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博覽 第四五五章 扶乩 文 / 三戒大師
口口嚶。刀刀
嚴世藩一回府，便被嚴年叫進了嚴嵩的書房。嚴嵩讓他看那些爛賬。他只掃了一眼，便不耐煩道：「我已經知道了。」
「這麼說，都是真的了？」其實嚴嵩心裡明白，只有鐵證如山，皇帝才會如此生氣，只是沒聽自己兒子給個肯定的回答，心裡總存著幾分僥倖。
「是又怎樣？。嚴世藩滿不乎道：「多少年都這樣，又不是這一回這麼幹？」
「你混賬！」嚴嵩氣道：「這是朝廷的救命錢，你也敢貪？」
「爹，這不是敢不敢的問題，而是必須得這樣」嚴世藩一臉不耐道：「您老一直官居清貴，不知下面人有多貪多黑！比如說這次撥往遼東的一萬兩賑災銀子，即使咱們不貪，可戶部要截留一點、從山東往遼東運，要「漂沒。一點，到了以後省裡、府裡、縣裡再層層扒皮，後能到老姓手裡十萬兩就不錯了。與其如此，還不如明碼標價大家一起分，也給公家留一點。」
聽他還那振振有詞，嚴嵩氣得鬍子直顫，伸手指著他道：「你真是膽大包天，這是皇上內庫的錢，不是戶部國庫的！」
「還不是左口袋到右口袋，那不都一樣嗎？」嚴士蕃不屑一顧道：「不信您想想同屬內常的兩難兩淅鹽政，天下之利，無過於鹽鐵，每年可於此項獲利幾千萬兩，可一年才上繳一二十萬兩的鹽稅，皇上怎麼不跟那幫老西兒急呢？」
這才是問題的關鍵，嚴黨雖然權傾天下，卻吃不到兩淮兩淅的鹽利，因為天下強的晉商，扶植建立了強大的山西官僚集團，這夥人不顯山不露水，卻朝盤根錯節，有著強大的同盟軍，讓嚴黨每次的嘗試都無功而返，後只好罷休。
嚴士蕃很清楚這些人的秘訣所，無非就是「有錢能使鬼推磨」他們憑著雄厚的財力，資助各地貧寒士子，不只是山西和兩淮，甚至山東淅江、四川湖廣等地，都能見到晉商興建的義學；並各地積極修橋鋪路，賑濟災民，讓讀書人普遍對他們抱有好感，誰要動他們，自然會引起輿情的強烈反彈。
陽光背後總是有陰暗，何況是惟利是圖的商人，積極行善的同時，晉商集團還以大的投入，廣泛賄賠朝廷官員，尤其是那些不引人注意的下層官員這尤其能體現他們的商人眼光，只要過得十年八年，那些小官便會升為朝廷要員，有其受賄的把柄手攥著，也不怕他們會翻臉不認人。
憑著這種雙管齊下，晉商集團終於確立了磐石般的地位，不管朝如何風吹雨打，都不影響他們的年老店」
嚴士蕃雖然狂妄自大，目無人，心卻有揮之不去的恐懼，那就是一旦老爹有個三長兩短，他的下半輩子可怎麼辦？冥思苦想之下，他決定效仿晉商，壟斷大明的對外貿易，建立起自己的銀元帝國，這樣不論將來朝野，都會有不可動搖的地位。
所以想讓他承認錯誤，讓出蘇州，那是萬萬不可能的。何況，皇帝不是已經妥協了嗎？他相信只要過幾天進宮，軟語相求一番，看往日的情分上，嘉靖是不會為難自己的。他本打算等雨停了再進宮去見皇帝，誰知陰雨綿綿，竟不停歇。嚴嵩終於忍不住了，連番催促之下，父子倆終於冒著細密的秋雨，乘轎往西苑去了。
嚴家幾乎就西苑隔壁，轎子才抬起來就落下了。
宮門口的守衛一見是嚴閣老的轎子，馬上通知值房裡的太監，太監們暗叫一聲晦氣，趕緊抬著嚴閣老的雙人抬輿。西苑門口接駕。
皇宮是皇帝家，大臣裡面必須夾起尾巴守規矩，一般都是用兩條腿走的，但對一些老病大臣來說，偌大的皇宮就像一場噩夢，也許還沒見到皇帝，便已經累死半島上了。所以皇帝會特旨恩賜一些大臣，可以使用交通工具。
當然賞賜也是分等級的，初級的是「紫禁城騎馬」一般閣臣和部卿，只要過了五十，就會得到此項賞賜。然後是「紫禁城乘雙人抬腰輿」所謂腰輿，不過一把特製的椅子，靠背和兩側用整塊木板封實，只前方空著讓人便於乘坐，雨雪天還允許上面加一覆蓋，前面加一擋簾，兩根竿子從椅子兩側穿過，由兩人用手抬摃而行。雖然十分寒磣，但從騎馬到坐轎，無疑是個飛躍，一般只有親王和老病大臣才能獲此優待。
