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博覽 第二五四章歡宴不夜天 文 / 三戒大師
第二五四章歡宴不夜天
乖乖不得了，小三元又一元，成了大四喜。
歡慶的人流便簇擁著報喜的隊伍，一路鳴鑼打鼓，要繞城一周，先報與全城姓知道，然後才去鮮出爐的解元郎家。
沈安好容易從人群擠出來，跑回家裡報信。聽著少爺瞭解元，那他這個書僮不就是……解元書僮了麼？真真是與有榮焉啊！他這個激動呀，一路上不知道超過多少車馬，終於先跑回家裡。
一進去便聲嘶力竭道：「、、……了。」
沈賀反鎖著房門，端坐書桌旁，面前擺著厚厚的兩摞書。從早晨起來，他便一直保持這個姿勢，一動都不動。但這只是表象，事實上他都能聽見自己的心跳，雜亂無章，還伴隨著強烈的耳鳴，過往的一幕幕，就像走馬燈一樣，他的眼前閃現……
無論是他連試不，家徒四壁，還是後來父子倆的生離死別，寄人籬下，還是為了生活，他賣字為生，當街被打，落魄彷彿就昨天，灰暗卻已經遠離。
這一切的一切，都是從那次生離死別之後，悄然改變的……沈賀無法想像，如果當初不是殷小姐正好濟仁堂，他的寶貝兒子還能不能還魂了。但他深知，如果沒有兒子，自己肯定已經崩潰、淪落、徹底的完蛋了。哪還能有現這種體面，有今天這份榮光？
所以沈賀的心，充滿了對自己當初抉擇的慶幸，對殷小姐當初無私相助的感激，對兒子所作所為的自豪，以及對今天結果的忐忑……起初他還是很有把握的，可隨著時間的推移，依然音訊全無。雖然他告訴自己，名次越高就越晚得報，但依然不能不讓他越來越緊張。
他很想灑脫點，說：『反正咱家已經衣食無憂。就算考不，也無所謂了！』可終究還是這塵世裡打滾的俗人，根本沒有這份灑脫……
就萬分糾結之時，終於聽到外面沈安的一聲狼嚎，沈賀揪成紙團樣的心肝，終於熨平下來，他想要開口問問，兒子考了第幾，胸口卻彷彿被一團棉花塞住，哽咽著說不出話來，淚水倒如斷了線的珠子般，不停的流下來。
沈賀趕緊歪過頭去，以免淚水滴到眼前那摞厚厚的書上。那裡是沈默從註冊童生開始，到歷次參加考試的憑證。還有縣案、府案、院案、科試卷的證明書，記錄了兒子一路走來，始終如一的出類拔萃。
沈賀擦擦淚，用紅綾把這摞書仔細包好，放個梨花木的箱子裡。
至於另一摞書，則是他自己從註冊童生開始，歷次參加考試的憑證，雖然也是厚厚一摞，但與兒子相比，簡直是判若雲泥。
沈賀輕輕摩挲著上面的一張紙片。他也是考過三次鄉試的，這次便是嘉靖二十八年的考牌存根。一想到自己那『幾辛苦磨成鬼、可憐白為功名』的悲慘經歷，沈賀的老淚就止不住了。
流著淚的沈老爺，自然不會回應外面沈安的狼嚎。
春花連忙扶住累成一汪春水的沈安哥，小聲道：「老爺可能睡著了，敲門也不應聲，推也推不開。」
沈安焦急道：「那怎麼辦呀，人都快來了！」
「不會出什麼危險了？」春花對老爺還是很關心的。
兩人正焦急的說著，便見縣裡的馬典史，手裡拿著個燙金的拜帖，飛跑了進來道：「縣老爺來賀沈老爺公子高解元了。」說畢，轎子已是到了門口。
春花連忙躲到後院不敢出來，沈安只好硬著頭皮迎上去，只見任的許知縣，頭戴烏紗帽，身穿葵花色圓領，金帶、皂靴，縣丞、主簿的簇擁下，一身公服走進來。
沈安忙不迭磕頭，解釋道：「我家老爺屋裡衣，馬上就出來迎接縣尊大人。」外面這麼大動靜，他約莫著沈賀肯定不會無動於衷了。
縣令大人比原先那李縣令年紀還大，因是個舉人出身，熬了許多年才出頭，早就磨得一團和氣，何況又是對著解元家，自然是和藹無比，連聲道：「這麼大喜事，沈老爺定然是要收拾情懷的，咱們先等著就是。」
