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卷 七日之書 章 七 救贖(五) 文 / 煙雨江南
章七救贖(五)
尚在凌晨時分,沉睡中的裡爾城就被一陣如轟雷般的馬蹄聲驚醒。那些被擾到了清夢、極度不滿的居民打開窗戶,剛想喝罵幾聲,就愕然發現若一陣疾風般在長街上掠過的,是一隊隊金甲騎士,而那飄揚的旗號,分明是大公的獅心十字旗。
難道正在北國征戰的巴伐利亞大公已經返回王都了?看這些騎士殺氣騰騰的樣子,一定是有什麼大事發生了。不管是什麼事,反正肯定不會是什麼好事。
這些本來想喝罵幾聲的居民當場嚇得不輕,立刻牢牢地關上了窗戶。
騎隊中央,那身軀永遠挺得筆直的騎士,的確是獅心大公萊茵哈特。只是此刻,他絲毫沒有回都的喜悅,臉上有的,只是寒冬般的風霜。
轉眼間,大公府已經在望。
大公伸手向大公府一指,身邊兩騎立刻加速奔出。馬上的騎士吐氣開聲,掄起沉重之極的鏈枷,重重地砸在大公府的熟銅大門上!
轟鳴聲中,大公府的大門緩緩向內倒下,竟然被生生砸毀了!
大公策馬如電,毫不停留地從府門中穿過,直向大公府深處馳去。而跟隨他回來的騎士們則都在大公府外勒住了戰馬,列成整齊的戰隊,一言不發,只是靜靜地等待著。這一支沉默著的騎隊上空,似有一場可怕的雷暴正在醞釀。
事發突然,大公府的守衛們一時間都呆在當場,渾然弄不明白,剛剛都發生了些什麼。
「親愛的凱瑟琳!關於克拉蘇的死,您能否給我一個有足夠說服力的解釋?您難道不知道,他可是受到天界主神祝福的神眷之人嗎?!」大公大踏步走進凱瑟琳的書房,面若寒霜,聲音中也充滿了肅殺的味道。任何熟悉他的人都知道,此刻的大公已經動了殺機。
凱瑟琳緩緩從書桌後站起,迎上了巴伐利亞的目光。在這頭暴怒的獅子面前,她沒有分毫的畏懼,只是冷冷地道:「正因為他是神眷之人,所以我才殺了他。」
巴伐利亞大公放慢了腳步,一步一步地逼近了凱瑟琳,他的手已經下意識地握住了劍柄,冰冷地道:「親愛的凱瑟琳,我聽說在我不在的這段時間裡,你又生下了一個孩子。你有情人本來沒有什麼,就算生下孩子過份了些,但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我完全不會在意。可是現在事情顯然並不像我想像的那樣簡單!親愛的,我從你身上感覺到了不一樣的氣息,想必你殺死克拉蘇,是為了這個孩子吧?你能不能告訴我,孩子的父親是誰,這個孩子現在又在哪裡?」
凱瑟琳淡淡一笑,道:「告訴您也沒有什麼的,反正在這件事情上,您注定是無可奈何的。孩子的父親是羅格,至於這個孩子嘛,我已經將他置於絕對封印中,推入到空間亂流裡去了。所以您就不必費心去找這個孩子洩憤了,您是肯定找不到他的。至於羅格,我聽說他最近得到了主神迪斯馬森的眷顧,您現在又能拿他怎麼樣?」
大公蒼勁有力的手緊緊地握著劍柄,要用盡全部的定力,才能強忍著不將長劍出鞘。他生怕劍一出鞘,就會控制不住自己。
大公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竭力以平靜的語調道:「這些我都可以容忍,可是你為什麼要殺克拉蘇?」
凱瑟琳淡然地道:「他只是天界主神的一條狗,殺了也就殺了,又有什麼大不了的?」
嗆的一聲,鋒銳之極的配劍終於從鞘中彈出,架在了凱瑟琳那如冰似雪的脖頸上。
大公臉上佈滿了青氣,低吼道:「你知不知道你都幹了些什麼?!」
凱瑟琳忽然嫣然一笑,道:「我當然知道。我只是放棄了在讓主神面前當一條溫馴忠犬的機會而已。」
「你!……」大公氣得全身顫抖,手中長劍也隨之顫動不已。在劍鋒與凱瑟琳肌膚相接處,一絲鮮紅的血線緩緩流下。
看到這絲鮮血,大公終於鎮定了些,將劍鋒挪開了一些,然後喝道:「為主神效勞是榮耀!以我的功績,在天界一統位面之時,我將會在教皇之後成為整個位面的最高統治者!而且,在最終審判到來時,我和你都能夠得到救贖!你知不知道那意味著什麼?那意味著不朽!」
