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博覽 > 歷史軍事 > 官居一品

小說博覽 第二七二章提編 文 / 三戒大師

    第二七二章提編

    趙尚書坐著,兩位巡按站著。

    將兩個剛見面的屬下,劈頭蓋臉訓斥一頓,趙尚書才板著臉下令道:「沈巡按,你持我的手令,約請工部侍郎趙華和浙江巡撫胡宗憲,於明後兩天過來談話。」

    又對王用汲吩咐道:「王巡按,你持我的令牌,約請本地五位有名望的大戶,十位庶民姓,五日內我要見完這些人。」說著根本不容兩人有疑問,便揮手道:「下去。」

    王用汲輕聲道:「大人是否移駕驛館,那裡總之是方便些。」

    沈默也附和道:「是呀大人。」

    「不必了。」趙貞吉哼一聲道:「那裡是天南海北的官員,南都出了這種事,我沒臉去住。」

    兩人討了個沒趣,只好怏怏退下,出來那間客棧,走遠了才相視搖頭苦笑,都大感這怪老頭不好伺候。

    沈默輕聲道:「老夫子好大的架子,讓趙侍郎來見他,這不是純粹找碴嗎?」

    「攤上這種大人,也是有好處的。」王用汲兩手一攤,微笑道:「心辦差就是,其餘皆不必操心。」

    沈默連連搖頭,便與他拱手作別,各自完命去了。

    沈默先去盧園,一問才知道,原來人家趙侍郎出去泡溫泉了,再問何時歸來,管家道:「這說不準,看大人的身體情況。」其實誰都知道,看的不是趙侍郎的身體,而是事態的進展情況。

    看來趙華鐵了心要置身事外了,沈默也沒有辦法,只好去找胡宗憲,胡丞倒沒有玩失蹤,也不可能違背欽差的意思,但沈默知道,趙貞吉不會從他那裡得到有用的東西的……他太瞭解胡宗憲了,雖然年紀不如趙貞吉大,但狡猾程卻有過之而無不及。

    果然結束了與胡宗憲的談話後,趙貞吉把沈默找去了,面色十分難看道:「你是浙江的巡按監軍道,有監察全省軍政之責,說說對此事的看法。」

    沈默剛要開口,卻見趙貞吉一抬手道:「不要老生常談,不要敷衍塞責,本官可不是好糊弄的。」

    沈默這才知道,原來方才胡丞便是用『老生常談』,『敷衍塞責』趙部堂,怪不得老夫子的臉色跟丟了錢似的。稍稍整理下思路,他便稟報道:「此次陛下命部堂徹查此事,無非就是想知道三件事,誰做的,目的是什麼,以及誰該負主要責任。」

    趙貞吉點點頭,不做聲的聽他道:「現浙江這邊,是眾說紛紜,有人說是王江涇吃了大虧的徐海,出手報復,要討回場子;也有人說,只是倭寇迷了路,無頭蒼蠅亂撞上來的……」說著頓一頓,低聲道:「還有一種說法甚囂塵上……據說是『提編』惹的禍,一些大戶出錢請的死士,給那位上眼藥呢。」

    大明朝的央財政寥寥,地方的困難都得靠地方自己解決,十幾萬抗倭大軍齊聚江浙,光人吃馬嚼每天就得兩千兩銀子,若再算上軍餉燒埋,兵器甲具,所耗費銀兩是不計其數,早已經遠遠超出了正常的財政收入。

    就只好再額外增稅,但浙江的老姓已經田租地稅之外,畝出兵餉一分三厘了,再加上其它名目眾多的賦役征和嚴厲的海禁,已經是家家皆淨,無以為繼了。如果再行盤剝,無疑會使黎民生路斷絕,被迫加入倭寇行列。

    但仗不能不打,餉也欠不得,必須要有一種立竿見影的法子,來保證抗倭的軍需不斷流才行。而為軍隊籌餉是趙華除督戰之外的主要任務,但他顯然不具備解決這個天大難題的手段,便不出意外的將這個燙手的山芋丟給胡宗憲,讓他來想辦法。

    別無他法之下,胡宗憲只好想出了個名為『提編』的加派之法,便是按照人民的貧富,將其編為十等,然後從富一等開始徵稅。若富人所納稅額不能滿足需要,則向下徵收次富階層,以此類推。

    實事求是講,這個法子是十分合適的,畢竟誰都知道,大明朝的成財富,集不到一成人的手裡,現沒錢打仗了,不問那一成要,卻還問誰要?

