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博覽 第二三六章有杏不須梅 文 / 三戒大師

    第二三章有杏不須梅

    「你讓我的寶貝女兒受了這麼大委屈，難道就想這樣算了嗎？」殷老爺瞪眼道……他覺著自己應該很憤怒，怒火卻極為有限，心裡反倒還絲絲竊喜，這讓殷老爺有些羞赧道：「你這樣對得起她嗎？」

    沈默說『我對不起她，也對不起您，您看怎麼才能贖罪，我一定好好去做，絕不含糊。』

    其實殷老爺自己也知道，這樣一個才貌雙全、又對女兒一往情深的完美女婿，卻是打著燈籠都找不著的。況且通過這段時間的接觸，他本身就對沈默極為滿意，又見他能住胡丞的別墅裡，知道這肯定說明，沈煉的事情已經被擺平了，對他是刮目相看。

    所以殷老爺的決定便毫無懸念了，但他深知想要敲竹槓，就得趁此時，因此也不可能輕易放過沈默。裝模作樣的尋思片刻，便道：「先把呂家的事情撇清楚，你們之間沒有瓜葛了？」

    「從來都沒有過。」沈默矢口否認道：「將來也絕不會有。」

    「絕對不許有！斷就斷個乾乾淨淨，不要淋漓不，惹上什麼拍不掉的麻煩。」殷老爺板著臉教訓道。

    沈默知道大功就要告成，便愈恭謹起來，無論老頭子說什麼，一律都是『對對對，是是是』絕不反嘴，態好得出奇。

    這讓殷老爺加消氣，終於不再說呂家的事情，又道：「還有就是，我的女兒是人之鳳，要有人之龍才能相配，你覺著自己是嗎？」

    沈默心說：『方纔還把我誇得天上地下獨一份，怎麼一轉眼就又質疑起我配不配來了？』卻也知道老頭子純屬報復，自然不跟他計較，假裝尋思一會兒道：「我覺著……我還行。」

    「你說行就行？」殷老爺吹鬍子瞪眼道：「從古至今，你幾時見不是進士的人，被稱作人龍鳳的？」

    沈默心說：『那孔夫子也不算了。』便陪笑道：「您老放心，小婿我一定刻苦攻讀，爭取今年舉人，明年進士。」

    「雪山不是堆得，牛皮不是吹的。」殷老爺板起面孔道：「咱們醜話可說前面，你要是不了舉人，就別指望我會收下聘禮；要是不了進士，就別指望把我女兒娶回家。」說著便起身道：「可記住了？」

    沈默道：「記住了，」見殷老爺往外走，他趕緊道：「吃完飯再走？」

    殷老爺的腳步明顯停頓一下，但接著還是繼續往前走，直到門口時，才丟下一句：「看你的誠意了。」便不回頭的離開了。

    沈默苦笑道：「還真會趁人之危哩。」便吩咐鐵柱再去靈隱寺買一份，趁熱送去梅墅，別耽誤老頭子吃晚飯。

    到了晚上，鐵柱回來了，一臉苦相對沈默道：「大人，那邊老爺子說，這種孝敬要成為常態，不能就這麼算了。」

    沈默歎口氣道：「那就送，每天都送，直到吃膩了為止。」

    「每天都送？」鐵柱臉皺如菊道：「您是不當家不知道柴米貴，這一桌素席就得八兩銀子，這錢足夠上樓外樓點一桌體面的了。」

    「這麼貴？」沈默大吃一驚道，他現雖然是浙江的巡按監軍道，但畢竟不是地方正印官，一點油水都沒有。而且因為差事的性質，也沒人敢給他送禮，所以除了那點俸祿之外，便只有朝廷每年撥給巡按的一兩，給監軍的二兩辦公費。若不是胡宗憲豪爽慷慨，每月還撥給他一兩補銀子，他光養那幫手下，都會入不敷出，得吃去年攢下的老本。

    有道是一分錢難倒英雄漢，沈默有些心虛道：「那就隔一天送一次……我再寫封信，你派人回紹興一趟，問老爺子要個一兩千兩救急。」都出來當官了，還問家裡要錢，真是太讓人尷尬了，想了一晚上，沈默都不知該怎麼跟老爹開這個口。

    不過翌日一早，難題便解決了。殷小姐派人送了一封信來，沈默打開一看，紙上有兩句道：「無需操心身外事，一心只讀聖賢書。」後面還附有一張見票即付的官票，數額是……五千兩。

