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博覽 第三二八章春闈 文 / 三戒大師
第三二八章春闈
富家不用買良田，書自有千鍾粟；
安居不用架高堂，書自有黃金屋；
娶妻莫恨無良媒，書自有顏如玉；
男兒若遂平生志。經勤向窗前讀。
這詩的名字叫勸學，是一廣告詩。之所以這樣說，是因為其作者名喚趙恆，職業是一位皇帝。這位皇帝通過描繪出魚躍龍門一夜暴富、光棍娶妻等赤條條的誘惑，大肆宣傳他們家的科舉。為的就是讓天下人為他們家的科舉而瘋狂。
但廣告畢竟是廣告，光誇大療效，卻不說這一條多麼漫長而痛苦的路。事實上，科舉考試是地地道道的萬選一，且不說進士，單說要成為算是初步成功的舉人，需要經過三級童生試，錄取率是三千分之一，再經鄉試及其預備科試，錄取率是二五十分之一。當然因為可以重複考試，實際淘汰率要降低許多，但『十萬選一』的錄取率還是有的。
有道是『一將功成萬骨枯』，場搏殺何嘗不是如此呢？
就算那些殺出重圍的幸運兒，哪個不是付出了及其沉重的代價呢？他們從一個小小蒙童，寒窗苦讀後，參加層層淘汰率驚人的考試，想要終考進士，平均需要三十年時間。
三十年啊，足以讓一個奶聲奶氣的稚子，變成鬍子拉碴的猥瑣大叔，人生美好、寶貴的少年、青年時代，就這樣蹉跎而過，代價不可謂不沉重。
但就是這樣殘酷的現實，依然無法阻擋這個社會對科舉的膜拜，幾乎所有的人家，只要有條件都會讓子弟讀書，參加這希望渺茫的科舉，只因為大明朝，想要當官，別無他途！
嘉靖三十五年二月，經過三年來的層層選拔。又產生一批的舉人，和往屆的落第舉子齊聚京城，準備參加三年一的禮部會試，向科舉考試的後一道關卡，起一輪的衝擊……雖然考舉人，便等於躋身統治階層，能謀個一官半職，一輩子衣食無憂、受人尊敬、老有所養，已經可以算是成功人士了。但要想飛黃騰達，過上那種『黃金屋、千鍾粟、顏如玉』的頂級生活，不考進士是不可能的。
為了能充分適應京城寒冷的氣候，做好考前準備，各省舉子們一般都會年根前後趕到京城，會試成績三月出來，所以他們至少需要京城呆上至少三個月。
兩京一十三省，四千五名考生，每個舉人老爺都有三五名甚至十幾名不等的隨員。一下子一兩萬人湧到京城，住宿變成了要解決的問題。客棧當然是棲身的主要場所，精明的商人們也自然不會錯過這個黃金商機。除了原先的客棧之外，他們提前將貢院附近的房產租賃下來，改建成臨時的旅館，這些旅館會試幾個月裡必定爆滿，讓商人們賺夠一年的錢。
即使那些遠離考場的客棧，為了招攬考生，也會臨時改名為『狀元店』或者『狀元古寓』之類，讓考生們得到一種精神安慰，同樣可以有不錯的買賣，得到五到十倍的收成。
相應的，京城這幾個月的物價也水漲船高，幾倍於平時。據統計，這三個月的住宿費少要四十兩銀子，加上吃穿住用、人情往來，省著花也得八十兩銀子，若再算上往來路費，一次考試的成本，可能就要一五十兩。
這麼大一筆銀子，顯然不是每個考生都能掏出來的，尤其是那種屢試不第，多年往返於兩地的舉子，是無法承擔。
所幸的是，各省甚至一些大府都京裡建有會館，可以為舉子們提供免費食宿的場所。這些會館一般是由同籍貫的官員，捐款或募資籌建而成，平時對本鄉入京人員提供住宿，並收取相對低廉的費用以自給。但遇到大比之年，凡是與考試沒有關係的人員都要暫時搬出去，專門來接待考生及其隨員，且基本上都是免費食宿，以解考生的後顧之憂。
這樣的會館京城有二多家，今年有名的一個，是紹興會館。這倒不是因為它有多大，多豪華。而是因為住裡面的舉子，實力太強了。
