皂履,系素金腰帶,後戴上烏紗帽。

    沈就看著鏡子裡,那只江山海牙間展翅飛翔的雲雀,感封一陣舒服……他確實不喜歡那只白鷴,總感覺它是『白拿錢、吃閒飯,的意思。

    沈安小心的為他捋順官袍上每一個細小的褶皺,感慨萬分道:「老爺,還是這身官服看著順眼啊!」

    沈就搖頭笑笑,道:「先敬羅衣後敬人,這可不是好習慣。」說完便摘下官帽,拍拍沈安的肩膀道:「準備開飯,吃完飯我得去上班了。

    今天他去國子監,不是為了炫雅,而是要處理一件很棘手的事件一一他當初力主留下的李贄李老師,與整個國子監教師、官員之間,產生了相當嚴重的矛盾。昨日,他收到了國子監四十位教師、官員的聯名上書,請求開除李贄,以正學風。

    對於李贄的處境,沈就還是有所瞭解的……話說這位老兄,國子監博士的位子上,和祭酒、司業頂著幹、與同事同僚吵破天,基本上是的大吵三,小吵天天有,已經到了雞犬不寧、人心沸騰,不處理就沒法辦公教學的地步了。

    沈就知道,李贄狂放不羈蔑視偽道學的性格使他惹人討厭。這年代的官場風氣極差,言行不一的偽君子比比皆是,而李贄看不慣這樣的人,因此言辭難免露出鄙夷之色。再加上他才思敏銳、辯才無雙,從來得理不讓人,嘴上不吃虧,也就罷上司、同侮都得罪遍了。

    但這依然不是李贄搞得人人喊打,無立錐之地的原因……

    當他准點到達國子監時,所有的官員和教師,都恭候『敬一亭,前……除了李贄之外。

    眾人向任祭酒大人行禮,沈就擺擺手,溫和笑道:「大家都是老夥計了,我也不會官上任三把火,咱們先一切照舊,要是沒什麼問題,就一直這樣下去。」

    他的表態,讓稍顯緊張的官員們放鬆了不少,便提議晚上去聚賢樓,為大人擺桌慶賀一下。

    「恭敬不如從命。」沈就笑著點頭道:「不過現,咱們還是各忙各的,晚上再這兒集合。」眾人紛紛點頭,便向大人行禮,然存說笑著散了。

    沈就叫住一個五經博士道:「李贄呢?怎麼沒見他的人?」

    「躲屋裡看:「您又不是不知道,他那人……忒渾了。」

    沈就笑笑道:「麻煩你把他叫去我房間,就說我找他。」「是。」博士便去傳話。

    不一會兒,一身舊官服,卻洗的無比乾淨的李贄來了,沈就起身相迎,溫和笑道:「宏甫兄,好久不見,近怎樣啊?」

    李贄消瘦的面龐,牽起一絲勉強的微笑,道:「還那樣。」

    沈就早習慣了他這副德行,不以為意的笑道:「快請坐,這有你們老家的鐵觀音,嘗嘗夠味不?」

    李贄便坐下,悶頭喝起茶來,只是沈就不問話,他是絕對不肯主動說一句的。

    沈就終於忍不住了,問他道:「宕甫兄,你我也算是萍水相逢、意氣相投,為什麼如此生分了呢?」其實他想對李贄說的是一一身官場,不說去主動拍上司馬屁,但是和上司搞好關係,讓領導看著順眼總是基本的要求?且不說我還幫過你,就算我得罪過你,也不該跟我擺這副苦大仇深?當然,他不可能把話說那麼絕。

    李贄聞言,面上閃過一絲歉意,低頭小聲道:「大人還是跟我保持距離的好。」

    「為什麼?」沈就笑問道:「你又不是亂臣賊子,幹嘛要保持距離?」

    「某些人眼裡,我就是亂臣賊子。」李贄提高聲調道:「他們對我講的課恨意深重,說我散佈歪理邪說,不僅阻止學生來上我的課,還不給寫信給御史台,希望他們查辦我這個異端。」看來他還不知道沈就已經接到人家的聯名告狀信了。

    沈就聞言陷入了沉思,對於李贄成為眾矢之的真正原因,他其實是知道的……

    李贄這個人,思想和教學上太過特立獨行了,與他那些驚世駭俗的言論相比,他那套『李氏瘋狂教學法」簡直算不得什麼。甚至他狂放不羈,蔑視一切道學的性格,都不是他討人厭的原因,因為大家當他是個瘋子,就不覺著討厭了。

