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晉都新田 第二百五十四章 他擋在前面 文 / 林家成
第二百五十四章他擋在前面
眾人地盯視中,衛洛右手伸出,握著殷允的手緊了緊。
殷允回過頭來,對上她那雙水光盈盈的墨玉眼。四目相對,殷允點了點頭,緩緩退出一步,任由衛各走了出來。
衛洛走上兩步,身影出現在舟排前面。
然後,她右手放在紗帽上。
火光騰騰,目光灼灼中,衛洛輕輕摘下紗帽,露出了她的本來面目。
人群瞬時一靜。
一襲紫色深衣的衛洛,膚白勝雪,墨眼如春波。
她身後的殷允,腳下內力暗吐間,舟排再次向湖中央漂出一點。轉眼間,漫天漫河的火光中,衛洛的面容,完全地呈現在眾人眼前。
宛如一道五彩華光從眾人眼前一閃而過,河水,星空,春風,天地,在這一刻,都明亮了幾分。
不過,能來這裡參加聚會的,都是身份不凡,大有定力的人物。
眾人只被她的艷色驚了一驚,便恢復了平靜。
那暴喝質問殷允的楚墨瞪著衛洛,瞪了幾眼後,他轉向她身後的殷允,雙手一叉,冷冷問道:「敢問殷公,此婦何人?」
不止是他,湖水中,眾人都在交頭接耳,低語不休。他們打量著衛洛的眼神中,也是在問著這個問題:此婦何人!
衛洛被劍咎救出一事,眾人都有耳聞。可是,他們還是要問出這個問題,還是要聽一聽,殷允會怎麼回答。
面對那楚墨咄咄逼人的態勢,殷允笑了笑,他溫柔地看向衛洛,聲音一提,緩緩地說道:「天下人皆言,婦人習劍,只可入陰詭刺殺之道。天下劍術,主要在於力道,在於丈夫對這種力道的由外至內的領悟。而我身前的這個婦人卻是不同,她楚楚弱質,卻能修得堂堂正正的劍術,且功力不下我等!」
殷允這話一出,人群中驀地傳來了一陣喧囂聲。
眾人面面相覷,有幾個老者已濃眉皺起,開口便想詢問。
可是,殷允的話沒有完,他依然溫柔地看著衛洛,聲音清悅,娓娓然,混在春風中,飄然而出,「天下人皆以為,婦人為樹上之葉,園中之花,養之於春光中,則明艷相鬥。棄之於河溝中,則白骨餵狗!世間婦人,不過是我輩丈夫想悅則悅,想棄則棄之物。她不同,我身前的這個婦人,她被楚昭擒得,欲置於百萬軍中羞辱之後,再棄之殺之。」
殷允說到這裡,喧囂聲立馬大作。
喧囂聲中,楚人那一處最為激動。有好幾人都漲紅著臉,想要站出來發言,可殷允的聲音再次一提,把他們又壓了下去。
殷允的聲音,溫和中透著隱隱的凌厲,在夜風中,河水蕩漾中,沉沉而來,「想來世間丈夫,如遇到楚王那等人物,怕也意志全消,膽氣全無。此婦不同,她能忍辱偷生,直到兩軍陣前,方才突然襲擊,一舉擒下楚王。」
殷允說到這裡,突然呵呵一笑。
他這一聲笑,清朗之極,再次把所有的躁音全部壓了下去。
清笑聲中,他溫柔地看著衛洛,再轉頭,目光掃過眾人,聲音一提,朗朗說道:「此二事,縱是世間的偉丈夫,亦不能為也!這百數年間,天下宗師攘攘而起,然,如婦者有幾人?」
殷允的聲音一頓,他目光如電地掃視於四周眾人,沉沉說道:「我墨家,心胸能容萬物,寬和可任卑賤高貴者同席。在我殷允看來,此婦智慧過人,勇敢過人,心性忠良賢淑,更是世間少有!如此人物,我殷允不管她是婦人還是丈夫,都是心悅誠服,尊之敬之!」
他聲音沉沉地說到這裡,雙手一叉,朝著眾人來了一個團團揖後,退後一步,隱在了衛洛身後。
安靜,一時之間,只有安靜!
殷允這個人很不同,他在天下墨者中,有著很高的聲望。他劍術絕高,已是當世排在前幾的人物,品性又是千金不易其諾,至誠至信。
如他這樣的人物,經常不會出什麼話,那也特別有份量。
現在,他卻為這個婦人說了這麼多!
那些群情激沸的楚人,在不知不覺中,也安靜下來。
不止是楚人,晉人也是如此。
他們自是知道,以殷允的為人,他能說出這樣的話代表了什麼。這是一種態度,一種他絕不會肅手旁觀的態度!
