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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卷 七日之書 章 九 輪迴 文 / 煙雨江南

    章九輪迴

    恍如一夢醒來……

    她徐徐睜開了雙眼,眼前是一片茫茫的迷霧,漸漸的,周圍的景物從霧中浮現。

    這是一個很奇怪的房間,寬大,四周的架子上擺放著各式各樣的瓶罐和書藉。房間中充斥著性質各異的能量,並以一定的規律在流動著。她茫然地掃視了一下房間,又略略低頭,這才看見地板上刻著許多魔法符號和連接線。直至此時,一個名詞自行從她意識深處浮現。

    魔法實驗室。

    當這個詞浮現的時候,她有如從夢中醒來,立刻清醒了不少。但她的心中仍然存在著茫然,渾然不知自己是為何物,身處何方。從她清醒的那一刻起,周圍迷漫的霧氣就逐漸變得稀薄,至此時,已近於消散。

    就在此時,一個隱隱約約的聲音忽然響起,這聲音雖輕,但在這完全寂靜的世界裡猶如一記炸雷,驚得她悚然轉向聲音的來處。

    「以我老人家自己之名……」

    這一句如從雲天之外飄渺而下的話語宛若一塊巨石,瞬間在她平靜的意識之海中激起了滔天巨浪,浪峰浪谷間,閃過無以計數的畫面。那些似是她過往的記憶,只是因為塵封的時間過久,以及反應時間過短,她一時還無法立即明白這些畫面中所蘊含的內容。

    她若一隻受驚的兔子,驟然轉向聲音的來處後,這才發現在房間的一端立著一個胖子,正大聲地頌念著的咒語。只是她的直覺告訴她,那胖子滿臉的笑容中分明不懷好意。胖子念頌的咒語複雜難明,但其中的含義自然而然地在她意識中出現。隨著咒語的進行,一陣莫名的危機感悄然在她心底產生……

    「……藉由古老傳承的儀式,與眼前的生物訂立永恆的契約……」

    驟生的危機感瞬間就使她完全清醒,與危機感一起復甦的還有她的清冷和高傲。

    「你做夢!」

    她身影一個閃動,瞬間速度已突破時間與空間的限制,在那陰險胖子還未反應過來時,就一把扣死了他的咽喉,將他未完的咒語通通堵了回去。

    魔法實驗室中一片寂靜。

    在她的眼中,似有兩個世界正重合在一起,一個是記憶中的世界,一個是現實的世界。這兩個世界幾乎完全一樣,但也有不同的地方。比如說,扣住胖子咽喉的並不是記憶世界中的那一副手骨,而是一隻若冰似雪、纖纖若素的手。

    她悚然而驚,低頭一看,原來自己的身體也並非是記憶世界中那**的骨架,而是籠著一襲灰袍,灰袍下隱隱蕩漾著層層波紋,實已無法用言語形容!

    她又將左手伸到面前,這仍是一隻如雪的手,手中空空如也,沒有記憶中應有的那把破爛長刀。她又向四周望了望,沒錯,房間中的一切都完完全全與記憶中的世界重合,只除了她自己。

    她的目光終於落回了那胖子的臉上,這一次,她從他壞壞的笑容中解讀出了更多的東西,那是一些說不清道不明,但讓她覺得非常溫暖的東西。而從那胖子的一雙閃亮瞳孔中,她也看見了自己,黑髮銀眸的夢幻容顏,絕非塵間所應存在。

    在這一刻,更多的畫面從記憶中浮起,與眼前的胖子重合起來。只在剎那之間,過往一切又重回心頭!

    那胖子微笑著道:「風月,你都想起來了嗎……」

    他一句話尚未說完,風月忽然整個撲進他的懷中!瞬間產生的巨大衝擊力不光將胖子撞得飛起,而且輕易將魔法實驗室的一面牆壁撞穿!

    對於胖子來說,此時前胸後背的疼痛也是人間至高的享受。他雙眼微閉,顯得受用已極,只是這胖子從來不知道滿足為何物,所以又張開雙臂,向懷中那夢幻般的女子抱去。不過這一次他抱了個空。

    胖子吃了一驚,睜開雙眼,這才發現風月不知何時已飄立在空中,恢復了如冰一樣的清冷,一雙銀眸有若月下的湖泊,正淡定地看著他。

    胖子嘿嘿一笑,一躍而起,飄立在風月面前,死盯著她看了半天,這才大手一揮,微笑著道:「風月,你看,這個世界還看得過去嗎?」

    直至胖子如此說,風月才悄悄地將目光收了回來,順著胖子手指處望去,頓時大吃一驚。

    這是何等廣大的一個世界啊!

