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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一三二、心結 文 / Loeva

    一三二、心結

    早在淑寧向母親提出讓四阿哥在花園下榻的建議後,佟氏便開始了一系列的準備工作。

    正好前些日子有一個僕役家的小孩,在花園中遊玩時不慎落水,雖然很快被救了上來,仍落了風寒,不久又有一個小廝在樹林裡被蜜蜂蟄傷,佟氏便藉機宣佈了新的家規:花園裡從臨淵閣左側的樹林邊開始,一直到東北角的凌波台山邊,這一條對角線以右可以任人進出,但左邊的樹林、枕霞閣與山林,除了各處執役人等,未經主人允許,一概不許踏足。而且,即使容許家人進出那半邊園子,太陽一下山,也要關門上鎖封園,不許人隨意進出。

    枕霞閣那邊,已經收拾好了幾間房屋,天天都有專人負責打掃,隨時可以住人。但佟氏並沒有採納女兒說的,讓四阿哥一行從山上的小門進來的做法,那樣畢竟有些不夠體面。當初買下園子時,花園與宅院其實是分開的,後來砌了牆封住過道,變成內巷,兩頭還開了門。其中西邊的門,就是位於大路那一邊,只是有一個小樹林擋著,因此過路的人若非事先知道是不會發現裡頭有門的。佟氏已經通知了四阿哥,讓他們到時從這裡進來。

    為了穩妥起見,佟氏把馬三兒兩口子安排到過道旁的一處小跨院裡,整個院子除了他們夫妻二人,就只放些雜物。馬三兒也是知情人了,只要有人敲響那小門,他就會把人悄悄迎進來,送到枕霞閣去。這一路上安排的僕役,無一不是用了多年十分信得過的人。

    淑寧心裡對母親這番安排知道得很清楚,便也開始小心。只要家中氣氛一有變化,她便會約束院裡的丫環不到園裡去,而且再三嚴令素馨不要隨意打探消息,就算打探到了,也不要去。

    芳寧對這些事一概不知,只是安安靜靜地過著自己的日子,抄抄經,唸唸佛。不過換了環境,又沒有俗事纏身,她心情好了許多,有時候見了賢寧與小寶兩個,也會和他們說說笑笑。淑寧對此很是滿意,又讓她在閒暇時多與小劉氏交往。

    小劉氏雖然名義上是他們家的妾,但在伯爵府時一向深居簡出,與府中諸人來往不多,更別說同樣深居簡出的芳寧了。對於芳寧來說,她差不多是半個陌生人,但幾次交談下來,芳寧發覺這位姨娘性情溫柔平和,極易相處,人又慈愛,便漸漸地有了親近之心。

    如今的小劉氏,與當年相比已有了很大變化。她與兒子十分親近,兒子又知道上進,不論功課武藝,都學得很認真,身體也漸漸強壯起來。佟氏一家待她極好,從沒把她母子倆當成外人,她便自我定位為佟氏的姐妹,不再像以前那樣總躲著張保,見了面也敢說笑幾句,表現得坦坦蕩蕩地,佟氏也很贊成。

    小劉氏如今事事稱心如意,已有很長一段時間沒掉過眼淚了,臉上也再沒有了過去的悲苦之色。她本是個溫柔可親的人,眾人自然喜歡與她相處。

    淑寧安排芳寧與小劉氏結交,就是打算讓芳寧擁有新的朋友,而且小劉氏愛女紅,又喜歡嘮叨些育兒經,芳寧花時間與她相交,敲經念佛的時間自然就少了。

    不過,因為先前早已答應了要帶芳寧去禮佛,淑寧還是鄭重求了父親,安排家人馬車,五月十三那天送她們去雲居寺,參加伽藍菩薩聖誕的祝聖法會。

    佟氏因要照管家務,無暇前去,便托了小劉氏帶她們,小寶與賢寧本是鬧著也要去玩的,可小劉氏擔心他們會搗蛋,不肯答應,端寧便哄兩個弟弟,只要他們乖乖完成功課,他便帶他們到外頭去騎馬,兩個孩子這才消停了。

    雲居寺是附近一帶極負盛名的大寺院,佔地極大,其中天王殿後有一處大院落,就是此次法會舉行之所。而且在儀式之後,有寺內的高僧在釋迦殿前的院裡講經,許多信眾都去聽。淑寧一行也跟去了,張保事先打聽好情況,為她們訂了一個小廂房,就像許多前來聽講經的富貴人家女眷一樣,隔著一門簾子聽外頭的僧人講解經文,若有不明白的地方,便用紙筆寫下,托外頭的小沙彌送上經壇,自有高僧當眾講解。

