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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說博覽 第一一零章 順之心隱 中 文 / 三戒大師

    第一一零章順之心隱

    沈默起身回望,便見門口並肩站著兩個老男人,一個面容白皙、相貌清奇,配上頜下的三縷長鬚、身上的寬袍大袖,活脫脫一段魏晉風流。與他一比,另一位就顯得有些其貌不揚了,那位穿著栗色的布袍,身後背著斗笠,還有個三四尺長的細包袱,看起來像個跟班一般。

    但看他與那老俊男並肩而立,神態不卑不亢,便知道兩人是平等的。仔細一瞧,便見那人雙目小而炯炯有神,臉瘦而顴骨高聳,竟隱隱有些桀驁不馴的氣質。

    沈默見徐渭迎上去,一個勁兒的和他的『一休哥』問長道短,理都不理那斗笠男。沈默心好,怕那斗笠男尷尬,便朝他笑笑。出人意料的,那斗笠男也朝他報以微笑,竟十分有禮。

    徐渭表達完心的激動,便拉著那『一休哥』進屋入席,又恭敬的請他上座,這才想起屋裡還有一位,不好意思的笑道:「義修哥,我給你介紹個小朋友。」說著一指沈默道:「青霞先生的得意門生,本次會稽縣試的鐵定案,沈默沈拙言。」

    沈默心裡這個汗啊,但這裡面年輕的徐渭也有三十多了,人家又不知道他是二世人,叫他『小朋友』還真沒錯。雖然心裡不樂意,但他知道個巧,能讓徐渭這種眼高於頂的傢伙如此對待,必定是天賦異稟的奇人。

    便恭恭敬敬的唱個肥喏,輕聲道:「晚輩沈默拜見前輩,敢問前輩高姓大名?」

    那『義修哥』似乎對他很有興趣,上下打量沈默半天,才呵呵笑道:「老夫姓唐,草字義修,別號荊川。」

    聽到唐荊川這個名字,沈默不禁倒抽一口冷氣,趕緊再施一禮道:「先生大名如雷貫耳,學生平時研習多的,便是您與守溪先生的大作。」唐順之,字義修,號荊川。嘉靖八年會試第一,與那王鏊王守溪並稱唐王,乃是時界的泰山北斗。

    唐荊川面色古怪的道:「希望唐某沒有誤人子弟啊。」

    徐渭邊上嘿嘿笑道:「義修哥學識淵博,天地理、數學曆法、兵法樂律,無所不通,無一不精,你說的時不過是他的小手段而已。」

    唐順之搖頭笑笑道:「對拙言小老弟來說,時還是重要的。」說著有些責怪的看徐渭一眼道:「我幾年前給你的那些干祿字,可有潛心鑽研啊?」

    徐渭神色黯然道:「這些年陡遭變故,先是二兄貴州病故,然後大兄、妻又相繼去世,心境始終不得平和,只能讀一些雜書排解鬱結,實沒心緒碰那些乾癟時。」

    「造化弄人啊。」唐順之搖頭歎息幾聲,這才現原本高高興興的久別重逢,被自己一句話給攪得淒淒慘慘,趕緊別過話頭,對那同來的布衣漢子道:「柱乾老弟,這就是你一直推崇備至的徐渭徐清。」

    又為徐渭介紹道:「清小老弟,這就是你一直推崇備至的夫山先生啊!」

    徐渭『哎呦』一聲,瞪大眼睛打量著那其貌不揚斗笠客道:「你就是大名鼎鼎的何心隱……真是,真是……」他現下面的話不太好聽,便硬生生打住了。

    可那何心隱卻冷笑道:「真是見面不如聞名啊。」

    徐渭不由訕訕笑道:「你怎麼知道?」

    「因為這也是我想對你說的。」何心隱依舊板著臉,有些挪揄道:「想不到傳說詩畫雙絕的徐大才子,竟然是如此……不修邊幅。」

    「彼此彼此!」徐渭爆出一陣大笑道:「我也想不到主張『人為天地之心,心是太極,性即是欲』的狂俠何心隱,居然長相如老農一般。」

    唐順之伸手拉著他倆的胳膊坐下道:「可見『人不可貌相』這話,乃是真理也。」

    那何心隱卻哂笑道:「你唐荊川便可以貌相,可見這話也不屬實。」

    四人重入席,唐順之坐了主位,沈默敬陪末座,徐渭與那何心隱相對而坐,大眼瞪小眼。

    何心隱這才把斗笠和長包袱取下,擱到桌上時,沈默分明聽到了金屬摩擦聲,這才知道,那包袱裡裝的是刀劍。

    能見到『一休哥』和傳說的何心隱,徐渭十分興奮,一邊敬酒一邊便開了話匣子。沈默也插不上話,便下默默陪著……他們起初還說幾句別後情由,徐渭自然是有問必答,那唐順之卻語焉不詳,彷彿有些顧忌。

    沈默只聽明白,兩人是從北方來,近地面不太平,便結了個伴。再就是這荊川先生好似是個官身,其餘的就什麼也沒聽出來了。

    徐渭不是傻子,自然聽出他的一休哥有難言之隱,便改變話題,開始向唐順之討教學問,先從一些章字句開始,漸漸便擴展到詩詞歌賦、諸子家、乃至於人地理,兵法農學。兩人或是一問一答,或是互問互答,非但旁徵博引,且均有前人未及之觀點,令人聞之如癡如醉。

    他們談論的話題跳躍性極強,上一句還說什麼『竹林七賢』、下一句卻跑到『熒惑守心』上,再下一句卻說到『列子乘風』,便如天花亂墜一般,卻句句言簡意深,人深省。

    令人吃驚的是,那位老農似的何心隱,雖然不太說話,但每每言均一語的,讓兩人擊節叫好……顯然三人的學識是一個層次上。

    唯一插不上話的,便是我們鮮出爐的縣案,沈默沈拙言同學,他必須要打起十二分精神來,才能聽懂七分。但即使這七分,也讓他收穫巨大,許多往日想不通透的地方,都迎刃而解了。

    如饑似渴的學習之餘,他不禁暗暗自嘲:『兩輩子加起來,也看了二十多年書了,原本以為自己的學問已經很高了。現才知道,我真是坐井觀天啊……』這才明白『學無止境』的道理,那縣試奪魁的小小自滿,也就徹底消失了。

    其實沈默完全沒必要妄自菲薄,因為就學識而言,座的三人全能排進天下前十……而唐荊川先生,則被許多人推崇為當時第一大學問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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