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博覽 第三四六章御街誇官 文 / 三戒大師

    第三四章御街誇官

    三人由三位輔政大學士親送至午門外，禮部尚書早又迎接上來，親自扈送三鼎甲，向承天門正門招搖而出，眾進士隨行左側官道上……

    沈默居，諸大綬和陶大臨跟左右，三人行只有皇帝才能走的御道上。毋庸置疑，這輩子不會第二次走這條道上了，所以沈默的帶領下，三人走的很慢很慢，都各自想著各自的心事。

    趙貞吉回頭幾次，卻也不好催促，畢竟如果把人生比作一場夢，那麼對讀書人來說，現他們三個所經歷的，就是這場夢裡美激動的一段。

    好夢不願醒，這是人之常情。所以趙尚書便放慢了腳步，緩緩走前面。

    直到了承天門內，便見已經搭起了席棚一座，棚內懸掛著進士金榜，早有順天府京兆尹與大興、宛平兩縣令，分別牽著一匹亮銀色無雜毛，披紅掛綵的高頭大馬，榜下恭候。

    順天府尹為沈默將頭上的紅花換成金色，再給他身上十字披紅；兩縣令也為榜眼、探花如是炮製。裝束已畢，京兆尹親遞馬鞭於狀元，兩縣令遞鞭於榜眼、探花，扶三人上馬。

    後面還有『連元』、『狀元及第』旗各一對、綠扇一對、紅傘一柄、鑼鼓音樂排列前行。大吹大擂，出去承天門，到了長安街上。

    氣氛一下從肅穆轉成了熱鬧，只見寬闊的長安街上，擠滿了看熱鬧的男女老幼。若不是道路間，有順天府的兵丁把守，恐怕真要水洩不通了。

    就街上眾人翹以盼時，突然間鼓樂大作。喜慶的樂聲，兩排大漢將軍護衛著兩個披紅戴花的禮部官員，抬著幡龍金榜緩緩而出。這金榜由禮部尚書護送，眾進士隨行，從午門正而出，長安街上緩緩行過。

    傳說的『御街誇官』儀式開始了！三位天之驕子騎亮銀色的高頭大馬上，接受長安街姓的瞻仰與歡呼。這幾乎是京城姓們熱衷的慶典了，因為從寒門士子一躍成為科狀元，本身就是好的勵志故事，素為姓們喜聞樂見。

    而且今年的三鼎甲都這麼年輕英俊，世人愛幕年少，自然要比往年加熱情激動。而這種興奮，見到『連元』牌後，是達到了沸點。男女老少，如癡如狂、尖叫連連，紛紛把籃子裡的鮮花花瓣往他身邊拋去。那些花瓣被風一吹，紛紛揚揚的飄灑天街之上，映襯的三人彷彿天神下凡一般。

    這正是，今朝放蕩思無涯。春風得意馬蹄疾，一日看遍長安花。

    爆竹聲聲，大吹大擂之下，狀元誇官的隊伍從左長安門出來，除了三鼎甲外，其餘的進士便被引去禮部衙門，準備參加瓊林宴。

    而沈默三人繼續經兵部街遊行，至吏部衙門進去，入選司、求賢科內的奎星堂上香。禮畢，復騎馬出前門，觀音廟、關帝廟行香。然後才回到禮部衙門。此時除了本科同年外，歷科鼎甲諸君，齊衙門前，衣冠濟楚，恭迎貴。三人向諸位前輩各施三揖，然後至正堂分次序而坐，御賜瓊林宴開始了。