    芳寧聽得極認真,還送出不少紙條,都一一得到了解釋,心裡只覺得豁然開朗。回家路上,她高興地對淑寧說,此行受益斐淺,早知道到這種大寺廟裡聽高僧講經,會有這麼多好處,她早就該來了。淑寧微笑著附和,心裡卻添了憂慮,這不知算不算是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

    四阿哥果然來了,他傍晚時到達,當時淑寧一家正準備吃晚飯。佟氏一接到消息,就帶著端寧到後頭去了,飯桌上只有張保帶著淑寧賢寧芳寧以及小劉氏母子在。雖然宅院裡並未像上次那樣禁止下人通行,日落後封園的措施又已經持續了一段時日,家裡人並沒有怎麼起疑,但氣氛還是多少有了些變化。芳寧似乎感受到了這種變化,微微有些不安,淑寧便談起今天法會的所見所聞,吸引了她的注意力。

    晚上,淑寧還特地到芳寧院裡,拉著她去找小劉氏聊天,專門找她們喜歡的話題聊,直到一更過了才離開。第二天,佟氏知道女兒做的事後,淡淡一笑。

    話說附近村裡原來的大地主余家,最近又有了新的變化。那個被關進死牢的兒子,終於定了秋後處決,任憑他父母如何求人都沒用了。可能是因為過慣好日子,而余家自從敗落以後,沒法再像以前那樣大手筆地賄賂獄卒,那個兒子染了重病,在判決下來後沒兩天,就病死在牢裡。

    余家的父母受到極大的打擊,雙雙病倒,家計落在年輕的女兒身上。往日他們為救兒子欠下大筆銀兩,那些債主此時也紛紛找上門來逼他家還錢。余家老父本來是打算把女兒許人換些銀兩,卻被女兒余桐拒絕。余桐那時已掌握家中大權,毅然請親友長輩出面,把家中大宅賣出,得來的銀錢還了債只有些許剩餘,她便在村中另賃了一座小院,帶著父母家人搬進去,憑著自己做些女紅針線,或是漿洗衣物,或是帶幾個蒙童掙錢。

    她父母無法諒解女兒賣掉祖宅的行為,但又臥病,只能靠她贍養,每日都責罵不絕。但村民們倒是對余桐十分佩服,又見她針線活好,又識字,待人也和氣,便常常幫襯著些。那盧家小姐,本來也曾譏笑過余桐,但見她這樣,倒收起嘲笑之心,時不時地分些活計給她做,讓她多賺些。因此余桐雖然日子不太好過,倒也勉強能養活一家人。

    余家的事附近人家很快就傳遍了,淑寧家自然也不例外。佟氏在與家中女眷閒談時說起此事,對余桐的心氣與決斷十分佩服,聽說她扎得一手好花,還擅長打絡子,便說要請她來家裡幫著打幾個。淑寧留意到芳寧眼光有些黯然,似乎隱隱有些悲傷。

    事後淑寧私下問芳寧為何難過,芳寧道:「我只是為那余小姐傷心,她為家人做了那麼多,卻只換得責罵,我有些替她叫屈。」淑寧默然,難道說余小姐得不到家人諒解的事,勾起了芳寧對自己與生母陳姨娘關係的心結?

    過了兩天,淑寧稟明母親,請余桐到家裡來教自己和芳寧打絡子,地點就在芷蘭院。余桐教得極用心,連配色的訣竅也傳給了她們,什麼松花配桃紅,蔥綠配柳黃之類的,還教了好幾個花樣。淑寧學了很久,才學會了梅花與方勝兩款,而芳寧雖然只學會了一樣,卻打得挺漂亮。

    那余桐臨走時,芳寧特地另給了她五兩銀子,這本是她積下的月錢,但余桐卻出人意料地拒絕了。芳寧吃驚地問她為何不收,余桐仍是帶了一絲羞怯怯地道:「只是教小姐們打幾個絡子,府上的管家已經付過報酬了,小姐的好意,小女子心領。」

    芳寧沉默了一會兒,才道:「我知你家中不寬裕,只是想盡些心意。你多得些銀兩,回家也可少受些氣。」余桐輕輕搖搖頭,道:「我只要憑自己本事能掙多少就掙多少,小姐還是收回這份好意吧。家裡人……不過是一時委屈,習慣了也就好了。」