    但那些掌握著巨大財富的大戶們不願意了,他們已經習慣了多年來,不納捐不交稅的日子,突然要讓他們拿大頭,當然沒法接受。

    論說這些人家都是有權勢的,又同氣連枝,是惹不得、碰不得的。但現非比平常,一切以抗倭為重,原先那些用來攻擊官員的借口,諸如『擅殺』、『恣橫』甚至『專權』之類,統統可以被原諒,至少是暫時原諒。

    而地方官府,則可以高舉著『通倭』的大帽子,看誰家敢不聽招呼,便撲通一聲扣上,保準你家破人亡,滿門抄斬,誰也救不了。此消彼長間地方官們,面對這些大戶時,佔據了前所未有的強勢地位。

    於是『提編法』得以執行,大戶們也只有乖乖掏錢了。這樣加派之後,浙江一司僅今年上半年,便額外徵收了白銀四十萬兩,而南直隸因為大富,受患輕,這個數字則達到了十萬兩。勉強保證了軍費的來源,使戰爭得以長期維持下去。

    但江浙的大戶心目,趙華和胡宗憲兩個名字,無疑便變成了扒皮鬼與鬼扒皮,其關係早已不復融洽,所以才有了這種傳言。

    沈默已經知道趙貞吉微服私訪的事情,所以肯定知道這些,便乾脆也不替趙華做隱瞞,反正這件事沸沸揚揚,蓋是蓋不住的。

    聽了沈默的說法,趙貞吉的面色這才稍稍好看些道:「算你老實。」便沉聲問道:「你覺著哪一種可能呢?」

    沈默搖搖頭道:「這些都只是傳聞,沒有足夠的證據之前,任何判斷都沒有根據。」

    趙貞吉眉毛微微抖動道:「我非讓你說一種呢?」

    沈默依然平靜道:「那要看趙部堂想看到什麼結果了。」

    「難道你沒有自己的主見嗎?」趙貞吉不悅的哼一聲道。

    「下官沒有。」沈默輕聲道:「下官也混沌的很。」

    趙貞吉始終是沒有從沈默嘴裡,翹出點有價值的線來,只讓他出去。

    待門關上,趙貞吉彷彿自言自語的嘲諷道:「這就是你譚子理口的未來宰輔?弼國之才?」

    裡間的門簾便挑起來,一個三四十歲、儀容威嚴的年官員,從走出來,不以為意的笑道:「部堂大人難道不認為,他表現的很精彩嗎?」

    「瓜娃子地,精彩個批。」趙貞吉罵一聲道:「才不到二十歲,油鹽不進的老官僚一樣。」

    那譚子理正是台州知府譚綸,與趙貞吉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繫,是以趙老夫子一封信便把他招了過來。

    譚綸趙貞吉的下坐下,微笑道:「如果他不這樣說,我才真覺著失望哩。」

    趙貞吉笑罵道:「你幫誰說話呢?」

    譚綸笑笑,壓低聲音道:「大洲兄,我真覺這回,你該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趙貞吉的笑容登時斂去,皺眉道:「子理,你是不是讓他們給拉下水了?」

    譚綸正色道:「大洲兄請放心,我譚子理的氣節無需懷疑。」

    「那你……怎能幫著嚴黨說話呢?」趙貞吉敲著桌子問道。

    「我沒有幫嚴黨說話,我是從大局出。」譚綸一臉坦然道:「浙江經不起任何內亂了,所以不贊同你們借題揮,打倒胡丞……因為他是抗倭的佳領導者。」

    「荒唐!」趙貞吉怒衝冠道:「你把我趙孟靜看成什麼人了?我難道不知道一切以大局為重,一切以安定為念嗎?」重重一拍桌子,傷心的撇過頭去道:「你可曾想過,我為何要蝸居這個小客棧?為何要一切都私下進行?」

    譚綸趕緊道歉:「小弟口不擇言,大洲兄千萬不要見怪。」

    趙貞吉擺擺手,示意他不必如此,口低聲道:「如果胡宗憲做得好,我當然不會添亂,可他真得做的好嗎?別的不說,就說這個這個額外提編之法,刮來的民財,真的都充做軍餉了嗎?」說著冷笑一聲道:「別忘了,我是幹過戶部侍郎的,早給你們浙江算過總賬了,按照你們現的養兵費用。南直隸和浙江的正常稅負,加上『倭餉』再加上『提編』,足可以供三十萬軍隊持續作戰的了。」

    「請問譚大人,為什麼你還跟我說,部下只能半餉,軍糧也時常難以為繼呢?」趙貞吉目光炯炯的質問道。
上一章    本書目錄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