    魔法實驗室外並非她熟悉的萊茵城,而是一座無比雄奇的雪峰之巔。呼嘯的山風襲過山峰,在背風處拉出一片絢麗雄烈兼備的旗雲。雪峰之下,山脈綿綿延延,不知延伸出幾千幾萬里。而天空碧藍如洗,高遠之極,只在極遠的天際處有一抹淡得幾乎看不見的薄雲。

    山脈邊緣,是一片片蒼鬱如墨的森林,森林再向外,則是碧綠得如欲滴同油來的肥沃草原。極目望去,可見草原上有一道大河盤曲而過,緩緩向遠方流去。在河灣盤曲處,有成群的野鹿羚羊正在徘徊飲水。

    風月心底初覺震憾。

    她銀色雙眼足以穿越時空的阻礙,望到千萬里遠。她已看見,在草原的那一邊,有沙漠,有荒原,有冰川,有熔岩,還有無盡的大海。

    而即使以她的雙眼,也無法窮盡那海的邊緣!

    怎麼會這樣?夢醒的時候,一切都與初生時的記憶如此相似,可是當她踏出那個房間時,才發現原來世界早已變成了一個全新的世界。而她,不是應已成為位面歷史的一部分了嗎?

    她已然記起,在踏進天界之門的那一刻,一眼望去那無以計數的天使。

    她也還記得,有多少個天使在那飛舞的死神鐮刀前化成了熊熊的聖焰。當聖焰燃到了她的身上,那是刻骨銘心的痛!

    她還記得,在痛到極處的剎那,從心底深處湧起寧靜、輕鬆、解脫以及隱隱約約的牽掛。

    然後就是無窮無盡的聖焰……

    風月緩緩轉頭,望向了羅格。胖子又是嘿嘿一笑,負手而立,倒是頗有幾分頂天立地、指點江山的豪氣。傲然道:「這就是我的世界,也是你的世界。這是我們的世界!」

    他緩緩掃視了一周諾大的世界,然後抬手前指,傲然道:「在這個世界裡,我可以令高山崩裂,令大川斷流,令眾生毀滅,也可令死地復活!總而言之,一切存在,只依我心!」

    胖子的聲音並不大,但歷久而不散,在天地間反覆迴盪,越來越是洪亮,轉眼之間,天地之間似已只剩下他的聲音!伴隨著他預言式的話語,他手指處,果然雪峰崩壞,大河乾涸,草原上無數奔馳往返的鹿羊倒斃,而在極遠處,無邊無際的荒漠和雪原正迅速染上綠色,那濃洌之極的生機,幾乎已瀰散到了風月鼻尖之前!

    風月透明的雙唇微張,無言地看著大地上刻印著的痕跡。胖子舉手投足前展示的,又豈止是神跡一詞可以形容?

    這是夢嗎?若不是的話,何以解釋眼前的一切?難道真如那胖子所說,蒼茫大地,青山綠水,存在只在他一念之間?

    風月倒寧可這是一個夢,惟有如此,才好解釋眼前所見。

    只是她銀眸一轉,剛好看見那胖子正嘻皮笑臉地看著她,顯然一副要吊她胃口的架勢。風月黛眉一皺,立刻就湧起一陣要痛揍此人的衝動。可是猶在眼前的斷裂山峰、乾涸大河提醒她,這個世界十分的古怪,她未必就能贏得了眼前的胖子。