面對著和藹的縣太爺，沈安頗有些手足無措，好這時，另一位沈老爺，沈京他爹來了。許知縣一見到致仕的進士老爺，忙不迭要行大禮，卻被沈老爺趕緊扶住，呵呵笑道：「縣尊切莫如此，咱們還是平輩相交。」便吩咐帶來的人開始忙活，請許縣令到堂屋內，分賓主坐下。許縣令道：「待會兒有上千人過來，若是府招待不下，可以移至縣衙，不必客氣。」
沈老爺卻自信笑道：「大人只管安坐，沒有問題。」經過去歲迎接欽差的一番折騰，他家的下人也算是經驗豐富，不用操心了。
沈賀也聽到動靜，趕緊擦乾眼淚，收拾情懷，待要把自己的書也擱進那黃梨木箱裡，心下卻又覺著不配。躊躇片刻，轉念一想道：『他就是考了狀元，也是我生的，我不配誰配？』這才釋然，將書擱進箱子裡，一併鎖好，將鑰匙身收了，這才整整衣冠，從容邁步出來。
沈安一直瞅著呢，一見廂房的門開了，便叫道：「我家老爺出來了。」
裡面的許知縣迎出來，朝沈賀深深一禮，沈賀乃是八品小官，雖然府裡平素裡做事，但見了縣令大人依舊是要下跪的，現見徐知縣朝自己行大禮，嚇得他趕緊要跪，卻聽那知縣道：「恭喜沈世兄，貴公子高頭名解元，本縣與有榮焉。」
聽到這話，沈賀本已經蜷曲的膝彎，竟神奇的直了起來，腦子嗡得一聲，心裡歡喜的炸開了花，咧嘴嘿嘿笑道：「竟是解元？竟是解元！」沈安見老爺失態，趕緊偷偷戳他。好半天沈賀才回過神來，
氣威嚴的訓斥他道：「體統，注意體統！」
這才給許縣令還禮，卻變跪拜為作揖，聲音也沒了惶恐道：「大人切莫多禮，快起屋裡坐。」
「沈世兄請。」雙方推讓半天，後還是攜手進屋，分主賓落座，沈賀又像大兄行禮道：「原來大哥也。」
沈老爺呵呵笑道：「你生得好兒子，給咱們沈家爭光了。」沈賀忙謙虛幾句。
沈安上茶，輕啜一口擱下茶盞，許縣令先攀談道：「世兄同桑梓，一向有失親近，實是大大的不應該。」
沈賀笑道：「下久仰堂尊，只是無緣，不曾拜會。」許縣令只是舉人，他兒子卻是解元，將來畢竟兩榜題名，登時比許縣令高出一截，自然不能再失了體統，讓人笑話。
這是大明朝的遊戲規則——上下尊卑只看科場出身，是以雖然沈默之前便穿麒麟服，任浙江巡按，但沒個正經的出身，他爹見了縣令該跪還得跪。就算他自己，也沒什麼地位可言。但現一旦高，馬上就連帶著老爹的地位，也舉人出身的許縣令之上了。
所以許縣令也不覺有何不妥，反倒要倒過來攀親道：「適才看見題名錄，貴公子房師東山縣馬公，乃是下的同年。所以算起來，我與您還是親切的世弟兄哩。」
沈賀腦子比較迂，也沒搞清楚這七扭八拐的關係，只好隨口應承道：「犬子僥倖，實是有愧。卻幸得出貴同年門下，實欣喜。」
正攀談間，便聽外面敲鑼打鼓熱鬧起來，沈老爺笑道：「報喜的來了，咱們出去迎喜。」三人便聯袂出去，此時天已經很黑了，院子裡卻點著無數火把，亮若白晝。
那些報子見到站屋門口的三人，知道其必有解元郎的爹，趕緊納頭便拜，高舉著牌匾道：「小得們恭喜貴府沈老爺，蟾宮折桂，獨佔鰲頭！」此處的『沈老爺』，非階上站的兩個，乃是杭州那位小沈同學。
沈賀看著那塊金字牌匾，上面偌大的解元二字，又一次老淚縱橫了。沈老爺和許縣令見狀，趕緊招呼報喜的和隨喜的坐下，開席吃酒。
前後院子擺了三十桌，還有許多人站著沒處坐，只好再鄰家擺下席面……倒不愁沒有酒肉供應，因為縣裡的酒樓飯館，不用去招呼，便將酒菜流水價的送來。
沈賀也恢復過來，便縣令大人的陪同下挨桌敬酒，正歡宴不夜天時，就聽外面一聲通報道：「山陰呂縣令來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