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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901最恨不過流年 文 / 梅果

    藏棲梧的幾個近衛拚死護住了自己主人的屍體。

    安元志這一回看清了藏棲梧死後的樣子,跟這片爛泥地裡的其他屍體沒什麼不同,流出來的血也是紅色的,上官勇擲出的長槍將他的心臟剌穿,沒讓藏棲梧死的痛苦,卻也讓藏棲梧幾乎立時間就斷了生機。

    這就是他媽的帝王?安元志在心裡想著,除了身上這件龍袍,這人跟普通人有什麼不同?

    「元志!」上官勇從後面追了上來,拉著安元志就走。

    「姐夫,藏棲梧死了!」安元志跟上官勇又強調了一句。

    「嗯,」上官勇道:「沙鄴人開始退兵了。」

    「就是他殺了陛下!」有藏棲梧的近衛血紅著雙眼,揮刀衝向了上官勇。

    「找死!」安元志抬腿就要踹這個瘋了的沙鄴人。

    「大哥?」戚武子這時馬到了沙鄴人的帥旗之下。沒人護衛了,這帥旗還是在迎風飄展著。

    「戚大哥!」安元志沖戚武子喊了一聲。

    戚武子坐在馬上,看上官勇還在跟幾個沙鄴人纏鬥,打馬就衝殺了過來,身後跟著一隊騎兵。

    安元志坐在了雪泥和人血混合而成的爛泥中,看著藏棲梧的屍體被馬踏過後,成了一具內臟外露,再也拼不出一個人模樣的屍體。

    斬殺了藏棲梧的幾個近衛之後,戚武子在馬上四下裡看了看,問上官勇道:「大哥,藏棲梧在哪兒呢?」

    上官勇指了指在戚武子馬前的一灘血肉。

    「這就是藏棲梧?」戚武子接受不能,一個帝王就死成這樣了?

    「戚大哥,」安元志坐在爛泥中跟戚武子喊:「你把藏棲梧的人頭舀著!」

    戚武子的一個親兵用長槍挑起了藏棲梧的人頭。

    上官勇上了一匹不見了主人的馬,另又拉了一匹戰馬,將這馬送到了安元志的跟前,說:「上馬。」

    安元志被上官勇拎了一下後,才翻身上了馬,看著被兵卒高高舉著的人頭,跟上官勇說:「這就是他媽的皇帝,兒子忙著爭位,連他這個老子的屍體都顧不上了。」

    上官勇也看了一眼藏棲梧的人頭,撥轉了馬頭,往雲霄關那裡走去。

    「沙鄴人退兵了!」雲霄關的城樓上,不少御林軍大聲喊了起來。

    城下的人們呆愣片刻之後,歡呼聲響徹了整個城關。

    「聖上,我大哥他們打贏了!」上官睿激動之下,連臣都忘了說。

    世宗長出了一口氣,點了點頭。他這會兒還看不到藏棲梧被高高懸掛在長槍之上的人頭,世宗只知道,藏棲梧這個老對手終於還是死在了他的前頭,雲霄關保住了。

    有血滴在垛口上的積雪裡,如同被人畫上了一朵紅艷的花。

    世宗伸手將這塊積雪推到了城下,命身後的御林軍將軍們道:「開城門,你們帶兵去迎一下衛國侯他們。」

    一隊御林軍不多時後衝出了雲霄關,身後是大開了的城門。

    「忠長,衛嗣,」世宗側頭看著自己的幾個近臣,還有上官睿道:「朕累了,想去休息一會兒。」

    「那臣等陪聖上下城樓去,」一個近臣忙就跟世宗恭聲道。

    世宗搖了搖頭,「你們在這裡迎衛朝他們吧。」

    「臣遵旨,」大臣們領了旨。

    「朕留了聖旨,」世宗又道:「在風光遠的夫人程氏那裡。」

    「聖,聖上?」有近臣直覺世宗這話音不對。

    世宗一笑,道:「是封賞的聖旨,你們要跟衛朝他們爭嗎?」

    現在誰敢跟這些將軍爭功?這是將軍們用命掙來的功勞啊。

    「臣等不敢,」大臣們忙都跟世宗說道。

    世宗又拍了一下上官睿的肩膀。

    上官睿躬了身準備聆聽世宗的示下。

    世宗卻什麼話也沒說,上了馬,直接就往城樓下去了。

    「榮大人,」有大臣跟還站在城樓上的榮雙道:「聖上說他累了,你不跟著過去看看?」

    榮雙拉了還看著城外出神的向遠清一把,把向遠清拉回魂了,才跟這個大臣道:「蔣大人,我與向大人這就過去。」

    上官睿就跟吉和說:「大總管,你們是不是也得伺候聖上去了?」

    吉和一哈腰,給上官睿行了一禮,帶著太監們往城樓下跑去。

    向遠清跟著榮雙往城樓下走時,還感覺自己這會兒有點暈乎,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在做夢,小聲問榮雙道:「我們這是打贏了?」

    榮雙說:「是,這仗還是被衛國侯爺他們舀下了。」

    「是,是怎麼打的?」向遠清很茫然地道:「我以為今天是我的死期呢。」

    「能有多少人活著回來啊?」榮雙卻感歎了一句。

    被世宗命人從地上收拾起來的白銀,還放在城下的一處角落裡,由幾個御林軍看守著。

    向遠清路過這個角落的時候,突然心裡也有了悲哀的感覺,是啊,能有多少人活著回來?

