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博覽 第二四三章峨眉齊參天 文 / 三戒大師
第二四三章峨眉齊參天
『藕雖有孔,心不染垢塵。』
此時沒那麼開放,男女之間見面便已經十分唐突了,諸如『你到底愛不愛我?』之類的話,人家女孩子家的自然不能直說,而是要像這樣隱晦表達出來……這便類似於跑江湖的說行話,混黑道的說黑話,都是迫不得已的。
聽了呂小姐的話,沈默沉默片刻,終究是坦然道:「竹本無心,節外偏生枝葉。」這本就是一場橫生枝節的鬧劇,且已經結束了,就不要再起波瀾了。
呂小姐呆住了,她一直以為,沈默聽了自己的話,會十分感動的。誰知卻得來這麼句冷冰冰的回應,怎能不讓她難過萬分,但這小女子雖然看似柔柔弱弱,卻有一顆堅強的心,平靜道:「看來公子是有別的原因。」
「是有些原因,所以……」沈默低頭朝呂小姐拱手道:「您錯愛了。」說完便轉身下樓,始終都沒敢看她一眼。
呂小姐定定的望著門口,面色始終保持著優雅,一雙斂袖的粉拳卻緊緊攥著,只不過誰也看不出來罷了。
徐渭歎口氣道:「算了,這小子簡直瞎了眼,咱們不生氣了啊。」
呂小姐彷彿沒聽見他的話,輕咬著下唇道:「師傅,請問風緊林密,樵夫當何處下手?」
徐渭見她仍然執迷不悟,不由歎息道:「山高水深,好漁翁應及早回頭。」
呂小姐搖搖頭,淚水眼眶裡打轉道:「難道連師父也不幫我了麼?」
徐渭想一想,終是實話實說道:「事到如今,只好如實相告了,沈默已經定親了,所以他才會避之不及的。」
呂小姐一下子呆住了,一雙漂亮的大眼睛無神的望著門口,喃喃道:「是哪家的姑娘?」
徐渭見她如此難過,心裡也很不好受,遂輕聲道:「是殷家的大小姐。」
「她?」呂小姐輕聲道,沉吟片刻突然抬起頭來道:「師傅淨騙我,那殷家父女去歲便去了外地,今年再沒回來過;而他的父親卻一直沒有離開過紹興,兩方長輩從沒見過面,又何談定親呢?」
徐渭心苦笑道:『你這麼聰明幹什麼?』趕緊解釋道:「是要訂婚了,可能因為怕耽誤他的舉業,所以才沒有操辦了。」
「那就是還有機會嘍?」呂小姐梨花帶雨的笑道:「只要有一線希望,我就不會放棄的。」
「你這孩子,怎麼就這麼強呢?」徐渭勸她道:「三條腿的蛤蟆不好找,兩條腿的人卻到處都是,以你的家世相貌,別說找個秀才,就算舉人進士也是不難的。」
呂小姐幽幽道:「師傅當我是愛慕虛榮之人?」
徐渭笑道:「我知你當然不是,只是婚姻這種事情,總要你情我願才好,否則縱是強扭一起,也不會有好日子的。」
呂小姐掏出羅帕,擦一擦臉上的淚,淒然一笑道:「女生我五歲上,便與那孿生兄弟一起開蒙,當時就讀的是《四書》、《五經》;到八歲就講經書、讀章。再學破題,承題,起講,提筆。父親所教,與弟弟別無二致。」
「因著家父說:『八股章做得好,便要詩就詩,要賦就賦,做什麼都不話下。若是八股章欠講究,做出什麼來,都是野狐禪、邪魔外道!』我便聽了父親的教訓,曉妝台畔,刺繡床前,擺滿了一部一部的章,每日丹黃爛然,蠅頭細批。人家送來的詩詞歌賦,正眼兒也不看一眼。」說著雙目神彩湛然道:「這樣幾年下來,父親說我的章已到了火候,就算不了三鼎甲,也能點個翰林。」
徐渭咋舌笑道:「原來還是位大才女,真是失敬失敬。」
呂小姐強笑一下,面上的傷感之色卻濃了:「可當我興奮的對父親說,自己要去參加科舉時,我爹卻笑彎了腰,說自古就沒有女子進考場的。我不服氣,說馮素珍還女扮男裝過狀元呢。」
徐渭不由笑道:「戲裡唱的做不得真,我是參加過鄉試的,那簡直是天下嚴密的地方,想要進去須得重重身,女扮男裝非露餡不可。」