然而嚴嵩的待遇高，嘉靖三十八年正月，他八十壽誕的時候，皇帝降下聖旨曰：「閣老年高佐聯，愈忠謹，贊事上玄，竭赤匪懈，特賜其西苑出入，乘坐。」！所謂肩輿，其實就是把用年抬著的，改為用肩膀才舊，「二本沒有區別，只是坐得高一些罷了。但就這一點高上的增加,可就十分不得了，因為就連裕王景王這樣的親王，也只能坐腰輿，比他嚴閣老矮一頭，這份尊榮可謂是禁曠古未有的了。
嚴嵩十幾年來，就一直享坐著這把抬輿，當值的太監掀起擋簾，恭聲道：「閣老請坐。」嚴嵩點點頭，便顫巍巍的坐了進去。
嚴世蕃可沒那個資格乘輿，太監便拿了一把雨傘，討好的給他打著。父子倆就這樣一前一後，雨幕進了西苑。
雨越下越大，還起了風。那風也煞是奇怪，打著旋吹過來，一下就把腰輿的擋簾給刮了下來。
嚴嵩花白的鬍鬚霎時被吹得散亂，蟒袍也被雨淋濕，但他絲毫不意這些，仍緊皺眉頭想著心事」
自從嘉靖二十東入職內閣，這條路他不知走了幾千遍，陪皇帝身邊的時間，要遠遠陪伴自己的家人。七千今日日夜夜、心竭力的侍奉下來。他相信自己沒有功勞也有苦勞，沒有苦勞也有辛勞，他相信皇帝會給自己這點面子，讓自己的兒子能過毒這一關。
「但為什麼我心裡這麼不踏實呢？，嚴嵩看一眼被舌走的擋簾，他不禁暗道：「這可不是好兆頭，莫非暗示著，皇帝再也不會為我遮風擋雨了？，如此一想。他是心惶然，但已經入宮規見，豈敢隨意打道回府？只能硬著頭皮繼續走下去。
「但願只是我胡思亂想」。嚴閣老抬頭看看滿天的陰霾，如是想道。
但下一剪，嚴嵩便看不見天了，他歪頭一看，原來是嚴世蕃接過雨傘。給自己遮上雨了。
嚴嵩長長的歎口氣，將目光投向遠方，煙雨玉熙字若隱若現，不知自己爺倆會面對怎樣的命運閣老小閣老這是怎麼弄的，身上都濕了。」
嚴世蕃攙著父親從腰輿上下來小聲罵道：「這鬼天氣！」
「趕緊進屋烤烤火。」陳洪輕聲道：「陛下還忙著呢，閣老閣老先耳房候一會兒。」
「多謝陳公公。」嚴嵩緩緩點頭。問道：「現不是陛下的功課時間啊？」
「哦，陛下心有些鬱結」陳洪小聲道：「正問神明呢。」說著用夾子往炭盆裡加了幾塊銀炭，又命人給嚴氏父子端來兩碗紅糖薑湯，讓他們趁熱喝了。
嚴嵩又一次道謝，陳洪便躬身退出去了，這個風雨飄搖的時刻，他是能躲遠點就躲遠點。
端著那碗薑湯，嚴嵩一邊小口輕啜，一邊將目光投向院子裡，從熟悉的一磚一瓦上掃過，終落玉熙宮央，那株據說有上千年歷史的古橡樹上。
為了防刺客，宮裡種的樹很少，像這株「公卿士大夫樹。這般又高又粗的，是絕無僅有。它默默的立那裡，無聲的傳達著自己的高貴與威嚴，又像一全忠誠的衛士，或者忠心的僕人，日日夜夜的守護玉熙宮外，非常討嘉靖皇帝的歡心。
而且嘉靖皇帝十分喜歡，將這棵古楓與嚴嵩聯繫一起，時常開玩笑道：「你們倆真像啊，都那麼老，都那麼忠心耿耿！」甚至聖眷隆時。還對他許諾道：「只要這棵古瑰不死，你嚴家就會永遠的興旺下去。」
所以嚴嵩十分意這棵樹，每次來都要仔細端詳一番，每次看到它歷經千年的歲月蒼桑，還枝繁葉茂的十分旺盛，他心裡便無比滿足，彷彿它就是自己的象徵一般。
但今次看時，滿樹的綠葉早被秋風掃落，那偌大的古楓露出了醜陋的虯枝，看上去就跟枯萎了沒有兩樣。
「唉嚴閣老觸景生情，倍感蒼涼，他不由自主地撫摸一下自己純白的鬍鬚，一聲苦笑，心道：「也不知明年會不會出芽來
「爹。您今兒個是怎麼燦一個勁兒的直歎氣。」嚴世蕃終於忍不住了，小聲問道。
「唉」嚴嵩又歎一氣，輕聲道：「爹的預感不好啊，似乎這一回。咱們爺倆沒那麼好過關
嚴世蕃不信，搖頭道：「怎麼可能呢？幾十年來，多少危難時刻，咱們父子倆不都這麼過來了嗎？」
嚴嵩看了兒子一眼，搖搖頭道：「此一時，彼一時啦」略一停頓，彷彿自言自語道：「哪有不枯的古樹，哪有不變的聖眷？」
