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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一八一、早春 文 / Loeva

    一八一、早春

    真珍有些生氣地道:「從沒聽說過有勳貴之家互相換親的,若是世代交好,倒也罷了。我們兩家還不到這地步。阿瑪和哥哥都在想什麼呢?二娘怎麼不勸著些?若小姑嫁過來,受了什麼委屈,叫我在那邊怎麼做人?!」

    溫夫人訕訕地道:「這都是老爺和二爺的主意,你衝我發什麼火?再說,淑姑娘是好姑娘,可論模樣出身,在京中也算不上出挑,有好些個想跟我們結親的人家是公候府第呢,姑娘模樣也不錯。可是偏偏老爺說淑姑娘為人聰慧穩重,對二爺有好處,所以才……」

    真珍撇撇嘴:「那些算什麼好人家?都是落了魄的。若淑妹妹不是我婆家的姑娘,這親事自然是好的,但她既是我小姑,你還是勸阿瑪和二哥打消了主意的好。」

    溫夫人動動嘴,過了一會兒才道:「你婆婆只怕也有些意思的,上回我跟她提起,她雖推說還未選秀不能說親,但我瞧她神色,似乎也有些心動。」

    真珍臉一沉,道:「你跟我婆婆提過了?什麼時候?」聽到溫夫人說是放大定之前的事,臉色更難看了。她自然不會忘記婆婆佟氏最忌諱近身丫環收房之事,而偏偏跟了自己多年的大丫頭涼珠,正要開臉做二哥的房裡人,而且她被調離自己身邊,正好是在放大定之前。若是被婆家知道自己娘家在提議結親的同時,就有收丫環做通房的打算,自己還哪裡有臉見人?如果再算上陪嫁去的丫環不安份的事……

    她不禁又急又臊,只是想到大嫂李氏「大家媳婦喜怒不形於色」的囑咐,勉強忍下,但終究還是忍不住:「二娘做事未免太不著調了。既然當時已經有提親的意思,那為什麼還要把涼珠調到二哥房裡去?!若是讓我婆家那邊知道了,他們會如何看我?!」她隱隱有些怕,丈夫要跟自己在娘家住上一個月,難免會聽到些風聲,也不知道他對自己家提親的事是否知情,若是知道,憑他對妹妹的寵愛,只怕會生自己的氣吧?

    溫夫人被她嚇了一跳,支支唔唔地道:「這是兩碼事啊。這娶親與收房……壓根兒就不一樣,何況涼珠又不是正經擺酒做妾,只不過是在屋裡侍候的。這本就是尋常小事……你二哥身邊也沒個知冷知熱的……年輕大小伙兒,年紀也不小了……難道真要他等到選完秀女再……」她見真珍一臉怒色,才訕訕地道:「何況你當時一生氣,就把涼珠調針線房去了,她如今也沒在二爺跟前不是?」

    真珍一揚眉:「難道還委屈了她?!跟了我五六年了,我還以為她會一直跟著我,忽然在臨出嫁前有人告訴我說她要給我二哥收房!你叫我怎麼想?!若她真有意,早點跟我說不行麼?偏偏要鬧成這樣!何況針線房的活又不重,讓她過一年半載再說收房的話,不然叫人知道我的陪嫁丫頭被哥哥收做屋裡人,連我的名聲都壞了!」

    溫夫人忙安撫道:「別氣別氣,那丫頭也是個癡心人,原本一直顧慮你的想法,才不說出來。但後來你定了親事,又一直在鄉下,她也沒機會對你二哥說啊。這不,一回來就求了恩典,所以我才調她過去的。官家子弟納小是尋常事,你也別多說什麼了,你看你阿瑪,不也有幾個人麼?」

    真珍深吸幾口氣,冷靜了一下,才問:「二娘你方才說二哥也看中了我小姑,到底是怎麼回事?他若是真心,怎麼涼珠說要跟他,他也沒推?」

    溫夫人道:「這……這有什麼好推的?難不成你要你二哥也像你婆婆家一樣,不收丫環進房麼?可總歸要納妾的吧?家生的丫頭,總比外頭聘的可靠啊。外頭的女子,可不是個個都像劉姨娘那般老實的。若是你小姑嫁了進來,這對她也有好處不是?放心,我們家不會虧待她的。」

