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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兩千七百五十一章 告別(下) 文 / 柳外花如錦

    唐秋離的身影,在山虎和特衛們的目光注視下,終於消失在漫天飛舞的雪花之中,消失在蒼翠的松林間,一條兩行深淺不一的腳印,一直延伸到松林深處。

    特衛分隊長悶悶的說道:「大隊長,怎麼能讓師長一個人進山呢?這多危險啊,萬一發生意外怎麼辦?不行,我帶幾個人,悄悄的跟在師長後邊兒吧?」

    山虎瞪了他一眼,說道:「就你知道保護師長的安全,得了,你安排部隊在村子裡住下,記住啊,不許騷擾老百姓,住宿和吃飯,都要給錢,另外,安排單獨一家住戶,最好讓主人暫時到其他人家借宿,給師長預備著,我自己一個人跟上去就行了!」

    越往山林裡走,唐秋離的心情就愈發的沉重,期盼之中又帶著痛苦,腳下的雪,「咯吱、咯吱」的響個不停,在寂靜的松林裡,空曠的山野間,寂寥而蕭索,一如重重的鼓聲,敲打他的心,走到一個懸崖邊,他停住了腳步。

    這個地方,對於唐秋離來說,刻骨銘心,是當時的血手團第四支隊,護送傷員的部隊,與關東軍部隊血戰之地,一個中隊的戰士,全部陣亡,就是在這一場遭遇戰中,小玲,自己最心愛的妻子,帶著她腹中未出世的孩子,縱深跳下懸崖,化作白山黑水間的一道永恆的悲壯,成為他內心無法磨滅的痛!

    唐秋離撫開厚厚的雪,露出褚紅色的岩石。然後,他摘下帽子,就坐在岩石上。懸崖邊,看著深不見底的山澗,看著那條已經凝固了的河,白雪覆蓋的河,雪花飄落在臉頰上,冰涼而輕柔,他閉上眼睛。努力回想起當時的一切,他不知道,自己的玲姐。是帶著什麼樣的想法,從高高的懸崖上,縱身一躍的?

    那一瞬間,玲姐心裡想的是什麼?肯定有自己的身影。還有未出世的孩子。而就是東北這個普通的山間懸崖,那一躍而下的身影,成為了自己內心永遠無法磨滅的痛,一直痛到現在,記憶之中的所有一切,都鮮活的流動起來,兩行淚水無聲的滑落,身上披滿雪花。風聲依舊,曾經的一切。卻都已經逝去,唐秋離凝固成漫天飛雪之中的一尊雕像,似乎將那個瞬間永恆!

    而在離他不遠處的一棵高大的松樹下,山虎默默的看著那披滿雪花的身影,眼睛濕潤了,即便是沒有到唐秋離的身前,山虎也能感覺到,好兄弟那凝固在白雪之中,撕裂內心的痛!

    在飛雪之中坐了好久,唐秋離站起身來,沒有抖落身上的雪,沿著懸崖邊上的一條小路,往谷地爬去,山虎擦擦眼角的淚花,悄無聲息的跟在後面。

    到了懸崖下面的谷地,本來不大的北風,在這裡呼嘯成狂吼的大風,捲起一團團的雪花,模糊了視野,但即便是閉上眼睛,用心,唐秋離也能找到那一座空墳,那是埋在他心靈深處的一座墳,埋著他最心愛的人,用過的一把手槍,帶過的一條鮮紅的圍巾!

    一切都沒有改變,也許這個人跡罕至的山谷,沒有人來打擾這裡的寧靜,那座空墳,就矗立在荒草簇擁下,凝固的黃泥河邊,跟他離開東北之前一樣,只不過,四周的蒿草高了、密了,記載著流逝的歲月,幾年的寂寞。

    一別六年,再次回到這裡,打開了唐秋離記憶的閘門,往事如同潮水般的洶湧奔出,他腳步輕輕,怕驚醒那寄托著自己哀思的靈魂,伏下身,張開雙臂,他擁抱著這座墳塋,雖然裡面只是埋葬著一把手槍,一條圍巾,但卻是他的全部,靜靜的,不知道是淚水還是融化的雪花,打濕了他緊挨著臉頰的、墳上的泥土。

    隨著風聲,一陣壓抑的哭泣聲,令人肝腸寸斷的飄向遠方,過了許久,直到雪花再一次把他和身下的墳,化為一體,唐秋離開始一株株的拔掉墳丘周圍的野草,動作輕柔而緩慢,似乎怕痛了心愛之人,怕驚擾她的沉睡。

    拔掉周圍齊腰深的野草之後,唐秋離席地而坐,坐在墳塋前,點燃一支煙,就這樣一言不發,久久的看著,目光似乎穿透了土層,無聲地與逝去的愛人交流,此刻,他的心無比寧靜,如同回到記憶之中,曾經溫暖的懷抱,一切痛苦,都似乎隨風消散,嘴角帶著笑,他沉浸在往日的記憶之中!