「沒那麼嚴重？」嚴世蕃咕嘟嘟把薑湯一飲而，擦擦嘴道：「我看皇上的態，還是回護咱們的，可見事情並沒有想像的那麼壞，老爹您是不是多慮了？」
「也許是我多慮了」嚴嵩擱下薑湯，幽幽地歎息一聲：「唉，聽天由
玉熙宮內，嘉靖皇帝頭戴香葉冠，身穿八卦袍，正神情肅然的望著乩台上的藍神仙，他方纔已經將問題交給藍道行，並由其焚燒給紫姑神，現就等著神仙來回到了。
只見藍道行赤著腳、披著，抽風似的乩台上神鬼亂舞。袖筒右手，
卻嫻熟的將掉包的信封打開，藉著誇張的動作瞄了一眼，便看到了嘉靖的問題一「弟子精誠敬天，數十年如一日，不敢稍有懈怠，為何天不肯賜弟子之江山風調雨順，賜弟子之臣民和泰安寧？，皇帝這話的大意，就是我這麼信奉蒼夭，這麼虔誠的一今天子，為什麼老天爺就不能賜點好日子，給我過過呢？
藍道行一尋思，哦原來是宣洩內心苦悶呢，心不由一動，他知道，自己等待的機會出現了。一想到這兒，他的身體顫抖的厲害了，篩糠似的擺個不停，好本事就是亂比劃，倒也不怕露餡。
只是嘉靖看來，藍神仙今日的溝通時間要比平常長，皇帝還自己為他解釋道：「看來這個問題，神仙也不好回答啊」
藍道行尋思了很長時間，終於拿定主意，心咬牙道：「媽的，就這麼幹了」便猛然施法扶乩！
嘉靖見乩筆終於沙盤抖動起來，便瞪大了眼睛，大氣都不敢喘，直勾勾的盯著那顯出來的字跡，心跟著一個字一個字的默念道：「賢不，能，用，不，肖，不，退，爾」。
等那乩筆停下。十個大字便赫然眼前：「賢不能用，不肖不退爾！，翻澤成白話。就是說你治國不能用賢人，還不把壞人攆走了，所以國家才遭此報應。
嘉靖看後一陣沉默，便又寫下一道問題：「何等不肖之徒，竟能妨我大明江山？。
藍道行收到之後，便替神仙回答道：「有一肥碩之人，渺一目、政一足，今日將求見陛下，此人雖幹練有才，但下巴翹起，有克君之相。用此人，恐怕對皇詐不利」
滿朝武相貌千姿態，但獨眼瘸腿的胖子只有一個，那就是嚴閣老的兒子嚴世蕃，對這一點嘉靖帝自然心知肚明。他雖然迷信到了極點，卻不是沒頭腦的笨蛋，他立刻反問道：「既然此等不肖克天子，上帝何不震而殛之？。這傢伙如此可惡，老天爺怎麼不降雷把他劈了呢？
藍道行的反應也很快，沙盤上寫出一行「神話，道：「上帝殛之，則益用之者咎，故弗殛也，而以屬汝。要是輪到我出手，那就是你的罪過了，所以我才把機會留給你」幾遍《清心訣》，還是煩躁不寧，他只好起身走來走去，還命人打開一夏天都捨不得開的門窗。
李芳見皇帝心情不佳。哪敢怠慢，趕緊讓小太監們把殿門一扇扇的枰開，那門一開，風驟然間大了起來，挾著尖厲的呼嘯聲刮進殿來。把窗戶吹得吱嘎亂響，殿裡的紗幔也亂飄起來，一下掃倒了一個几子，將一個珍貴的瓷瓶摔了地上，當場粉碎。
李芳見那紗幔不時往皇帝身上掃去，這下也顧不上指揮了，趕緊跑過去，一把抓住，拽手裡。看著滿屋子紗幔都獵獵的飛舞，他趕緊尖聲道：「關了。都把殿門關了。
太監們趕緊頂著風，從裡向外費勁去關殿門。
「不要關。」嘉靖卻淡淡道：「就這麼開著，讓聯涼快涼快」
李芳只好重下令道：「把門和窗戶支好了，不許出動靜，再過來幾個人，把紗幔紮緊了！」
嘉靖冷眼看著大殿裡忙碌的宮人們，突然問道：「今天有求見的嗎？。
李芳一直裡面陪著皇卓。不知道外面的情況，聞言趕緊道：「出去問一下，今天有求見的嗎？」
一個太監趕緊頂著風往外跑，卻門口與陳洪裝了個滿懷。
「哎呦，輕著點陳洪脾氣不好，對下面是極為嚴苛，但這裡不是作的時候，也只能呵斥一句作罷。便對裡面的皇帝施禮道：「主子，嚴閣老父子求見」
嘉靖和李芳聞言同時暗歎一聲，道：「這扶乩可真準啊！，
接著再寫點哈，不過別等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