    真珍一陣無力,深知這件事一定會得罪婆家的,也不再說什麼了。只是事後她思量再三,還是在晚上與端寧單獨相處時,把此事告訴了他,並向他明言自己事前真的不知情。

    端寧起初一陣愕然,然後皺著眉想了半日,才道:「你說二夫人已經跟我額娘提過了?我額娘還沒反對?」真珍點頭道:「照二娘的說法,婆婆只是說選秀之前不好說這事,但神色間似乎是不反對的。」她小心翼翼地看了丈夫一眼,才道:「我想婆婆還不知道我二哥和涼珠的事,要是知道了,多半就……」

    端寧卻略略猜到母親不反對這樁婚事的原由。將軍府人口簡單,將軍與溫夫人還有崇思夫婦都不在京中常住,若妹妹嫁入他們家,日子想必會輕鬆許多。自己一家人都是常年在外頭過小家庭生活的,對大家族的勾心鬥角十分不喜。母親會有這樣的念頭,也是人之常情。只是崇禮的性子太過古板了些,很是配不上自家妹妹。

    更何況他如今已經知道妹妹與好友桐英之間有了情愫,若母親在不知情的情況下,亂點鴛鴦譜,可就糟糕透頂了。偏偏自己一家原本就打著讓妹妹落選的念頭,但現在情況似乎有了很大的變化。

    他想了半日,看看一臉擔心的妻子,決定先不把妹妹與桐英的事告訴她,明後天若下差後時間還早,就回家去通知妹妹一聲崇禮提親的事吧。

    淑寧最近學的東西不再是規矩禮儀之類的了,終於有了些她比較感興趣的內容,只不過還是很累就是了。她現在學的是梳頭化妝穿衣打扮,務求在沒人幫助的情況下,打理好自己。

    現在她要很努力地用頭油把頭髮梳順,然後梳成兩把頭、小兩把頭、叉子頭、如意頭、燕尾……,甚至連中年婦人才梳的團頭都學了。她還知道戴絨花要看時節,比如立春日戴絨春幡,清明日戴絨柳芽花,端陽日戴絨艾草,中秋日戴絨菊花,重陽日戴絨朱萸,冬至節戴葫蘆絨花……現在是早春,戴絨迎春花就很應景,再過些天就可以戴桃花梨花了。不過她還是很懷念從前胡亂戴花的日子,起碼不用擔心會認錯絨花式樣。

    其實她本來不太耐煩學那麼多的,只是崔嬤嬤說:「姑娘好糊塗,難不成你進宮選秀時,還要找人幫你梳頭不成?到時候可沒法帶丫環進去,十來個秀女才得一名宮女侍候,姑娘就算打賞再豐厚,也未必輪得上啊。」

    於是她屈服了。

    其實這也算是有趣的,只是手臂很酸,三幾天下來,就幾乎抬不起來了,她簡直是咬著牙在梳。那頭油也非常油膩。崔嬤嬤是守舊的人,用的東西都是老字號的。淑寧每天頂著一頭油,恨不得天天洗頭,還是二嫫怕她著涼,再三攔著才作罷。所以她暗自決定,選秀前一定要去一趟纈彩坊,多買些清爽的發油回來。

    端寧回家的時候,淑寧剛剛梳好一個小兩把頭,並把小時候周茵蘭送的絹紗桃花戴了上去,襯著光溜溜的中分頭,整個人頓時大了幾歲。端寧瞧著,臉色有些古怪,淑寧鬱悶地聽著他悶笑半天,才倒了茶推過去,道:「別笑了,嫂子不也梳這樣的頭麼?」

    端寧咳了幾聲,才道:「可是看著你這個打扮,我就想笑。」兄妹倆笑鬧幾句,端寧才把在岳家打聽到的事告訴了妹妹。

    淑寧非常意外。崇禮於她只不過是「哥哥的舊日同窗」以及「嫂子的哥哥」或者「認識了幾年有一點交情現在是親戚但性情不合只是可以說幾句話的年紀比自己大的男人」。他居然向自己提親?這是怎麼回事?