    但有兩點,是國子監的儒學教授們,無論如何也接受不了的,其一是他講課時蔑視權威,認為絕大多數歷史著作,都是▲是非合於聖人」以儒家『道德至上,的標準,來評價歷史事件和歷史人物,這種方法十分的不客觀,使很多古人蒙冤難雪,也使後代的讀書人人云亦云,是非不分。

    所以他給學生講課的過程,十分愛干的一件事,便是為古人翻案,他認為應當以人物對歷史的貢獻來衡量其地位,而不是從道德出。

    重回國子監!j半年裡,他為很多已被蓋棺定論的古人翻了案,其有震撼效果的有三位一一其一,是秦始皇。因為秦始皇『焚書坑儒」所以兩千年來,他一直遭儒生唾罵,鮮有對其功過是刮圭做出客觀評價的。而李贄則公然稱秦始皇為▲千古一帝」認為他統一諸侯,廢封建、立郡縣,結束了春秋戰國以來長期的混戰局面,實現了國家統一,其貢獻要遠遠過所犯的錯誤,其雄材去略與千秋之功,是後世皇帝無法比擬的。

    還有武則天,按照傳統觀念,都認為她是『篡政」有悖封建的倫理綱常,所以歷代史學家,對武則天的評價都是否定的,甚至那些衛道士,是罵武則天是▲牝雞司晨,。幾乎眾口一詞撻伐聲,李贄卻高呼武則天▲勝高宗十倍、宗萬倍,。他認為武皇帝『專以愛養人才為心,安民為念」僅此一點,就可以是絕大多數帝王比不上的。

    第三個不是皇帝,但李贄為她翻案,所引起的震動效果,卻比前兩者加起來都大,她就是卓君。卓君與司馬相如私奔的愛情故事,歷朝歷代都被定性為『卓君**於司馬相如,的,邵絕不是歌頌對象,而是傷風敗俗,即使女子也以她為恥的。

    對此,李贄大聲駁斥道:▲君正獲身,非**!,他的意思是,卓君隨司馬相如私奔是『善擇佳偶」是對愛情、對幸福的勇敢追求!這還得了?這個三綱五常的年代,女子向來都是男人的附屬品,幸福也好1痛苦也罷,所有的一切,都應該是男人賜予的,李贄卻這兒鼓勵女子主動追求屬於自己的幸福?如此囂張,綱常何?天理何?

    所以衛道士們對樞i憤怒,也就可想而知了。但讓他們害怕的,是李贄所主張的一一童心說!李贄是泰州學派的重要弟子,虔誠信奉心學,並王陽明▲良知之學,的基礎上,展出了他自己的學說一一童心說,其核心是▲童心即真&。夫童心者,絕假純真,初一念之本心也。

    若失卻童心,便失卻真心;失卻真&、了,便失卻真人。」李贄認為,人寶貴的財富,就是自我;要想保住自我,必須保持本心,而社會的倫理教化、風氣綱常,會使童心被遮蔽,所謂▲童心既障,於是而為言語,則言語不由衷;見而為政事,則政事無根柢;著而為辭,則辭不能達……,他尖銳的反對人云亦云,批判迷信權威,也就是『不以孔子是非為是非」要尊重咱我本性!這個就太狠了!要知道從西漢『罷黜家,獨尊儒術,以後,儒學就成為占統治地位的意識形態,孔子的思想行為,便成為人們的行為準則,孔子的好惡取捨,也成為人們判斷是非的標準。到了宋朝朱熹,又提出了▲存天理,滅人欲,的倫理主張,要求所有人都遵守儒家的綱常道德,要消滅個人的**,而作為『**,的主體,本我真心也必須被扼殺!所以李贄的思想,與傳統的程朱理學針尖麥芒、水火不容,令那些衛道士感到如芒背,當然要除之而後快了。

    瞭解了李贄現的處境,沈就對他的不滿也煙消雲散了,給他斟一杯茶道:「宏甫兄,對將來有什麼打算?」

    李贄抬起頭來,道:「我對這句話的理解是一一李贄,你可以捲鋪蓋走人了。」

    沈就不禁啞然失笑道:「想到哪裡去了?像你這樣寶貴的財富,我唯恐留之不及,又怎會往外推呢?」

    李贄不信道:「像我這樣的麻煩,哪個上司不是拚命往外推,你怎麼會例外呢?」

    沈就微微一笑,盯著他的眼睛道:「那我問你,你的學說是對還是錯?」

    「當然是正確的了!」李贄提高豎起了渾身的羽毛,傷佛要隨時開戰一般。

    「剔波動,別激動,我可不願跟你辯論」,沈就趕緊擺擺手道:「我只是想問問你,如果你的學術推廣開來,對這個國家有好處?還是壞處?」

    李贄頓了頓,沒有正面回答,而是緩緩道:「歪理和謬論也許會帶來一時的好處,但時間一長,其害必現!」說著直視沈就道:「而正理和真相,也許會帶來陣痛,但陣痛過後,卻可以糾正錯誤,讓事情的展回到正確的道路上。」

