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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晉都新田 第二百二十七章 衛洛和素 文 / 林家成

    第二百二十七章衛洛和素

    衛洛走得很慢。

    突然間,她不知道用什麼樣的態度和面孔來面對素了。

    她低著頭,雙手緊緊地絞在一起,久久都沒有鬆開,直到前方傳來那侍婢恭敬地呼喚,「到了。」

    到了?這麼快?

    衛洛怔怔地站在原地好半天,才在那侍婢詫異不解的目光中,緩步向裡面走去。

    這是一間木製院落的側殿,衛洛一進去,便看到了一個白色身影。

    這身影,很瘦。

    不過只是幾天而已,這身影便急速消瘦得可以被風刮去。

    他正背對著衛洛,怔怔地望著紗窗外出神。那一襲並不見寬大的白袍,穿在他身上空空蕩蕩的。

    望著那瘦得脆弱的身影,衛洛的心,在一瞬間堵起來了。

    她連忙低下頭去,大力地眨了幾下去,把眼中的酸澀眨去。

    然後,她緩緩走到那身影後面,在一旁的塌幾上跪坐下。

    她低著頭,揮退要搶前為她斟酒的侍婢,再揮退所有的侍婢。她緩緩地持過酒斟,任酒水汩汩流入樽中。

    清而純淨的汩汩流水聲中,衛洛的墨玉眼,一瞬不瞬地望著,彷彿時間凝滯,也彷彿心靈平和從容之至。

    這時,她聽到一聲低低的,嘶啞地叫喚聲,「洛——」

    這聲音極干嘶,沙啞,無力。

    衛洛慢條斯理地把酒斟放下,緩緩抬頭,看向他。

    這一看,她嚇了一跳。

    義信君的面容蒼白,眼眶陷下,那玉質潔白的臉龐,竟是容光大減,彷彿蒼老了好幾歲一樣。

    他那花瓣般的唇,乾裂著,桃花眼中也儘是淚水,他癡癡地瞅著衛洛,癡癡地瞅著她,目光瞬也不瞬。

    衛洛的心一酸。

    她抬頭看著他,低低地喝道:「素,何至如此?」

    她的聲音也有點沙啞。

    義信君依然癡癡地望著她,望著她。

    四目相對了好一會,他緩緩退出兩步,然後,雙膝一軟,面向衛洛跪伏在地。

    他居然這麼向衛洛跪伏著。

    衛洛嘴唇顫抖了幾下,半晌半晌,她才低低的,艱澀地說道:「素,休要心傷。」

    她的聲音一落,義信君伏在地上,已是嗚嗚連聲,淚如雨下。

    他的哭聲,低啞中透著刻意的壓抑。

    衛洛垂下眼斂來。

    義信君這種強力壓抑的嗚咽聲,令得她心中好生難受。

    她眨了眨眼,又眨了眨眼,再次把眼中的澀意逼去。

    然後,衛洛抬起頭來,她還是這般坐在塌几上,她看著義信君,直到他哭聲稍息,她才徐徐地說道:「素,堂堂丈夫,選擇了承擔便是!縱使頭斷了,也不過是碗大一個疤。淚水很珍貴的,別流了。」

    義信君的哭聲一靜。

    他顯然萬萬沒有想到,衛洛會這麼說。

    衛洛站了起來。

    她緩緩走到義信君身前,然後,跪下。

    然後,她伸出雙手,扶著他顫抖不已,單薄得可以輕易折斷的肩膀。

    她溫柔地撫摸著他的雙肩,動作輕柔而舒緩,彷彿撫摸的是自己的一個親人。

    衛洛這般撫著他,低低地說道:「素,我怨過你的……」

    她的聲音很輕,很輕,還有點飄遠。

    她這句話一出,義信君咽中一堵,伏在地上的腦袋連連點著,他沙啞地說道:「我知。」

    衛洛笑了笑,她的嘴角揚起一個笑容,輕輕地說道:「然,如此亂世,人人艱難,縱親如母子,怕也難為對方拋盡一切。你我相依相偎,宛如偶然相逢的兩隻孤雁,原為取暖而聚,豈能要求你為我付盡生命,尊嚴,宗祀,信念,權貴,追隨者,這所有所有的一切?素,你沒有做錯,你真如此做了,你便不配稱為「義信君」,也不值得你的賢士劍客們,以身家性命子孫宗祀來追隨了。」

    義信君的聲音完全啞住了,他抽噎著,聆聽著。

    衛洛笑了笑。

    她的墨玉眼中光芒流動,絕美的小臉上沉靜而平和,「素,放下我吧。這人生數十載,轉眼便逝。過去了的事,不管是對是錯,是痛是悔,都放下吧。放下過往,放過你自己。人能活著,便不容易了……」

    她說到這裡,不由收回手,怔怔地抬頭,轉頭望著那紗窗口,透過那紗窗口望向那藍天白雲。她的心中,這時湧出了一抹苦澀:我這話說得多容易啊,可我為什麼放不開他呢?為什麼不能乾脆的,完全的把他忘記呢?

    她側過頭,失神地望著外面的天空。

    伏在地上的義信君,這時慢慢地抬起頭來,他睜開淚眼模糊的雙眼,怔怔地望著成了一座雕像的衛洛。

    他光是這樣看著衛洛,便又是淚如雨下。

    他低下頭去,把嗚咽聲卡在咽喉中。

    直過了良久良久,義信君沙啞哽咽的聲音在衛洛耳邊響起,「洛。」

    衛洛一驚,從失神中清醒過來,她轉過頭,看向筆直地跪坐在地面上,花瓣般的唇抿成一線,顯出了幾分堅定的義信君。

    義信君對上她的目光時,微微垂眸,避開,繼續說道:「洛,」他的聲音很低,隱隱帶著乞求,「公子涇陵會憐你惜你麼?」

    這句話,如其說是問話,不如說是期盼,是祈求,他在祈求。

    衛洛看著他,她長長地睫毛扇動了一下,低低一笑,啞聲回道:「素,你還不知我麼?不管他待我如何,我都會過得很好的。素,我不會讓自己過得痛苦的。」

    義信君聞言,輕輕地吁出一口氣來。

    慢慢地,他再次低頭,再次跪伏在衛洛面前。

    半晌半晌,他沙啞地聲音低低的,弱弱的,彷彿只是唇間蠕過,卻有著無比的堅定地飄出,「我要離開臨淄,回到封地。以後,我不會聚任何一個女人為妻,次妻也不會。我只收納幾個奴婢,為我涎下後代。洛,若是那時,我一無所有,孤身前來,你是否容許我見你一眼?」

    他的聲音太低,太低了,低得只是兩個音節在唇間蠕過,低得根本就沒有吐出字來。所以,縱使衛洛耳力過人,卻也只是聽到了前面一句。

    他要走了?

    衛洛一怔,她怔怔地望著他,半晌半晌,她燦爛一笑,「善!」

    得到了她的回答後,義信君以頭點地,向她行了一禮後,他慢慢站了起來。

    他便這般雙手籠在袖間,縮著瘦弱的肩膀,彷彿不勝寒風般,緩緩退了出去。

    一直退到門口,他的雙眼都睜得老大,都在一瞬不瞬地盯著衛洛,直到門框擋住兩人,隔住彼此,他才垂下眼斂,轉身大步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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