    她問:「從沒聽額娘說起過,額娘真的有這個打算麼?」端寧道:「這個說不準,大概是因為將軍府人口不多,規矩又沒那麼嚴,所以額娘才會動心吧?」淑寧想了想,也覺得大概是這樣。她其實並不慌張,只要她自己不肯,母親是不會擅自把她許給不喜歡的人的。

    端寧看了看妹妹,道:「其實你不必太擔心,若崇禮真個在議婚期間收屋裡人,額娘一定會拒絕的。」淑寧點點頭,又想起一件事來:「照哥哥說的,那位涼珠姐姐要被崇禮哥收房,所以才沒陪嫁過來。那額娘知不知道這件事?」

    兩兄妹對望一眼,淑寧馬上出去找到二嫫,把她拖到屋裡來,然後與端寧一人抱一邊手臂,撒嬌似地問二嫫是否知道崇禮家提親的事。

    果然二嫫張口便罵道:「癩蛤蟆想吃天鵝肉!才說要提親,回頭就納小,昏了他的頭了!我們姑娘才不會讓他這麼糟蹋!」淑寧安撫道:「二嫫別生氣了,他好歹是咱們家親戚,看在嫂子的份上,你就給點面子吧。」

    二嫫想想也是,便不說了,只是有些古怪地問淑寧:「姑娘難道不生氣?」淑寧笑道:「我有什麼好生氣的?又不打算嫁給他,他愛收幾個就收幾個,跟我什麼相干?」二嫫大力點頭道:「說得對!姑娘放心吧,太太心裡記著呢,到別家做客的時候,都很注意看人家有沒有合適的少爺。富察家和烏雅家的幾位少爺都見過了,呼倫覺羅家的也見過兩位,當中也有不錯的,還有石家那邊……」

    淑寧輕咳幾聲,端寧立時笑著打斷二嫫的話,道:「好二嫫,你給我們說說,額娘不答應崇禮的提親,是因為他要納屋裡人,若是不納,會怎麼樣?」

    二嫫怔了怔:「怎麼會不納?當時不是說過兩個月就……」

    端寧道:「其實當初涼珠求溫夫人時,說的是做妾,崇禮怕對將來的妻子不敬,就只肯收屋裡人。只是真珍很生氣,把涼珠貶到針線房去了,至今也沒調回來。崇禮也不太上心,只說要等娶了妻子再說。所以事實上,涼珠至今還未被收房呢。若是崇禮不收了,那麼……」

    不等二嫫反應,淑寧就先皺了眉頭:「這也未免太過分了,他既給了人希望,怎麼又這樣冷淡?」端寧笑笑:「他對這些不太放在心上,妾也好,通房也罷,跟妻子是不一樣的。」

    二嫫道:「若真是這樣,倒難說了。不過聽哥兒的說法,這位舅爺有些寡情呢,只怕太太也未必情願的。就算他不收這個涼珠,誰知將來會不會有什麼熱珠、冷珠呀。」淑寧兄妹都笑了。

    二嫫離開後,端寧對淑寧道:「現在看來,這樁親事倒不算要緊,推拒的理由也很現成,只說不想換親就是了。不過現在有一件更重要的事,你要多上點心。過去咱們只想著落選就好,只是現在的情形有些不同了。」

    淑寧默然,其實她早就發覺了。若是想被指婚給桐英,那麼她在選秀當中就要把握好那個度。既要好到能被選上,又不能好到被皇帝皇子王爺們選中,就是要做到出一點挑又不能太出挑,這可是高難度動作。

    更何況,在同時有兩個出挑的姐妹參選的情況下,她有很大可能落選,那對她與桐英的前途而言,似乎很不利。

    那麼她要怎麼辦呢?

