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博覽 第六十六章 較量下 文 / 三戒大師

    第十章較量

    兩人又坐了一會，沈默拍拍屁股起身道：「回去，說不得要熬個通宵了。」

    沈京『哦』一聲，爬起來唉聲歎氣道：「熬通宵也是寫不完的。」

    「把你的功課給我看看。」沈默伸手道。

    沈京遞給他一看，原來是將千字抄寫一遍。沈默再看看自己的，竟然也是同樣的要求，兩人不由苦笑道：「學規一共是七十八個字，一遍便是七千八字，再加上這個，今晚要寫八千八個字。」

    沈京便掐指頭算道：「到明天上課還有七個時辰，就算不吃不睡，一個時辰要寫一千二個字，那是不可能的……」

    「寫多少算多少。」沈默一咬牙道：「快回去寫了。」兩人便匆匆分開，各自回去寫字了。

    沈賀正扶著床沿地上慢慢行走，便見沈默從外面跑進來，叫一聲『爹』，便從書箱裡拿出一摞宣紙，再挑一根舒適的羊毫筆，就端坐桌前，小心的磨起墨來。

    「先生留作業了？」沈賀小心的問道，唯恐打斷了兒子的節奏。

    沈默蘸蘸墨汁，懸筆紙上，輕聲道：「八千八字。」說完就打開一本千字，開始抄寫『天地玄黃，宇宙洪荒……』一行工整漂亮的蠅頭小楷便躍然紙上。

    他的底子是很好的，起初還因為幾日沒動筆，有些生疏，寫著寫著便越來越快。漸漸的，他的呼吸平順了，眉宇間的焦躁之氣也消失了，每一次落筆提筆都不假思，彷如流水般緩緩淌出。

    沈賀悄無聲息的站他背後，望著凝神靜氣，奮筆飛書的兒子，這一陣子以來懸著的心，終於放下了……他其實早就察覺，自從沈默從病醒來，整個人便成熟了許多，為人處事圓滑自如，進退之間拿捏得當，彷彿二世為人一般，讓他這個當爹的自歎弗如。

    而且這孩子彷彿一下子開了竅，左一個點子，右一個主意，讓人覺著似乎沒有能難倒他的事情一般。

    事實上，巨大的讚譽，士紳的賞識，甚至一些財富也接踵而來，這一切都可以向他佐證，自己的兒子是多麼的優秀！

    其實沈賀也深知，兒子天生就是個做官的料，只要能魚躍龍門，金榜題名，將來呼風喚雨，光宗耀祖，似乎根本不用他擔心。

    可越是這樣，他就越是擔心。他十分擔心兒子巨大的讚譽面前，飄飄然不知所以然，以為憑著自個的聰明才智，不廢吹灰之力，功名利祿便能唾手可得了。

    因為不管沈默有多聰明，都必須『縣府院、鄉會殿』這次大考走一遭，與天下刻苦讀書的士子學生，比一比苦功夫、真學識。而『學識』這東西，乃是『不積跬步無以至千里，不聚小流無以成江河』的，一絲一毫都由不得鬆懈——可不是天生聰明就能應付的！

    『傷仲永』的故事人人皆知，卻有幾人能自知？

    但看到兒子第一天放學，就飯也不吃的撲書桌上，全神貫注的寫字。他便覺著自己多慮了……『這孩子太知道好歹了，比我當年可強多了。』沈相公不由暗暗感歎道，如果他知道兒子第一天便被罰了，也不知會做何感想。

    看了一會兒，沈賀低聲指點道：「主筆所向，副筆鋪陳，隨從實筆所向，虛筆再承接。一勢接一勢，勢勢相連，自然的拉出走勢。」

    沈默飛動的筆觸，自然而然的隨著父親的指點而變化。又聽沈賀繼續道：「有速才看出調控的功力，這種調控只能靠心。如果靠眼比量以後，再用手去調整的話就根本寫不快。所謂意筆先，你要篤定地書寫，寫著一個字已想著下幾個字了，而想的也根本不是形，而是意，形只是意流露……快不能保證一定心手合一，但只有達到一定速，才能忘我，才能心手合一。」

    沈默漸漸的忘掉了對字形的關注，只想著我接下來要寫什麼字，竟然越寫越快，越寫越自如！

    「讓速形成氣脈。呼吸的停頓，加墨的停頓，詞句的停頓，換行的停頓都加減速完成。澀出要推，潤處要拉。筆軟要提氣，墨多要加快，墨少要放慢。換行、拉紙就像是穿針引線！所謂真氣鼓宕，都是自速的轉換產生出來的！」沈賀的聲音越來越鄭重，父子倆已經完全沉浸書法之道。

    只見沈默的筆下墨跡，就像長江之水，從遠處滾滾本來，速越來越快，氣勢越來越足，這時候他的眼裡只有字，他的心就是字，他的筆就是字！

    速果然讓心手合一，內容與字合一……

    天黑下來，沈賀點上燈，墨沒了，沈賀悄悄磨上。

    萬籟俱寂，只聽到沙沙的寫字聲，沒有人打擾，沒有人聒噪，沈默沉浸這白紙黑字之上，絲毫感覺不到枯燥，也絲毫沒有厭煩，反倒有一種說不出的愉悅之情，繚繞他的身周。

    時間飛速的流逝，黑夜和白天無聲的轉換，不知不覺，老爹又換了三次油燈，天色便漸漸亮起來了。

    當第一聲雄雞啼鳴時，沈默突然把筆高高的拋起，大喊一聲：「累死我了。」便躺凳子上呼呼大睡過去。

    沈賀無力將他抱到床上，只能再拉一張凳子過來，墊兒子的腳下，讓他感覺舒服一些。

    沈賀靜靜坐床邊，怔怔看著疲憊熟睡的兒子，又是心疼又是驕傲，突然輕聲道：『老天爺啊，我再不罵你了。你對我真是太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