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博覽 第四三三章 遠方的客人,請你留下來 文 / 三戒大師
沈默接過酒杯,玩味的望著那蘇雪姑娘,心說這是有意,還是無意?好還是無意,如果有意的話,那……也挺好的。
正胡思亂想間,便聽那蘇雪姑娘,聲如冷泉叮咚道:「小女子回敬大人。」說著便伸出青蔥般的玉指,握住桌上白玉酒壺,向那桌上的兩個杯子斟酒……一個是沈默用的,另一個則是好壞個帶著唇印的。
「大人請。」蘇雪輕聲道。
「哦,哦……」沈默回過神來,往桌上看去,但見兩個杯子並排擱桌上,唇印已經被酒水所溶解,分不出哪個是哪個了,他不禁有些躊躇,不知該端哪一個了……萬一要是端錯了,那該多曖昧啊?豈不是眾人面前失儀?讓人瞧了笑話?
他這一僵持,那邊的蘇雪姑娘便尷尬了,只好小聲道:「大人,莫非嫌棄賤妾?」
「不是,不是……」沈默心說,得了,二選一,蒙一個,便抄起靠近自已的那個酒杯,舉杯仰頭,一飲而!
便感到清冽的酒液入喉,除了令人陶的醇馥幽鬱,還帶著淡淡的胭脂香味……加令人陶。
望一眼飲後空杯,似乎還留有餘香,沈默意猶未的暗歎一聲,心說運氣不錯。
再看那蘇雪,已經垂下蝽,彷彿對一切毫無所覺。
「蘇大家,不向咱們敬個酒?」黃錦雖然沒有卵,卻十分愛熱鬧,笑道:「不敬酒可沒有金花灑。」
蘇雪還沒說話,邊上人先替她打圓場道:「公公有所不知,蘇大家一次只奏一曲,唱一支,敬一杯酒,這次能出來見一見,已經是很大的客氣了。」
「呵呵,這樣啊,下次再補上。」黃錦笑呵呵的倒好說話。
「都是大家開玩笑的,其實子虛烏有,」卻聽蘇雪道:「小女子敬公公一杯。」便給黃錦的杯子斟滿酒,輕輕端到他面前。
黃錦抽抽鼻子,心說這小娘挺給面子,接過酒杯卻笑道:「哎,規矩不廢,不然以後麻煩就大了。」說著便將那杯酒擱桌上,就真的沒有喝。
青樓女子要想風塵獨善其身,非得有些不可理喻的規矩不可,時間長了就能形成一種保護,一旦破了,距離**也就不遠了。
眾人心說,想不到黃公公還是憐香惜玉的主,可惜啊,可惜……
蘇雪也很意外,感激的笑笑道:「多謝公公體諒。」
「嘿嘿。」黃錦突然來勁了,笑道:「蘇姑娘,我有個主意,你要是聽我的,這次的花魁就非佻莫屬了。」
「不知公公要蘇雪幹什麼?」蘇雪清冷帶著一些戒備道。
「莫擔心,我不讓你幹什麼。」黃錦呵呵笑道:「我們這些沒了根的,願意看著別人好,現咱們相見是緣,自要點化你一下了。」
蘇雪沒見過這麼好心的太監,向他福一福道:「請公公指教。」眾人也十分好奇,都望向黃錦,不知他葫蘆裡到底賣的什麼藥?
「好說好說,」黃錦笑逐顏開的指指沈默道:「你選個拿手的曲子,請府尊大人為你填個詞,到時候唱出來,誰還能跟你搶這個第一?」
眾人恍然,哈哈大笑道:「黃公公果然老謀深算,如此一來,蘇大家的第一就拿定了。」
彭璽也笑道:「是啊,蘇大家拿了花魁,還能留一段佳話,此等雅事大人不要推辭啊!」眾人附和道:「就是,大人就是甲狀元,蘇州太守,豈能讓杭州的蘇太守,白太守專美於前,怎麼也得給咱們蘇州扳回這一局來。」
雖然當事人還沒表態,但經他們這一說,不答應都不行了。
沈默只好苦笑道:「你們休要起哄,蘇大家神仙人,唱的詞清麗婉約,不帶人間煙火氣,我這種俗世懷之人可寫不了。」
眾人都望向蘇雪,便見她落落大方道:「除非大人嫌棄賤妾了。」「哪裡哪裡。」沈默搖頭笑道,只好接下來這個差事,問道:「請蘇大家點個曲牌?」雖然不算擅長此道,但八股做得好,要詩得詩,要賦得賦,填個曲兒啥的,還不至於貽笑大方。
蘇雪微微笑道:「什麼曲子都可以,大人也不急於一時,什麼時候寫好了給小女子就行。」
「那……好。」沈默頷道:「容我回去想想,至少要配得上大家的歌喉才是。」
「那小女子就行先謝過了。」蘇雪福一福,又給沈默斟一杯酒道:「多謝大人。」
「這個,不算是壞規矩了?」沈默接過那酒杯,兩人的手指不經意輕觸,竟然讓他心裡毛毛的。