    芳寧收回錢袋,不說話,淑寧見狀便把余桐今天打的絡子都揀出來,只留下兩三個作樣板,其餘都用一塊絲帕包起,塞到余桐手中,見她吃驚,便道:「這本來就是余小姐你做的,我們不敢多佔,只要留幾個做樣子就好,你就拿回去吧。」余桐明白她的用意,正猶豫著,芳寧開口了:「難道你真的執意要拒絕我們的心意麼?都是差不多年紀的女孩兒,你何苦拒人於千里之外?」余桐笑笑,便收下了。

    她正要告辭離開,卻又被芳寧叫住了。芳寧咬了咬唇,才問道:「余小姐,我想問你……你父母這般待你,甚至想拿你去換取財物,你可有過一絲怨恨?」余桐愣了愣,微微笑著道:「他們生我養我,供我錦衣玉食,已是天大的恩情,雖然他們有過糊塗的念頭,但血濃於水,在我心裡,他們仍是我最敬最愛的父母親人。」

    淑寧送余桐出了院門,回頭看見芳寧仍在發呆,便推了她一把。芳寧恍若初醒般,對淑寧道:「三妹妹,我有件事要好好想一想,你先回去吧,明兒再來。」

    第二天,淑寧再次見到芳寧時,發現她眉間的憂鬱散了大半,笑容也比之前更溫暖,便問她是不是遇到了什麼開心的事,芳寧只是笑而不語。

    也許是心境有了變化,也許是飲食營養豐富,也許是常在屋外走動,芳寧的臉色漸漸紅潤起來,人也胖了些。佟氏為此感到很高興,叮囑她要繼續下去,不要再總是吃素食了,應該多吃肉多喝奶。

    芳寧長年慣吃素菜,即便有肉,也是不多的,因此很是苦惱。淑寧偷笑,把羊奶端到她跟前。芳寧瞄了她一眼,苦著臉喝了下去,然後把另一碗羊奶端給淑寧,忍笑道:「現在輪到你了。」這回到淑寧苦起臉來。

    最近被母親監督著喝羊奶,淑寧很是頭痛。她知道那對身體有益,不但能長高,還能增白,但那股膻味她無論如何也不能習慣。她隱約記得從前不知在哪看到過去除羊奶膻味的法子,似乎是用杏仁,她也不記得到底是穿前還是穿後看到的了,索性叫人去試。結果加了杏仁去煮的羊奶,膻味果然消了許多,已經能入口了。從此以後,她便不再把喝羊奶當成是苦刑了。

    六月十九是觀音菩薩成道之日,雲居寺又有法會。因小劉氏有些中暑,不能跟去,淑寧與芳寧便多帶了幾個家人僕役。法會有些長了,姐妹倆只好留在寺中用齋飯。

    一桌四位女客,與她們姐妹同桌的人裡,有一位五十多歲的老婦人,打扮雖不華麗,但服飾乾淨整潔,行止文雅,讓人很有好感。而另一位三十來歲的婦人,似乎是商家女眷,雖然衣著華麗,吃飯時卻屢屢有失禮之處,不但咀嚼聲響亮,還時不時地咳幾聲,似乎想把喉嚨中的痰咳出來。那老婦頻頻皺眉,淑寧也看得有些心驚膽戰,不知她會不會把痰咳到桌上的飯菜裡。

    芳寧淡淡地勸那婦人,若要吐痰,不妨吐到屋角的痰盂處。那婦人瞪了她一眼,看到周圍其他人都對她露出不滿之色,扯了扯嘴角,勉強起身走到屋角去了。老婦特意瞧了芳寧幾眼,芳寧只是淡笑。

    飯後,淑寧打算到處走走,消消食,芳寧也欣然同意了。姐妹倆只帶了春燕,請了個小沙彌作嚮導,想去看看石塔。那小沙彌請示過執事僧人,便回答說只能在塔林外圍走走,淑寧應了。一行人便圍著幾座大小不一的石塔逛了一圈,又聽那小沙彌說些石塔的來歷典故,倒也不覺無聊。況且此處草木森森,比起外頭大殿要涼快許多。

    逛完了這幾座石塔,正打算到別的地方走走,淑寧眼尖地發現前頭不遠的另一處塔林邊上,有一個挺眼熟的人站在那裡,正往另一個方向瞧。

    那是曾有過一面之緣的林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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