凱瑟琳凝望著大公,幽幽地歎了一口氣,道:「統治一群全無自主意識的行屍走肉,真的那麼有成就感嗎?親愛的,您已經變了。當初我們相遇時,您雖然從來沒有說過,可是我知道您的夢想是統一整個位面,並且將一切不應屬於這個位面的存在都驅逐出去,哪怕它是高高在上的諸神!可是現在呢?從什麼時候起,您竟然對救贖也如此看重了?您已經不再是您了,那些當初的夢想,真的都已經遺忘了嗎?」
大公沉默了許久,才道:「凱瑟琳,那時我並不清楚天界的力量,也不清楚主神的威能。可是我現在知道了,所以我知道無論我們如何努力,最終的結果都不會改變。你好好想想,為一個不可改變的結局放棄不朽的機會,值得嗎?」
凱瑟琳凝望著大公的眼睛,一邊緩緩搖著頭,一邊徐徐向後退去。
她一字一句地道:「我認為值得。我不會接受靠憐憫、施捨得來的救贖,我更不會放棄我的思想、在救贖中成為只知道惟主神之命是從的傀儡。作出這樣的決定並不需要多少理由,只因為我驕傲,我獨一無二,我是凱瑟琳!就算最終的結果不會改變,可是我依然可以讓天界在這個位面裡一無所獲,這即是我存在的方式!」
大公心頭一驚,立即踏前一步,叫道:「凱瑟琳,你想幹什麼?別胡來啊!」
只是還沒等到他有所行動,凱瑟琳手腕一翻,手中已然多了一把晶光四溢的匕首。
她淡淡一笑,纖手一揮,匕首以不可思議的速度劃破了空氣,然後沒有半分滯礙地刺入了她的胸膛!
「凱瑟琳!」
這一切發生的是如此之快,大公只來得及狂吼一聲!
嗆的一聲,他再也握不住手中的劍。
他想衝上去,想要抱住凱瑟琳,可是不知為何,他的腳如千鈞之重,無論如何也邁不出那一步!
他只能眼睜睜地看著,看著那一朵血花在她的胸膛綻開、怒放,轉眼之間血色之花就開滿了整個書房。
滿室的血花無聲無息地凝成了一個巨大的魔法符號,又悄然沒入了地面。
凱瑟琳卓然而立,手若捧心般握著已然沒柄的匕首,緩緩地閉上了雙眼,嘴角邊猶自掛著一絲微笑。
自始而終,她的儀態,她的容顏,她的微笑,都是如此美麗,如此完美,不沾一塵,不染一瑕。
她,凱瑟琳,永遠是完美的化身。
只是剎那之間,巴伐利亞大公已然老了數十歲。
秋的風溫柔地拂過奇奇那可山脈的山林,從山腳的闊葉樹,到近山頂的雪山松,都在風中微微搖擺,一道一道的林濤松浪逐級而上,令人心曠神怡。
羅格在群山中漫步,享受著山野的氣息。他已經不知多久沒有這樣悠閒地漫步了,現在他沒不趕時間,也沒什麼要達成的特殊目的。
雖然只有一個下午,不過這個下午,羅格很閒。
他悠然自遼闊的奇奇那可山脈中穿過,享受著山風拂體,聆聽蟲鳴鳥語,偶爾會在山澗溪流邊駐足。他身影不是非常清晰,閃煥之間,就已出現在千米之外。
年少的時候,羅格還沉醉在酒、女人與金錢之間,等長大了一些,他立刻被捲入了政治漩渦,此後不斷為生存而掙扎。及至他大權在握,威震一方時,每日裡營營役役,隨便一個決定都會牽扯到無數人的生死,可無暇顧及欣賞一下身邊的美景。
何況胖子已經俗到了骨頭裡面,那些時候他寧可看黃金美人,也絕不會去欣賞什麼山野風光。
當日暮黃昏時,羅格已經立在山巔,凝望著寧靜而肅穆的精靈谷地。
略一駐足後,他自山頂一躍而起,掠過長空,落在精靈谷地之中。
此刻浮空神殿依然放射著淡而絢麗的光輝,每一塊魔符上都有一位正在冥想著的精靈。羅格立在谷地邊緣,目光徐徐自精靈們身上掃過,若有所思。他已然看出這些精靈的生命力正在迅速流失,然而縱然以他此刻的眼光,也看不出這個魔法陣奧妙在何處。
只是羅格並不知道,就在幾天前,這個谷地還很繁華,來回走動著的精靈數量遠較現在為多。
一個個精靈井然有序地來回穿行,忙碌著自己的事情。他們向忽然出現在谷地中的羅格看了一眼,然後就完全不去理會,就如他本來就是精靈谷地一員一樣。
羅格也不以為意,他看得出來,這些精靈的靈魂聖潔而純淨,他們全副的身心都已經投入到了正在舉行的盛大魔法儀式當中,專注得對外界的一切事物都已近於視而不見,聽而不聞的地步。或許從另一個角度來說,這些精靈們是出於自信。他們是好客而溫和的,但並不懼怕會有人搗亂。實際上,精靈谷地裡的精靈中不乏武技高強的武士,大魔法師更是比比皆是。在山谷中穿梭來回的魔像也並不是僅僅可以用來搬搬東西,在必要的時候,它們也會是可怕的對手。