「這不是敬酒,是謝酒。」蘇雪微笑道:「與規矩無關。」
回到家裡,沈默便把蘇雪與填詞的事情拋到腦後了,對於成年人來說,逢場作戲是難免的,但入戲太深可以是大忌了。
過了兩天,正是衙門休沐之期,因著大熱,兩口子也沒出去,就呆屋子裡,肩並肩坐地毯上,左手邊擱著個什錦果盤,各色水果十幾樣,右手邊擱著稍顯散亂的幾摞書,都是適合休息時看的。
沈默拿一本柳三變的《樂章集》隨意翻弄,若菡則拿著本《笑林諧史》,一邊看,一邊輕笑看到極好笑的地方,便伏沈默肩頭,咯咯笑成一團。
每當此時,沈默便忍不住問道:「有那麼好笑?」
若菡擦擦眼角的淚花,指給沈默看道:「這個極好笑。」順著若菡所指,沈默見那條笑話說的是,阮達打了勝伏獲得許多兵器,將它們回爐熔解,鑄成秦檜夫婦的塑像,讓他們雙雙跪岳飛廟前面,任由憑弔者唾棄。
秦檜整天弄得滿臉是痰,心裡自然鬱悶,一日趁著沒人,罵他老婆道:「咳,僕本喪心,有賢妻何到若是?」誰知王氏也不是個善茬,當即回嘴道:「啐,婦雖長舌,非老賊不到今朝!」
沈默不禁莞爾,笑道:「卻也算是一對患難夫妻了。」說著突然冒出一句道:「若是將來我也被人鑄成銅像,任由十萬人唾棄,你可千萬別陪著。」
「為什麼?」若菡仰望著他問道:「不陪著你,我還能做什麼呢?」
沈默輕撫下她吹彈得破的臉蛋,微笑道:「你愛乾淨了,我可不心讓你那樣。」
「那……」若菡支著下巴,閃著雙眸道:「那我就背對他們。」想一想又道:「對,背對他們抱著你。」
「抱著我幹什麼?不怕羞嗎?」沈默好笑道。
「給你擋住口水!」若菡緊緊攥拳道:「我夫君是大好人,誰也不許吐口水……」說著突然醒悟過來,小拳頭捶著他的胸膛道:「你壞**了,學誰不好,非要學那五年才出一個的秦檜。」
「我是一千年也出不了一個的沈默……」沈默輕輕搖頭道:「秦檜也不一定能比得了。」
「好好的,幹嘛說這些啊?」若菡撅起小嘴道:「你賠我好心情。」
「好好的,我賠給你。」沈默趕緊翻幾頁,隨便找一個笑話,便讀起來道:「某老翁高齡續絃,其子夜往竅聽,但聞連呼『快活』,頻叫『爽利』。子大喜曰:「吾父高年,尚有如此精力,此壽征也。」
沈默一邊翻頁一邊由衷讚道:「真讓人羨慕啊!」也不知是羨慕老者精力過人,還是羨慕兒子能有個健康的爹。
若菡聽得小臉通紅,掩住耳朵道:「這算什麼笑話?」
這時沈默已經看到下一頁,但見這個笑話,還有後十個字,便讀道:「再細察之,乃是命妻抓背。」
若菡先是一愣,旋即便笑跌沈默懷裡,笑著笑著,竟然乾嘔起來。
沈默趕緊輕輕拍打妻子的背,笑道:「從來只聽笑出淚來,卻還沒聽說能笑得乾嘔起來呢。」
若菡卻沒心情跟他笑鬧,捂著嘴巴便起身,朝著邊上乘果皮的白瓷淨桶,便一個勁兒的嘔吐起來。
這下可把沈默嚇壞了,手足無措道:「這是怎麼了?」
若菡這時也吐完了,擦擦淚,指指的茶具,沈默趕緊拿過來,一邊讓若菡漱口,一邊輕撫著她的背。
見她恢復了正常,沈默不由歎道:「你看你,整天光吃水果不吃飯,這下腸胃都給涼出毛病了?」
若菡白他一眼,實沒力氣反駁。
這時柔娘也聞聲進來,驚訝道:「這是怎麼了?」
「沒事沒事。」沈默道:「可能是吃壞肚子了,你讓三尺去把慈雲庵的小靜大師請來,給夫人號號脈,不是這麼回事兒。」歸根結底,他還不是那種粗枝大葉的人。
「不用,我吃點消食片就行了。」若菡也覺著沈默說的有道理,搖頭道:「怪丟人的。」
「還,看看放心。」沈默搖頭道,便把她抱到床上,蓋上絲被,柔聲道:「休息一下,乖乖聽話。」
「嗯……」若菡出幸福的小鼻音道。
柔娘和三尺去請會醫術的尼姑,沈默則坐床邊陪著妻子。
若菡小聲歉意道:「近也不知道怎麼了,老是犯困,提不起精神來,原來半天能幹完的活,現多搭上一個時辰還幹不好。」
沈默輕輕握著她的小手,微笑道:「沒聽人說春乏秋困嗎?那就先不幹了,養足了精神再說。」
若菡笑著點點頭,剛要說話,便聽外面有輕微的敲聲。