    稍坐敬酒之後，諸位前輩起身言別，沈默率眾同年恭送出去，回來後佳餚羅列，笳鼓喧闐，自是情享受今日之榮光。

    沈默得元的喜訊，很快傳遍京城，這確實是個不得了的祥瑞，讓許久沒有聽到好消息人們，上下一片歡騰，朝野普天同慶。大街小巷，人流如潮，各地鑼鼓聲、鞭炮聲響徹雲霄。

    就連素來鬼哭狼嚎的錦衣衛衙門，都破例放了幾掛鞭，大都督還吩咐午會餐，可以喝酒，以示慶祝。

    但筵席擺好，一眾錦衣衛軍官卻找不到他們的大都督，正面面相覷時，朱十三道：「大都督說，他臨時有事，不能來了，大家吃好喝好就行。」

    眾人連聲叫『可惜』，免不了猜測大都督有何公幹，竟然罕見缺席了宴會。

    其實陸炳不是公幹，他換下了那身獨一無二的金色蟒袍，穿上尋常的士子服，幾個心腹的伴隨下，東扭西拐，差不多繞著北京城轉了一半，這才到達此行的目的地，刑部天牢。

    憑著一枚從刑部尚書何鰲那裡要來的腰牌，陸炳一行人順利的進入了幽深骯髒的天牢之內，七扭八拐，到了深處一座單獨關押的牢房外。

    抬手斥退隨扈，陸炳緩緩邁步進去，彷彿生怕驚醒了睡裡面的人。

    但還是驚醒了，只聽一個低沉的聲音：「今天送飯挺早啊！」

    聽到這個聲音，陸炳竟有些哽噎道：「先生……」

    那人聞言一愣，回過頭來，露出一張須凌亂的臉，依稀還能看出是已經被關了一年的前錦衣衛經歷官，沈煉！

    沈煉定睛一看，展顏笑道：「大都督來了，又遇到什麼不開心的事兒了？」

    陸炳搖搖頭，激動道：「不是，是好事兒，」說著深吸口氣道：「先生可以出獄了。」

    「什麼？」沈煉一愣神道：「嚴嵩倒台了？」

    「那倒沒有……」陸炳笑笑道：「不過您的貴門生，沈默沈拙言，連元，成了本朝厲害的狀元郎！」說著興奮的手舞足蹈道：「按照慣例，兒子了狀元，便可赦免其父罪過；現拙言爭氣，了元，他今晚就會上書，請求陛下援此例開恩，將您無罪開釋，陛下一定會答應的！」

    他不惜得罪李默老師，也要幫沈默敲定狀元，為的就是此事！

    但沈煉只是聽說徒弟狀元時，才高興了那麼一會兒，過後便恢復了平靜道：「拜託大都督跟我那徒弟說，他很好，但我不會出去的，不要寫那個東西了。」

    「為什麼？」陸炳緊皺著眉頭勸道：「您已經上書彈劾了嚴嵩，完成了自己的使命，為什麼還要牢裡待下去呢？」

    「我還沒有完成自己的使命。」沈煉緩緩搖頭道：「沒有完成之前，我不能出去。」

    「您還有什麼使命？」陸炳難以置信道。

    沈煉抬起頭來，面容十分憔悴，但一雙眼卻明亮無比道：「萬事休矣，只求一死。」

    「只求一死？」陸炳吃驚道。

    「如同上古的鑄劍師，我必須用自己的生命，才能將這柄斬殺奸邪的利劍鑄成。」沈煉沉聲道：「不然不足以重振大禮議以來，江河日下、和光同塵的士風，不足以將士林被打斷的脊樑，重接起來！」這話直接影射嘉靖帝，好現的聽眾是陸炳。

    陸炳搖頭連連，想了半天才苦笑道：「就算這件事是必要的，但您也不能做。」

    沈煉淡淡道：「為何？」

    「您可能不知道，您的學生沈默，干的非常棒！」陸炳輕聲道：「早他沒狀元之前，便已經是浙江巡按了，乃是簡帝心的臣子；現他成了前無古人的沈，是陛下一意栽培的未來股肱。」見沈煉流露出傾聽的神色，陸炳繼續鼓吹道：「他的兩場考試卷子，我都看了，確實提出了解決朝廷財政問題，又不會觸動太大的巧妙法子，實是個既有才華，又能實幹，五年才出一個的大能臣。如果假以時日，這樣的人物必然是興大明的關鍵！」說著滿臉痛苦道：「先生，就算他不是您的學生，您忍心毀掉這份大明的希望嗎？」為了說服沈煉，他都把沈默拔到『帝國希望』的高了。

    沈煉倔強的面容終於沉下去，緩緩低下頭去。

    見有門兒，陸炳趕緊趁熱打鐵道：「我朝歷代帝王的尊號上都有個孝字，是為了說明我大明是以孝立國，如今您讓拙言不上書，便是逼他不孝，這讓他情何以堪？如何士林立足？恐怕誰也不願與他為伍了！」這話基本屬實，只是有點誇張。

    沈煉面無表情的呆坐許久道：「那我現就上吊自殺，這總行了？」

    「那拙言就是『營救不利』。」陸炳歎息道：「別人會說他，沒有將師傅放心上，早營救的話，何至於會是這種結果？」

    被他一陣狂轟濫炸，沈煉終於崩潰，往床上一躺，頹然道：「好……我出去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