    端寧看著妹妹皺起的眉頭,輕歎一聲,安慰道:「別想太多了。桐英再過兩日就到兵部報道了,我問問他有什麼章程再說吧。」淑寧默默地點了點頭。

    只是接下來的日子有些不太順心。桐英離開禮部前,遇上某位大學士的祭葬,很是忙了一把,到了兵部之後,則被一群大人物圍住,公事纏身。端寧幾次與他見面,都只能匆匆說幾句話。饒是這樣,還是幫桐英帶了一封信給淑寧。雖然信上字不多,但對於被困在家中學規矩的淑寧而言,已經是很大的安慰了。

    進了三月,淑寧開始學習化妝手法,然後深深覺得老式審美觀的恐怖。那叫一個濃妝艷抹啊,連臉上的粉都是厚厚的,偏偏嘴唇的形狀卻描得很小。她再三勸說,崔嬤嬤才勉強同意少用一點粉,並把唇上的胭脂抹大一些。淑寧算是明白了,世上沒有完美的人或事,那麼「無所不能」的崔嬤嬤,也有她的不足之處呢。

    她表面上照著崔嬤嬤說的做了,其實心裡早就決定,去纈彩坊時,一定要買上全套化妝品,把佟家送過來的這些都統統丟掉。若是真要化妝,她情願用母親教的手法。

    過了數日,端寧住滿對月,便帶著妻子回家了。他對崔嬤嬤道:「我成婚後只帶媳婦拜見過外祖父外祖母一回,實在太不孝了。明日休沐,我想帶媳婦去外祖家裡請安,順便讓妹妹也跟著去一趟。您年紀大了,不方便跑來跑去的,不如就留在家中休息一天吧。」

    崔嬤嬤見他說得有道理,便答應了。淑寧覺得有些異樣,正想問端寧是怎麼回事,端寧卻給了她一個眼色,她就沒開口。

    到了第二天清晨準備出發時,端寧卻突然對她說:「妹妹把丫環借給你嫂嫂使吧。外祖母是最重規矩的,你嫂子身邊那幾個,你也是知道的,要是被揪出什麼錯來,可就不好了。」然後悄悄湊近妹妹眨了眨眼,小聲道:「想辦法單獨坐一車。」

    淑寧眼珠子一轉,點頭笑道:「自然沒問題,讓冬青去吧,她向來老實,又斯文細心。」素馨知道後,要求跟車去,淑寧卻道:「一堆人跟著,想做什麼事,你還怕我找不到人使喚麼?」素馨只好作罷。

    於是淑寧便一人坐了一輛小車,跟在兄嫂後面出發了。雖然給她駕車的人是虎子,但車後還跟了兩個家人。她不知道哥哥有什麼打算,所以靜觀其變。

    有些奇怪的是,他們這次過佟府,與以前走的不是同一條路,而是走南邊的大路,往六部方向,再從那裡繞到東夾道去。

    他們在路上碰巧遇到桐英。他帶了兩個隨從,騎著馬湊到端寧身邊聊天。淑寧在後面聽著他們說笑,忽然有些明白哥哥的打算了,心跳加快起來。

    突然間,真珍坐的馬車出了毛病,在路上動不了。端寧指揮眾人把兩輛車都移到路邊的樹蔭下,然後囑咐妻子妹妹都不要出來,便帶著所有人去修車子,連虎子也不例外。桐英也讓兩個隨從去幫忙了。

    端寧回頭望望妹妹的車,一臉擔心地對桐英說:「人都在這裡,只怕妹妹在後面沒人照管,請你幫著照看一下。」桐英馬上道:「放心,我一定照看好的。」然後打馬來到淑寧的馬車邊上。

    淑寧在車中心跳得飛快,聽著馬蹄聲離自己越來越近,臉也發起紅來。過了一會兒,她聽到車外桐英輕聲道:「淑妹妹,我就在外頭呢,你別怕。」

    淑寧忍笑,也小聲道:「我不怕。」然後伸手掀起一角車窗簾,抬頭望向多日不見的那張有些消瘦的臉,只見對方燦然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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