不過羅格知道,這並不是精靈們自信的主要原因。他們的信心之源,此刻正在谷地邊緣的一座小樓中。
「尊敬的修斯長老,看來您最近的日子過得不怎麼樣啊!」羅格信手推開了小樓的大門,微笑著道。
「豈止是不怎麼樣,簡直就是糟透了!」修斯苦笑著道。他最近的生活的確不怎麼樣,至少此刻杯中只是清水。不過對於羅格的突然到來,這老狐狸一點也不顯得驚訝,似乎早就預料到了他會來一樣。
羅格依然如以往一樣,毫不客氣地坐在桌邊,一把端過修斯面前的茶杯,剛想喝下,忽然發現茶杯中僅有清水,不禁愣了一下。但就算是清水,他也一飲而盡。
修斯咳嗽一聲,道:「外面的魔法儀式非常耗錢,我積蓄有限,為了把這個魔法儀式完成,只好省吃儉用一些了。茶葉是已經買不起了。」
羅格先是一愣,然後禁不住失笑,道:「修斯長老,您那個魔法儀式的確耗資驚人,我看就是阿斯羅菲克帝國也不可能收集得到這麼多的稀世材料,更不可能有如此數量的精靈為之貢獻生命力。可是這也不至於讓您連茶都喝不起吧?不過話說回來,我直到現在還沒弄明白那個魔法陣是幹什麼用的。看上去它把所有精靈的生命力都彙集在一起,似乎是準備突破什麼障礙,傳送到某個空間去。」
修斯笑了笑,道:「羅格大人,事到如今也不必瞞你了。這個魔法儀式是為了喚醒偉大的希洛而準備的。」
羅格皺眉道:「可是我感覺這個魔法陣並不穩定,也就是說,您的準備似乎不是十分充分。」
修斯歎了口氣,道:「沒辦法。本來我以為至少還能有幾百年的時間來準備這個魔法陣,不過沒想到這個位面這麼快就引起了天界主神的注意,所以儘管材料和精靈法師都不足夠,我不得不將儀式提前。現在我只能是盡力而為,至於能不能成功,唉……」
羅格笑道:「管他成不成功呢,先做了再說。就算希洛重回此位面,最終結果也是一樣的。我們這些眾生在諸神的眼中,都不過是些奉獻信仰之力的卑微存在而已。它們不會真正關心我們的存亡與否的,從這一點來說,不管是天界主神,還是希洛統治了這個位面,結果都是一樣。那些以為我們是諸神不可放棄的信徒的人,其實完全是以為自己是諸位面的中心,才會有這種荒謬而傲慢的想法。不過現在看起來,若希洛完全統治了這個位面,至少不會比天界諸神更糟。」
修斯眉毛一揚,盯著羅格看了一會,才道:「你已經知道了遺棄之地的成因了?」
「是的……」羅格輕輕歎了一口氣,他心中悠然浮起的是那灰色的、惟有死靈才能存活的遺棄之地。
當那揮舞著死神鐮刀的身影縱橫來去時,曾幾何時,死亡世界在他眼中,也是如此的生機盎然啊!
「也許惟有我們自己成為神,才會解決這些問題……」羅格自語道,不過他旋即搖了搖頭,道:「不,那也是一樣的。若我也擁有完整的神格,和其它的神也不會有什麼區別的。」
修斯含笑點頭道:「正是如此。看來你從希洛之書中領悟到了不少東西啊!既然你此刻如此輕鬆,想必已經下定決心了?」
羅格微笑道:「是的。我知道結果無法改變,不過這並不妨礙我大幹一場。」
修斯點了點頭,道:「既然如此,那我就拼了這把老骨頭又如何?我雖然老而無用,也沒什麼可以再教你的,可是只要我老人家想,就可以讓天界那些老東西在這裡一無所獲。不過這樣一來,恐怕一直眷顧你的那位毀滅之主就會親自到這個位面來走一次了。當他進入這一位面的瞬間,一定會對新的空間有一些不適應。那時候,你說不定還能有一點點的機會。」
說著,修斯伸手從懷中取出了一把晶光燦然的匕首,緩緩解開長袍,露出健美的胸膛。
羅格凝望了修斯一會,忽然離座,跪了下去!
他知道,以修斯所能,就算位面毀滅,他若想另找個棲身之處,又有何難?
修斯面色從容,緩緩以匕首向自己胸膛刺去。刺到半路時,他忽然咦了一聲,停下了手中的匕首,面色變得十分古怪。
羅格愕然抬頭,疑惑地看著修斯。
修斯也是一副疑惑不解的樣子,半晌才道:「這個……真是奇怪,居然有人搶前了一步開始破壞整個位面的信仰之源。這……這怎麼可能?我實在想不出這人究竟會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