呂小姐鬱鬱道:「我爹爹也是這樣說。他見我整日悶悶不樂,這才請了師傅教我畫畫。」說著抬頭直視著徐渭的雙目道:「只因我是個女兒身,便連入考場的門也沒有。如果你們男子能把國家治好了也罷,可把個神州大地弄得內憂外患、民不聊生,你們憑什麼獨佔科考,不讓我們女子參加?」
徐渭竟不敢直視她的目光,低頭心虛道:「這個我也管不了。」
呂小姐這才現自己的失態,歉意道:「女生荒唐了,請師父責罰。」
「你說得都是實話。」徐渭嘿然一笑道:「身為男子,我無地自容啊。」說著咂咂嘴道:「不過請問,這與今天的事情有何關係?」
「有關係,」呂小姐幽幽道:「因為我不想讓學到的東西,變成打無聊的玩物,所以我要找一個有前途的男子,用我的才學輔佐他,讓他建功立業,青史留名,這樣才此生無憾。」
徐渭張大嘴巴,口水都快流出來了,他真想撬開這個女生的腦殼,看看裡面都裝了些什麼,怎麼個柔柔弱弱的小女子,思想卻如此另類呢?
「您肯定覺著不可思議。」呂小姐平靜道:「但如果我不這麼幹,縱使將來如何幸福美滿,也只是芸芸眾生的一個,空負一身所學。」頓一頓,她目光堅定道:「我不想過這樣的人生,哪怕會粉身碎骨,我也要嘗試一下,看看能否走出一條別人沒走過的路。」
呆了好半天,徐渭心才由衷感歎道:『看來確實不能把女兒當成兒子教,會培養出武則天來的。』
「師傅能幫我嗎?」呂小姐已經把心事完全傾吐,反倒感覺輕鬆了許多。
徐渭『這個,那個……』了半天,才吭哧道:「咱們先不說你這個想法是對是錯,就按照你的想法說,可我紹興人傑地靈,年輕俊才比比皆是,至少十幾個都有進士的可能。」
呂小姐招招手,丫鬟便從腰包裡取出一本薄薄的藍皮書。她接過來道:「這是紹興府籍的生員名冊,上面的名字我都能倒背如流。」呂小姐黯然道:「除了他之外,真正優秀的都結婚了,其餘的都是庸碌之才……不配。」
那一刻,呂小姐驕傲而痛苦的樣子,便深深印徐渭的心,他真想說:『其實我也很優秀,而且單身。』只是永遠不可能說出口罷了。
稍微穩定下心神,徐渭沉聲道:「還是算了,沈默與我亦師亦友,我不可能幫你破壞他的婚姻。」
呂小姐輕聲道:「只要還沒訂婚,就一切都有機會。」對於這句話,她簡直是太有言權了。若不是變故突生,她早已經是沈家人了,怎會落到這般田地呢?
徐渭已經充分領略了這個女子奇崛的一面,鬱悶道:「希望太渺茫了,我不相信他就這麼倒霉,每次訂婚前都有變故。」
「不到後一刻,誰也不知道會怎樣。」呂小姐說著,款款給徐渭行禮道:「師傅,我外婆家杭州,我會快過去的,求您隨時把他的情況告訴我。」
「我這不就成叛徒了嗎?」徐渭為難道。
「您請放心,我不會打擾你們的。」呂小姐低垂螓道:「只有出現機會,我才會出現。」
「那要是直到兩人定親,你都一直沒機會呢?」徐渭逼問道。
「那我就永遠不會出現。」呂小姐淒然道:「我還沒有到非要自取其辱的份上。」
徐渭點點頭,歎口氣道:「真不知道我幫你是對還是錯。」
呂小姐笑笑道:「就當是場好玩的遊戲……」淚水卻止不住的流下來。
看到她流淚,徐渭很痛心,歎一聲道:「你這又是何必呢?」
呂小姐微微昂起頭,雖然仍流著淚,卻倔強笑道:「我就是想看看,難道女子就真的不如男嗎?」
兩天後,沈默、徐渭、諸大綬、陶虞臣、吳兌、孫鑨、孫鋌,七人登上了去杭州的客船,他們的上一層船艙裡,還有山陰縣令呂竇印的女兒,要去杭州省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