    可是畏縮從來不是風月的選擇,她右拳已然握起,眉間浮起淡淡冰霧。她要以絕對的力量得到自己需要的答案。

    不過胖子十分乖巧,一見事情不妙,立刻道:「你跟我來吧,很快就會知道答案的。」這倒讓風月已經提聚的力量全然沒了用武之處。

    不待風月回答,他即沖天而起,向著湛藍的高空飛去。

    可是風月卻立在原地未動,她忽然道:「我不是已經毀滅在天界之門中了嗎?」

    胖子身軀微微一震,停了下來。他徐徐轉身,微笑著道:「的確如此。而且在天界之門內毀滅的不止是你,還有我。」

    「你?怎麼會?」風月唇色本就極淡,此刻更是近於透明。

    胖子笑了笑,溫和地道:「因為我有辦法從空間亂流中找回原本的世界,所以你走後不久,我就回來了啊!」

    風月銀眸中光澤微有閃動,她沒有說話,只是略略低下了頭,似不願,又似不敢去看胖子。

    胖子無聲無息地出現在風月身邊,悄然握住了她的手。風月身軀極輕地震了一震,而後,就任由那胖子牽著她的手,直飛上無窮的碧空。

    碧空如洗,在浮雲之上,另有蒼穹。當衝上無盡高空時,兩人周圍的底色就由湛藍換成了深黑。只是在橫過整個天穹的黑幕上,點綴著的不是點點星辰,而是一個無法形容其廣大,緩緩旋動著的半透明球體。

    仰望蒼穹,風月只覺得這個球體是如此巨大、如此壓迫,似乎隨時都有可能從天幕上墜落,將下方的所有世界摧毀。她雖然孤傲剛烈,可是在這天地之威之前,纖手也在悄然間冰冷了幾分。惟有那只被握著的手,仍被包圍在溫暖之中。

    她忽然覺得很安全。

    她的手被悄然握緊:「風月,你看,那就是我們原本所處整個世界的投影了。」

    風月無言地看著那佔據了大半個蒼穹的透明巨球,許久,才問道:「那我們現在所在的,又是哪裡?」

    「這裡嗎?」胖子笑了笑,道:「這裡是我的領域,也即是我創造的世界啊。」

    風月凝視著胖子,又道:「可是在最終的審判日上,我們不是都毀滅了嗎?」

    胖子嘿嘿一笑,道:「早在最終審判之前,我就給自己留好了後路。威娜依靠領域進行戰鬥,而你放棄了領域、只追求至高的力量,但我老人家可不一樣,我拚命發展領域,但並不發展任何與領域有關的能力。我的領域,只是單純為了領域而領域,或者可以換個說法,那就是絕對的領域。這樣就算位面毀滅了,我的領域也有可能在虛無繼續存在。果然在毀滅後不久,我果然就在這裡甦醒過來。嘿嘿,我老人家的遠見卓識,哪裡是一般的小神可比的?」

    風月一雙黛眉又皺了起來,她自然明白胖子言下所指,於是慍怒之下,握住胖子的右手悄悄加了幾分力。可是她足以捏碎鋼鐵的一握完全沒有結果,若利針般刺入胖子手心的幾縷寒氣也如石沉大海,一去無蹤。

    胖子歎了一口氣,輕輕地握了握風月的手,那不經意的溫柔悄悄地澆熄了她心中的微怒。

    他又向蒼穹的巨圓一指,歎道:「直到我創立了這個世界,我才明白了這個多位面空間的許多奧秘,也多多少少明白了至高神和他光輝所照耀的天界。你看,那就是至高神了。」

    風月順著胖子手指的方向望去,果然看見巨球中的某處亮起一點光芒。那光芒與她以往所見的任何聖輝都不同,它不帶任何屬性,也沒有任何含義,它只是光,純粹的光!

    這點光芒自出現時起,就如有生命一般,不住地擴張、蔓延,很快就佔據了巨球內相當大的一塊區域。

    胖子緩緩地道:「這就是至高神和它的天界征服位面的過程。天界將自己的光輝注入到一個個位面之中,然後又將整個位面轉化成光與暗的兩極,光被吸收,而暗則被排除。有光則有暗,這是你我均熟知的一句話。可是在天界分解位面時,光與暗並不是均衡的,由信仰而產生的光要遠遠地超越暗。你明白這意味著什麼。每一個位面被分解,天界的力量就會強上一些,擴展的速度也會更快一些。實際上,對於整個多位面空間來說,天界的擴張都太快了,快到了無法阻止、無法忍受的地步。我想,如果把時間加快一些,你會看得更加清楚一些。」

    說著,胖子一揮手,蒼穹中那透明巨球中的聖輝擴張速度立刻以千百倍地加速,轉眼間就佔據了小半個球體!