    世宗騎馬下城之後,沒有帶著暗零回帥府去,而是到了北城城下。

    暗零看看自己面前的城樓,問世宗道:「聖上,您來這裡做什麼?」

    世宗抬手讓跪在自己馬前行禮的御林軍將軍平身,跟暗零道:「你去護衛程氏夫人吧。」

    「什麼?」暗零理解不了世宗的這個命令。

    「她那裡有朕的聖旨,」世宗道:「你帶著你的人去護衛她,不要讓她和朕的聖旨出事。」

    「那,那聖上你呢?」暗零問世宗道,他帶著暗衛們都走了,世宗這是不要人護衛了?

    世宗道:「藏棲梧死了,誰還再來與朕一戰?」

    「聖上!」暗零急道:「天色已晚,聖上您要去哪裡?」

    「朕心裡不好受,」世宗低聲道:「你去吧,讓朕一個人待一會兒。」

    「聖上您要去哪裡?」暗零不敢不問世宗這個問題。

    「出城,」世宗道:「朕想去看幾個朋友。」

    暗零和御林軍的將軍都呆住了,世宗有什麼朋友在城外,還要世宗親自去看望的?

    「你快去,」世宗在這時突然又聲音嚴厲了起來,跟暗零道:「你這是想抗旨嗎?」

    暗零只得帶著暗衛們回南城去了。

    世宗帶著一隊御林軍出了北城城門。

    南城前,沙鄴大軍往後撤兵之後,還是有少數沙鄴兵馬沒有後撤。

    喊殺聲還是在關前響著。

    「我爹怎麼還不回來?」風璃擠在城門前,問身旁的程氏夫人道。

    程氏夫人說:「這仗還要再打上一會兒呢,你爹就快回來了。」

    關外的荒原裡亮著星點的燈火,人影綽綽,自己掛念的人是不是還活著,等在城門前的人們,誰的心裡也沒有答案。

    一個時辰後,眼前的荒原也是雪白一片了,有一隊人馬走到了護城河前。

    「衛國侯爺!」風璃仔細看了走在最前面的這個人後,第一個大喊了起來。

    上官勇坐在馬上,抬頭看看燈火通明的雲霄城樓。

    「衛國侯爺!」風璃又衝著上官勇大喊了一聲。

    上官勇這回聽清了有人喊自己,看向了風璃後,笑了一下。

    終其一生,風四小姐也沒忘記這一天,滿天的飛雪中,上官勇隔著雲霄關的護城河衝自己笑的樣子。如釋重負,坦然,還帶著一些傷感,就算這個人一臉的血污,但這笑容看在風璃的眼裡,璀璨耀眼,憾人心魄。

    關前還在廝殺,雲霄關的人們已經衝出了城門,跑過了吊橋。

    有人跪在了上官勇的馬前,什麼話也不說,只是拚命的磕頭。

    上官勇這會兒已經力竭,卻不得不下了馬,伸手去扶這些下跪謝自己的百姓,可是跪在上官勇面前的人越來越多,哪是衛國侯爺能扶得過來的?

    人有時候的情感也很簡單,人們跪在上官勇的面前,歡笑過後,又開始哭泣。雲霄關人不會忘記上官勇,是這位將軍在生死關頭,於千軍萬馬中力挽狂瀾,救了他們所有的人性命,還有戰死在關前的這些將士們,幾十萬白骨纍纍,多是異鄉遠征之人,埋骨在雲霄關前,無法再歸故土。

    就在雲霄關前歡笑與恫哭聲匯在了一起的時候,世宗騎馬走進了息龍山谷。

    「聖上,這谷中無人啊,」護衛著世宗行了這一路的御林軍將軍跟世宗道。

    「是啊,這裡無人,」世宗跟這將軍道:「你們在谷外等朕。」

    「聖上不是要見故友嗎?」將軍問道。

    「是故友,」世宗歎道:「死了多年的故友了。」

    將軍看著世宗打馬進了山谷,不放心,遠遠地跟在了世宗的身後,帶著人將山谷搜了一遍。

    世宗沒再理會還是跟著自己進了山谷的御林軍們,他徑直走向了山谷的北邊,穿過了哀草叢,站在了被雪覆蓋了的荒墳前。

    這裡袁威帶人來過,現在世宗站在這裡,看著眼前一座座無碑的荒墳,悵然地長歎了一聲。

    這裡葬著的人都是曾經追隨著世宗到雲霄關從軍的人,都是些無家無業,無牽無掛,所以死後也只有荒墳一座的人。

    世宗慢慢盤腿坐在了雪地之上。

    「祈順又一次打了勝仗,藏棲梧這廝死在了兩軍陣前。」

    「這仗跟我沒什麼關係,相反,於我而言,這是敗仗,因為我養了一個完全不能上檯面的兒子。」

    「兄弟們,白旭堯老了。」

    ……

    世宗對著荒墳喃喃自語,雖然回應他的只有風雪,但世宗還是覺得自己一直燥動著的心,在這裡好像平靜了。

    世宗回憶起了自己的少年時,那時他們騎馬馳騁在雲霄關外,恣意瀟灑,只恨天地不夠廣闊,容不下他們的雄心壯志。

    漸漸的,有高亢的歌聲在世宗的耳邊響起,一群少年人在醉酒當歌,世宗側耳傾聽,最後輕聲哼唱道:「最恨不過流年,老了紅顏,白了少年頭。」

    ……

    雪落無聲。

    山谷外的千軍萬馬一片寂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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