    南滿的黃泥河畔,痛苦之地,永別之地,自己的最愛,就消失在東北的白山黑水之間,六年之後的再一次到來,唐秋離也說不清自己帶著什麼樣的心緒,似乎來跟往事告別,又似乎要把一段刻骨銘心的記憶,再一次埋葬在內心深處,也許是來尋找內心的寧靜,也許,還有原諒。

    雪花依舊飄灑,呼嘯的北風卻小了很多,天地間一片寧靜,唐秋離與身前的這座墳塋,融化為一體,天色逐漸暗淡下來,預示著又一個黃昏的到來,但他還是一動不動,似乎並沒有覺察到,時間的流逝,彷彿在睡夢中一般,他忘掉了一切。

    「北方有佳人,遺世而獨立,一顧傾人城,再顧傾人國,寧不知傾城與傾國,佳人難再得!」曼聲長吟,唐秋離的嘴裡,反反覆覆就是這麼幾句話,如泣如訴,淚水合著吟誦聲,流淌在漫天的飛雪之中,流淌在記憶的長河裡,流淌在他的內心深處。

    「咯吱、咯吱!」的腳步聲,踩著白雪到了他的身後,唐秋離動了,一層厚厚的雪,從身上掉落下來,「虎子,你還是跟來了!」唐秋離淡淡的說道。

    山虎看著墳塋,說道:「小秋,快黑天了,你在小玲的墳前,坐了整整幾個小時,回去吧,若是小玲在天有靈,看到你這樣,會心疼的,別讓特衛們擔心!」

    唐秋離的身體顫抖一下,山虎把他從雪地上攙扶起來,忽然,唐秋離趴在山虎的肩頭,放聲痛哭,訴說到:「虎子,我對不起玲姐啊,她自己一個人孤零零的躺在冰冷的墳裡,六年多的時間,我都沒回來看看她,最後,連她的遺體都沒有找到,她的墳前,連一塊墓碑都沒有,如果你我戰死在沙場,誰又會知道,這裡,埋著我唐秋離最心愛的妻子,隨身的兩件物品!」

    山虎如同一位兄長般

    ,輕輕的拍打著唐秋離的後背,用男人的方式,無聲的安慰著痛不欲生的兄弟,哭聲隨著風聲遠去,雪花無聲,哭聲撕心裂肺,兩個血肉相連的兄弟,就在一座空墳前,共同感受著彼此的溫暖,曾經經歷過的一切。

    天色已經完全黑下來,唐秋離終於止住了哭聲,「虎子,我的心情好多了,咱們走吧!」他語氣平靜的說道。

    兩兄弟互相攙扶著,一步一滑的往回走,當看到山腳下,那個小村子點點昏黃的燈火之後,唐秋離對山虎說道:「虎子,回到奉天之後,你辦一件事兒,給玲姐的墳前,刻一塊墓碑,上面就寫,『獨立師戰士,愛妻張小玲之墓,丈夫唐秋離敬立!』另外,我個人拿出一筆錢,你親自安排當地政府,在黃泥河邊,修建一座陵園!」

    「四周載上松樹和白樺樹,還要種滿鮮花,玲姐的身邊,怎麼能沒有鮮花呢,她是最喜歡咱們家鄉山裡的野花,對,就種滿野花,我要讓玲姐,到了每年的春天,看到漫山遍野的野花,也算是我的一點兒心意吧!」

    山虎緊緊的握了一下唐秋離冰涼的手,回答道:「小秋,你就放心吧,我親自去安排!」

    到了村口,兩個人這才發現,十幾名特衛全副武裝,渾身落滿了雪,正在村口焦急的張望著,一見兩個人的身影,急忙簇擁上來,特衛分隊長如釋重負的說道:「謝天謝地,師長、大隊長,您可是回來了,沒把我給急死,要是再不回來,我們就進山去尋找你們了!」

    唐秋離沒有解釋什麼,語氣之中,帶著疲憊說道:「大家一路上辛苦了,今天晚上就在村子裡休息,明天返回奉天!」

    就在南滿這個普通的小村子裡,唐秋離躺在滾熱的火炕上,毫無睡意,窗外的北風混合著松濤聲,一陣陣掠過,如吼如訴,雪花扑打在窗戶紙上,發出沙沙的聲響,外面,放哨的特衛,踩著積雪的輕微響動,都清晰無比的傳進他的耳朵裡,雖然兩三天裡,都沒有休息好,他的情緒卻十分活躍。

    內心裡更多的,是一種輕鬆,放下背負的輕鬆,不知道什麼時候朦朧起來,在夢中,那個身影,從天邊裊裊而來,切近又遙遠,卻清晰得如同就在身邊,似乎觸手可及,一如既往的溫婉一笑,又飄然而去,「玲姐,不要走啊!」唐秋離大聲喊道。

    「呼!」唐秋離猛地驚醒,坐起身來,搖搖頭,剛才的一切,就如同真實發生一般,窗外,一片艷艷的朝陽,陽光穿透窗戶紙,刺得他瞇縫起眼睛,一連下了幾天的雪,停了,晴天了!

    告別了山村淳樸的鄉親們,迎著一輪紅艷艷的朝陽,唐秋離和山虎一行人,踏上了返回奉天的路途,在臨走之前,唐秋離給鄉親們留下了二百塊兒現大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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