沈默皺皺眉,柔聲對她道:「你睡會,我出去看看。」
「嗯。」若菡乖乖的閉上了眼。
又坐了一會兒,沈默才起身出去,開門鐵柱。
「什麼事兒?」兩人走遠了,沈默才問道。
「毛海峰來了」鐵柱小聲道。
「什麼時候的事兒?」沈默眼前一亮道,心說,盼星星,盼月亮,可算把小毛你盼來了。
「剛剛聽到消息。」鐵柱道:「這小子倒也識相,直接住上次的那間客棧裡,也沒親自上門,而是派了個隨從來送信。」
「他這不是識相,是試探。」沈默搖頭道:「他不放心我們。」
「那大人……要不要見他?」鐵柱問道。
「見,」沈默尋思片刻,狠狠點頭道:「不僅要見,還得大張旗鼓的見,毫不避嫌的見!」
「這樣……不合適?」鐵柱小聲道:「他是倭寇哎。」「錯,他現是大明朝戶軍官,為什麼不能見?」沈默哈哈一笑,又壓低聲音道:「放心,這次的計劃我早已經與胡宗憲商量且跟陛下匯報了,有這兩位的肯,還有什麼好怕的?」說著雙手一拍道:「這種一石三鳥之計,也只有我這種天才才能想出來!」
「哦……」鐵柱向來問題不多,便點頭表示知道了。聽眾好奇心的匱乏,大大的打擊了表演者的積極**,沈默氣道:「你不問問哪三鳥?」
「哪三鳥?」鐵柱憨笑道。
「偏不告訴你。」沈默翻翻白眼,便一拍他的肩膀道:「去準備儀仗嗎,讓毛海峰也見識見識咱們大明朝的威嚴。」
「嗯,知道了。」鐵柱點頭就走,果真沒什麼好奇心。
當沈默全副儀仗,敲敲打打來到那家客棧時,遍尋里外,卻找不見毛海峰問店家也說不知道,真真好生奇怪。
那這傢伙卻了哪呢?答案是屋頂話說方纔,一聽到外面的動靜,毛海峰的手下便衝進來稟報道:「當家的,官兵打著旗,拿著老長的兵刃,大隊人馬已經殺到門口了!」
「,這世道,我這種實人沒法混了!」毛海峰氣急敗壞的罵一聲,便準備從後門逃走,卻見後門也有官軍,深恐陷入了重圍,毛海峰也不敢衝出去,便帶著跟班爬到房上,緊緊屋頂趴著,無比緊張的盯著下面的一舉一動。
見牆外那麼多的旗子牌匾,還有明晃晃的斧鋮金瓜,毛海峰的跟班小聲道:「當家的,我說咱們是自投羅……」
「自投個屁!」毛海峰看清了外面的隊伍,他不像手下那麼有頭無腦,心說這哪是來抓人的軍隊?氣得狠狠拍一下手下的豬腦袋道:「這是迎接我的儀仗隊!」
「啊,是嗎?」手下一臉癡呆道。
「沒吃過豬肉,還沒過見豬跑,我爹每次出行的儀仗,不就這個樣子?」毛海峰氣壞了,心說現下海的,素質太差了,哪像我們那會兒,都頂半個先生……他這話倒也不全是吹牛,當年下海謀生的,是干海上走私。要算帳,要航海,帶要做買賣,肚子裡沒點墨水可不行,但現下海討生活的,都是衝著海盜去的,追求上先就低級了,自然也不會嚴格要求自已了,別提學習知識了。
『要不怎麼說格局決定成就呢!』毛海峰暗暗自豪道。
抱怨完手下的人頭豬腦,毛海峰便開始思考一個很嚴肅問題……我到底是繼續趴道,還是現下去呢?
好沈默沒讓他繼續飽受選擇的痛苦,不一會兒便現了趴房頂上的毛海峰幾個。
「海峰兄,怎麼跑到房頂上去了?」沈默手搭涼棚,仰頭笑道。
「這個嘛,哈哈……」毛海峰尷尬笑道:「屋裡太悶了,房頂上敞亮,還可以曬曬太陽。」天可憐見,雖然已經是八月,可午頭的太陽依舊能把人皮曬黑。
「哦,海峰兄果然非同常人。」沈默頷笑道:「不琮咱倆這麼對視也不是個事兒,你看是我上去呢,還是你下來呢?」
「還是我下來。」毛海峰笑道:「客隨主便嘛。」這詞用得倒恰當。
毛海峰無限尷尬的下來,進去換了身衣服,才出來與沈默見禮。
寒暄之後,沈默便邀他共乘一轎,去府衙赴宴。
毛海峰受寵若驚,這次的待遇,比起上次來時的偷偷,差別簡直太大了!
只聽沈默無比親熱道:「上次海峰兄來,這時正要生大事,也沒法留你,兄弟我心裡一直愧疚得很啊。」說完便拉著毛海峰的手,繼續道:「這次海峰兄又來,說什麼也得多住兩天,讓兄弟好好陪陪你,不把蘇州城吃遍,於遍,我是絕計不放你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