    沈默掐著指頭算了半天，也不知道五千兩是多少，便問送信進來的鐵柱道：「五千兩銀子是多少啊？」

    「每天給殷老爺送靈隱寺貴的素席，可以送兩年。」鐵柱很直觀道：「如果隔一天一送，可以送四年。」

    「那麼說這就足夠了？」沈默頓時高興起來，他一晚上躊躇著，不知道怎麼跟老爹開口要錢，現殷小姐便給送來了，解了他一個大心病。只聽他歡喜道：「這麼說我以後都不用為錢奮鬥了。」

    鐵柱這個汗啊，小聲道：「殷小姐錢只能一時救急，大人是一家之主，將來還得靠您啊。」

    沈默卻渾不意道：「讓我守著聚寶盆要飯？是你傻還是我傻啊？」說著呵呵笑道：「娶了這位好媳婦，至少將來我不會被別人的銀彈攻勢打敗了，這真是可喜可賀啊。」便提筆刷刷寫了一行字道：『這輩子當個好官壞官不敢說，但有你，我一定會是個清官了。』裝進信封道：「去，讓那送信的帶回去。」

    鐵柱的額頭一陣陣冒汗，沈默關切道：「怎麼，你不舒服嗎？」

    鐵柱趕緊擦擦汗，小聲道：「感情您也不排斥當貪官啊？」

    沈默翻翻白眼，笑罵道：「一切皆有可能，除非你們都滾蛋。」

    鐵柱想想也是，便訕訕笑著退出去。

    從那天之後，殷小姐便不再如原先那般假裝不熟，每天都會派人送來安神補腦的名貴湯品，據懂行的管事說，這用料都是價比黃金的。為了讓他專心備考，殷小姐還把阿蠻接了過去，好小女娃十分喜歡這位漂亮且有很多好吃的姑姑，便暫時跟著殷小姐住了。

    但殷小姐也有她的矜持，自從那次梅園相會之後，便不再露面，沈默約她去踏青也不肯。沈默知道這是因為兩人的姻緣起於情非得已，所以她生怕被自己看輕了。既然瞭解了伊人的心事，他自然不能坐視不理，便想要寬慰她一下。

    但這話說直白了就顯得太自傲，所以必須說委婉點，想了又想，他看到窗外的荷葉已經翠挺，便親手折一枝，出一個上聯道：『因荷而得藕』。又讓人從院摘下一籃鮮杏子，用那青翠的荷葉蓋上，給殷小姐送去……他相信以殷小姐的靈氣，肯定會明白自己意思的。

    卻說殷小姐拿到那籃蓋著荷葉的杏子，再看看那句廢話一般的『因何而得藕』，便明白『荷』是『何』，『藕』是『偶』……所以其實是『因何而得偶？』是情郎問『咱倆是怎麼一起的呢？』

    再看看那籃子誘人的杏子，一句下聯自然浮上眼前『有杏不須梅』，冰雪聰明的殷小姐，馬上明白了情郎的意思，是命運把咱們連一起，才不需要媒人的牽線……『有幸不須媒』。

    「因荷而得藕？有杏不須梅。」反覆品味著這兩句話的意思，殷小姐的芳心越覺溫暖，情郎如此善解人意，溫柔體，得夫如此，今生何求？她是越想臉越紅，恨不得插上翅膀飛到他那裡去，向他訴說自己的愛慕之情。

    但風一吹，她又清醒過來，看看牆上的黃歷，現距離科試還有不到一個月的時間，此時寸金難買寸光陰，又怎能去分散情郎的精力，浪費他的時間呢？便讓丫鬟給沈默送去四句道：「君問佳期已有期，學海無涯爭朝夕；何當共剪西窗燭，卻話金榜題名時。」意思是，我知道你的心了，你就好生用功，等考完試咱們再玩。

    沈默看了殷小姐的信，便不再約她出來，加用功讀書開了。到了四月裡，王、唐、瞿、薛，以及諸大家之，歷科程墨，各省宗師考卷，肚裡記得數千篇，感覺可以下筆有如神了，便命手下簡單收拾些行裝，準備回紹興參加科試……並不是所有生員都可以參加鄉試，須得先學裡考過，績優者方能錄科……也就是獲得考舉人的資格。

    先去梅墅跟殷老爺辭行，老爺子雖然還有些磨不開臉，但是現考試大，唯恐影響到他的心情，還特意設了一桌酒席給他餞行，臨了塞給他兩千兩銀子的官票，說是做盤纏用。

    辭別了老丈人，沈默離開西溪，他準備去杭州城搭船回去，但這之前，還得先去西泠橋邊見見朝思暮想的人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