    「那你是歪理還是正理呢?」沈就微微笑道。

    「我堅信,正理站我這一邊!」李贄堅定道。

    「那不就結了?」沈就兩手一攤,臉上還是掛著那種淡然的笑容,道:「既然正理站你這邊,我又有什麼理由趕你走呢?」

    李贄一直冷漠的雙眸,一下放射出閃亮的光道:「難道您不怕我給您帶來麻煩?」一直以來,他讓絕大多數官員敬而遠之的主因,不是因為無法接受他的學術,而是大家都唯恐他會帶來麻煩,影響自己的仕途陞遷。

    「如果逕麻煩是因為堅持真理帶來的。」沈就輕柔、緩慢而又堅定道:「我-認了。」

    聽到沈就『我認了&三個字,李髻的鼻頭一酸,兩眼一片水汽氛氳)顫聲道=「謝謝大人一一一一一一」這個堅強的漢子)哪怕是一家人唁不上飯,沈就雪送炭時,也沒有說一聲『謝謝&,因為他認為,別人對自己好,自己記心裡,找機會報答回來就是了,沒必要輕易將那兩個字說出口。

    但覡,他的心被感動充滿,非得說點什麼,才能表達此時此刻的心情……

    過了初的激動,李贄深吸口氣,平復下心情道:「大人也認可我的觀點嗎?」

    沈就搖搖頭,笑道:「雖然這樣說有些失禮,但我不得不告訴你,其實我並不太瞭解你的學書。」

    李贄的臉一下拉下去道:「莫非大人消遣我不成?」道不同不相與謀,他可不相信,一個不認同自己觀點的人,會甘願為自己承擔麻煩。

    於是他聽到了這一生傘,為震撼他心靈的一句話一一隻聽沈就輕聲道:「不杳你持何種見解,我都會捍衛你表達觀點的權力。」說著笑笑道:「不止是你,也包括所有人。」

    這對李贄的衝擊,不啻於他的理論對別人的衝擊,因為他的印象,掌握話語權的一方,一定會消除不順耳的聲音,還段有誰能大庋到,讓所有聲音都響亮的出,讓花齊放,讓家爭鳴的。

    但這位年輕的祭酒說,他要這樣做……

    李贄還沒從震驚回過神來,又聽沈就接著道:「我相信理不辨不明,只要是真理,就經得起任何人辯駁,所以我會請你們這些學者,國子監的三公槐前辯論,讓全國子監的學生旁聽,到那時是非對錯自人心,任何虛偽的言論,都會無所遁形。」說著看一眼李贄道:「宏甫兄,你準備好上台了嗎?」

    李贄登時熱血上湧,波動道:「隨時奉陪!」

    「很好。」沈就淡淡一笑,卻道:「但你的童心論還很不完善,只有論點,但沒有足夠的學理上的闡述,這樣難免理論不足,臨場要用詭辯來抵禦,即使勝了也難免落入下乘,讓對手和聽眾心不服。」

    李贄沒想到沈就一針見血,直指自己的要害,面色一陣變化,終還是誠實的點頭道:「我還沒有做好準備。」

    「等你準備好了,隨時來找我。」沈就點點頭,道:「不戰則已,戰蚧蛉勝!」

    「不戰則已,戰則必勝?」李贄輕聲重複一句,雙目放射出堅定地光道:「我會全力以赴的完善自己的學說,直到戰則必勝為止!」

    「很好。」沈就點點頭道:「但三公槐辯論前,就不要再多費口舌了,那種辯論沒有意義。」

    「我明白了,我會積攢力量,等待那一天的。」李贄又一次點頭道。

    「很好

    昨晚寫章節前,按慣例要先看相關資料的,於是打開了李贄的作品,本想看看就開始工作的,誰知一看就看到下半夜三點,然後今天爬起來繼續看。

    倒不是他寫的有多吸引人,而是我意識到,這一章將是本書下半部推演的重要一環,如果處理不好,對歷史的推演就成兒戲了,所以不得不慎重。

    另外,下一章大概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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