如鄉試一般，舉子們考前也是要開會的，還會邀請閒得蛋疼的翰林們出席品評。這些翰林們都是前幾科名列前茅的高材生，學問自然過硬，評價也極具參考價值。
翰林們吃飽了撐的沒事幹，除了品評章之外，他們還會預測考生與不，終的名次如何。當然因為各自向著各自的老鄉，這種話題總會引來不小的爭執。
今年的爭執依舊不小，但有一點是翰林們公認的……紹興肯定是及第人數多的一府，而且其一個叫諸大綬，和一個叫陶大臨的，乃是丙辰科狀元的有力競爭者。
這下子兩人還沒考試就名聲大噪了，許多人慕名而來，有參觀的，有求教的，也有踢館的，擾得人不勝其煩。不過好兩人都有良好的風，不驕不躁，不卑不亢，耐心接待每一個來訪者，贏得了極高的聲譽。
許多人問他倆，為何可以保持如此謙遜的態，兩人都會不厭其煩的重複這樣一句：「吾學不如沈拙言，才不如徐長，有何可恃？」翻譯成通俗的話講，就是我們考不過沈拙言，才華也比不過徐長，憑什麼驕傲呢？
這無疑讓大伙對這兩位產生了極大的興趣，又問道：「二君何？」
「皆未至。」兩人只得鬱悶的答道，心裡十分焦急道：『你倆要是再不來，這下黃花菜都涼了。』
一直到初七日報名截止，初八日領取考牌，兩人還沒有出現，紹興會館的瓊林社五人組這下是徹底心涼了，無限遺憾過一夜，第二天丑時起身，洗臉穿衣吃飯，再仔細檢查一遍考具，將其一件件考箱裡擺好，這已經是輕車熟路的了。
他們所用的考箱，還是當初鄉試前，殷小姐送的呢。輕拍著那做工精良的考箱，孫鋌不無感慨道：「當初咱們七個鄉試前，全都失眠了，一個個頂著黑眼圈，還嘴硬逞英雄，真是想起來就想笑。」
吳兌點頭道：「是啊，還以為咱們七個還能一起考會試呢。」
孫鑨面上難過之色一閃而逝，沉聲道：「祈求他們倆平平安安，考試三年一次，只要人沒事，晚考幾年也無妨。」他們已經聽浙江捎信來，說沈默因為胡宗憲的事情吃了官司，被押解到京城受審，徐渭也同時消失不見，至今杳無音訊。
他們也曾經托人打聽過，沈默現哪個衙門，卻無一人知曉，彷彿他壓根沒到京城一般。這意味著什麼，孫鑨這種官宦子弟清楚，所以才會有此一說。
「時候不早了，咱麼該出了。」陶大臨輕聲道：「師兄一定希望咱們考個好成績出來，給咱們瓊林社爭光！」
「是啊，」諸大綬檢查完畢，合上考箱道：「拙言一直期望讓瓊林社名揚四海，現他來不了，這個任務就得由咱們來完成！」
其餘三人也點點頭道：「這一炮一定要打響！」
五人便出了會館，披星戴月趕向順天貢院，只是少了些去歲的意氣風，頗有些風蕭蕭兮易水寒的感覺……不得不承認，作為這些人的主心骨，沈默的缺席乃至不測，對他們造成了極大的影響，
不一時到了崇門內東南隅，便見一座『天開運』的大牌坊，看著牌坊下熙熙攘攘的人群。五人知道，會試的考場……順天貢院到了。這座全國尊貴的考場，除了比杭州那座大些，其餘規制上都一模一樣。只見大門上正懸『順天貢院』的墨字匾額，東、西立著『明經取士』和『為國求賢』的匾額。考生們轅門外按省份集結，等待點名入場，一切步驟都與鄉試無異。
這次浙江送考的提學大人，手氣不是一般的好，竟然抽到第一個進場。轅門一開，浙江的舉子們就旁人艷慕的目光，提著東西往裡湧動，準備接受檢查。
諸大綬五個有意無意的落後面，但也不過拖延了一刻，還是不得不進場。
走到院門口，五人後回頭望一眼，心說這下是徹底沒希望了。
兵丁們的催促聲，幾人剛要回過頭去，卻聽到遠處若有若無的一聲：「等一等……」
五人回頭一看，只見兩個人影從貢院街頭飛奔而來，待稍微近些，可不就是沈默和徐渭麼？
奇跡真的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