    看著那片有如活物、在圓球中不住爬行的光,風月只覺得心底寒意暗生,不由得握緊了胖子的手。她忽然轉頭望向羅格,道:「不對!這不是幻覺,而是時間真的在加速!這……這怎麼可能?」

    「為什麼不可能?」胖子溫和地笑笑,道:「既然這是我所創造的世界,那麼一切規則自然應該由我來制訂,改變時間流速並不算什麼大事。其實只要我想,我曾經見過一切人和事都可以出現在這裡。」

    「可是……」風月又看了看蒼穹中的巨球,問道:「就算你創造了一個新的世界,你能夠躲得過天界的擴張嗎?」

    胖子微笑道:「為什麼不呢?這個世界自虛無中產生,我們根本不具備任何物質的存在形式。所以在天界看來,我們根本就是不存在的,當然躲得過去。」

    風月緊盯著巨球中仍然在不住擴張的聖輝,忽然皺眉道:「至高神如此擴張,會引起整個位面體系失衡吧?」

    「又豈止是失衡?當至高神聚積的光超過一定界限時,整個位面體系都會崩潰,一切有形的存在皆會化成虛無,那時如還有空間,充斥於其中的也只會是最本原的狂暴能量。」

    「為什麼?」風月問。

    「是啊,為什麼?」胖子也仰首望著那已點據了巨球一半空間的聖輝,許久,才沉重地歎息一聲,道:「風月,你看,其實整個位面體系就是一座無比巨大的囚籠,一個個位面,就是囚籠的鋼柱,而維繫位面穩定的空間規則,就是封鎖住囚籠的鎖。我也是想了許久,才忽然明白了至高神的目的。它想脫離這座囚籠!」

    他頓了一頓,又略帶苦笑地道:「當它積聚了足夠的光,引發位面體系崩潰的剎那,一切存在的都將毀滅。那時它將面臨兩個命運,一個是隨著整個位面體系一起毀滅,而另一個,則是打破全部規則,轉化成一個全新的存在,重新開始新的歷程。至於新的歷程是什麼,那就完全不是我能夠想像的了。可笑的是,我們一心想要打破天界的規則,維繫位面的存在,可是從整個位面體系來看,拚死維護著現有規則的,其實是我們啊!」

    風月沉思半天,才道:「它真是無聊。」

    胖子笑笑,道:「它的確是無聊。只是……如它那樣的存在,這已經是它生存的惟一意義了。」

    風月沉默。

    她仰望天穹,才發現不知何時聖輝已停止了擴張,看來時間已不再加速。在這一刻,她忽然明白,整個位面體系的終結已不可避免。

    那麼,從現在直至一切毀滅的漫長時間裡,該做些什麼?

    「等待。」胖子似是能夠看穿她的想法,風月一驚之際,他又不懷好意地道:「不過光是等待實在無聊,反正時間還多,我們還有許多事可幹呢!嗯,當年在奧黛雷赫面前時,我就很想知道,如果有一天我打倒了女神,那我的信仰會有多麼虔誠呢?……」

    風月的黑髮猛然飛揚,她一言不發,羽翼立刻盡展,掉頭就向遠方逃去!只是這一次,向來高傲冰冷的她,逃得竟也有些張皇。

    似乎,她的心跳得很急。

    她飛出沒多遠,就見那胖子忽然出現在面前,宛如閒廷漫步般向她走來,神態要多從容就有多從容。可是那一雙笑得瞇起的眼睛,越看越是讓人心慌。

    風月立刻掉頭向另一個方向飛去,那一雙展開的羽翼,潔白得如一副蝶翼。

    可是這是胖子的世界,她就如一隻飛舞的蝶,面對著漫天的蛛網,又如何逃得過去?

    風月突然一聲驚呼,她已然落網!

    那一雙潔白的翼急速拍動著,可是無論如何掙扎,都只是在網中越陷越沉罷了。

    那一隻美麗如夢的蝶,就這樣,在網中越沉越深……

    「死胖子,其實……」她的聲音斷斷續續,若風中一縷淡淡柔香:「我們都已經毀滅了,是嗎?」

    「是啊,就在審判日的那天。你已不是你,我也不是我了……但我們依然存在。」

    「那麼……」一雙如雪的手臂悄悄環上了胖子的脖子,「你接下來準備做什麼?」

    「如果我們能夠在位面崩潰後繼續存在,那麼我們面對的將是一個混亂黑暗的世界。那時,首先……」

    胖子笑了笑,笑容中有苦澀,有無奈,也有一絲茫然,然後才道:

    「要有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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