而且,他的言辭中,把這婦人的所作所為擺上了一個高度,一個令得他們如要指責,就不得不好好措詞的高度。
一陣春風吹來,眾人的火把騰騰而起。
衛洛感激地看了一眼殷允後,昂起下巴,睜大一雙墨玉眼,靜靜地等著眾人的審判。
十息後,那個臉青而長的楚墨率先開口了,他盯著衛洛,又轉眼看向殷允,聲音一提,尖聲喝道:「原來此婦便是令師弟拐走的晉太子之妻!噫吁唏——我嘗聞,世間之人,都是喜歡教訓他人,而對於自身的行為,卻是向來寬容隨便的。此婦與晉太子有夫妻之約,殷公和令師弟不管不顧,把此婦從她夫君身邊帶走,敢問此事可合乎仁義?」
那人哧笑著說到這裡,目光如狼一樣,森寒地盯著殷允,又說道:「此婦荒唐任性,辱我先王,害我大楚。一介婦人,令得楚人恨不得生啖其肉,渴飲其血。殷公不懼因她而累及家國宗祀,這般站起來為一婦人說事,不知此行可合乎孝理?」
那楚墨的聲音剛剛落下,殷允已是放聲大笑起來。
他的笑聲清亮之極,在春風中遠遠地傳盪開來。
大笑一聲,他便收住了。殷允盯著那楚墨,哧地一笑,說道:「在允眼中,此婦所作所為,其慧其勇,已堪與世間丈夫並肩矣!因此,她不願成為晉太子之妻,我師弟便助她逃出,以成全她的心願。
咄!我輩墨者行事,向來只求無愧於心,無愧於天地!我殷允的家國,還不是區區楚人能侮之!
噫——實可悲也!允竟是不知,我墨者如今行事,也要學那儒者,處處顧及家國,凡事遇強則退,遇弱則進,可伸可縮,自以為是龍,卻不過一蛇也!」
殷允言辭滔滔,話音落地後,四野再次安靜下來。
衛洛眨了眨眼,錯愕地看著他,她真沒有想到,平素裡那個總是笑得很溫和的殷允,居然口才這麼好!
衛洛卻不知道,這些年來,為了應對那些因為劍咎的事,向他質問的各國權貴宗師,本來是飽學之士的殷允,在這個說贏了便是真贏了的時代裡,已在不知不覺中鍛煉出了一口絕佳的才辯。
話說回來,這時代很多人都在鍛煉口才,口才好的遠不止他一個。
眾人都在交頭接耳。
百子諸家中,墨者和儒家的聲望都很響。特別是這些年來,儒家的影響力,漸漸地超過了墨家。
在教義中,墨家和儒家因為都講仁善,所以他們根本處是相似的。可是,在實施仁善的過程中,他們的路數完全不同,不免彼此仇視。如墨家,便一直厭惡儒家的禮節繁瑣,和為了提倡自己這些繁瑣的禮節時,所表現出來的虛偽。
在墨家而言,儒家更像是一個口念仁義,卻行駛虛偽之行的小人。這一點,是所有墨者的共識。
所以,殷允才在問話中,反諷對方學著儒家,假仁假義,屈伸隨意,表面上是顧全家國,事實只是為了自己的退縮和無能找借口。
這是他反駁對方的第二問。至於第一問,他已直接讚美衛洛,說她堪與世間丈夫匹肩,對於這樣的婦人,他出於尊敬也要成全對方的心願。
竊竊私語中,殷允雖然是站在衛洛身後,可他傲然而立,俊美含笑,目光如電,在不知不覺中,還是把所有的攻擊都從衛洛身上吸引了去。
不知不覺中,他還是替衛洛擋住了所有的責難!
衛洛仰望著他,墨玉眼中水光盈盈。在這個男人面前,她真的有一種被呵護被保護的感覺。
楚人的那一圈裡,議論聲越來越大,越來越響了。
他們兩次被殷允壓回,心中大是不服。
不一會,一個圓胖的楚匠走了出來。
這楚匠的舟排駛向了河水中心處。
不一會,他便離衛洛兩人的舟排,只有五十步不到的距離了。
那楚匠雙手一叉,向著殷允朗聲說道:「非以為,這北方之木,剛硬而質密,這南方之木,鬆散而質疏。木都因地而有不同,這人生於天地之間,丈夫和婦人,自也是有著本質的區別。殷公口口聲聲說,這婦人慧勇不凡,君尊之重之,視之如丈夫。然,不管她如此慧勇,她終究只是婦人!就如這南方之木,並不因外形與北木相似,而質地也會變得相同。」
他滔滔不絕地說到這裡,聲音一提,大聲說道:「在我看來,這婦人就是一個婦人!不管她有什麼才智,她不過是一個婦人!再則,這個婦人得罪了楚地一國的丈夫。公難不成以為,憑口舌之辯,便可以把這婦人的罪行掩蓋麼?公難不成以為,公抬高了她,我楚人便不會恨她,便不想取她的項上人頭麼?」
這楚匠顯然沒有多少功夫,所說的話,是大著喉嚨扯出來的。
不過,在場的都是高人,而且這時是安靜的夜間,他所說的話,每一字每一句,還是清楚地傳到了眾人的眼中。
一時之間,百數雙目光都盯向了殷允,盯向了他身邊的衛洛。
在眾人地盯視中,殷允沉著臉,一時啞口無言。
因為,那個楚匠說得很對,不管他怎麼說,楚人還是會仇恨衛洛,也不管他如何抬高,也改變不了眾人的看法:衛洛,就是一個婦人!因為她是婦人,所以她遠遠超出別的婦人的智勇,便顯得不尋常了!因為她是婦人,她生來便應該把丈夫當成天,當成神的。所以劍咎把她從她的丈夫身邊帶走,很多人便無法理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