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晉都新田 第二百零三章 那麼近,那麼遠 文 / 林家成
第二百零三章那麼近,那麼遠
由齊軍營帳到兩軍陣前,那路程可是不近。不過衛洛知道拖延無益,便腳步提速。
她的功夫路數一直與別的劍客不同,她這種全力而行,給人的感覺,卻是閒庭勝步,舒緩而自在。襯著那一身白袍,有著別樣的飄逸和優雅。
這樣的飄逸優雅,配上她雍容華貴的面容,到真有幾分天生而來,勝過尋常公子公主的高華之氣。
公子涇陵怔怔地望著,望著,這一刻,他發現自己的心臟,又開始顫動。
衛洛的這種閒適優雅,奇跡般的,令得聯軍心情大定。義信君和公子秩更是如此,本來惶惶不安的心,這一刻竟然平靜下來。
不一會,衛洛便悠然地走到了晉軍軍中。
晉軍早就分開過道,容她自由穿行。數十萬雙目光,一瞬不瞬地盯著她,盯著這個近年來,引起世間最多話題的婦人。看著她一襲白袍,飄然而來,看著她唇角含笑,氣度雍容。突然之間,軍士們發現,對眼前這樣的婦人,憐憫和歎息是沒有必要的,她有著她的驕傲。
衛洛穿過人群,來到了公子涇陵的戰車前。
此刻的她,便這般嘴角含笑,一臉從容地向前走去。竟是便想這麼瞅也不朝他瞅上一眼地越過他,奔向那生死未卜的戰場。
突然間,公子涇陵發現自己的心臟,狠狠地顫了一下,那種隱隱而來的,似乎是痛。
他薄辱微啟,在那白色的身影就要飄然消去時,喚道:「小兒!」
他的聲音很沉,一如既往的雄厚沉重。可是這聲音,卻很溫柔,非常溫柔。便如在那寒苑後花園中,兩人相依相偎時一般。便如在那浴殿中,兩人肌膚相貼,卻相擁不語時一般。
衛洛飄然而行的腳步一頓。她的身軀,在那一瞬間,顫了顫。
她瞪大眼看著前方,在確定自己的眼中沒有澀意,確定自己笑得從容後,她緩緩轉過頭來,看向公子涇陵。
這一眼,很平靜,宛如秋波長空,清靜而自在。公子涇陵對上她的目光時,都有點懷疑她根本就沒有看向自己,她只是透過自己,看向那遠遠的,蒼茫無邊的地平線。
他的咽中,突然苦澀之極。
他緊緊地盯著衛洛,又喚道:「小兒,且過來。」這聲音,有點沙啞,有點無法抑制的溫柔。
衛洛緩步向他走來,她的笑容十分完美,清淡而寧靜,彷彿是那靜靜盛開在料峭春風中的梅花,美中含著不屬於這個季節的冷。
衛洛走到離他只有三步遠站定了。她靜靜地看著這個男人,看著這張刀斧刻出來的俊美面容,盈盈一福,脆聲喚道:「涇陵公子何事喚妾?」
公子涇陵聽到她這語氣,看到她這表情,咽中又澀了澀。
他喉結滾動了一下,微微垂目,轉眼再看向衛洛時,那神情已是十分的嚴肅。
他盯著衛洛,沉沉地說道:「此番公子吾向你致師,乃堂堂正正地挑戰於你。這種挑戰,無人可以助你。小兒,你只能自己應對了。」
他說到這裡,聲音凝滯了幾分,「那公子吾的車右,乃楚國第一神箭手,同時也是劍術宗師子婁。這一次楚軍與你致師,必是比射箭。你的箭術自是比不過子婁。然,我知你六識過人,眼目非同常人。呆會致師時,你若能寧心靜神,許能射過一劫!」
衛洛聽得很認真。
公子涇陵的聲音一落,她便點了點頭,目光依然透過他的,看向他身後的浩瀚天宇,「生死有命,若真死於子婁之手,也是命該如此!」
她說得很淡,很淡,彷彿說的不是自己的生死,而只是穿衣吃飯的小事。
在公子涇陵等丈夫眼中,生死之事也是尋常的。可是,這樣的話,出自一個這麼華美的婦人,頓時,眾軍士的心頭,都湧過一陣心酸。
公子涇陵怔怔地看著衛洛,不知為什麼,看著此刻的她,他的腦海中,卻浮現出那天在宴席上,她在自己把她送給義信君時,脫下紅袍雙手捧還的那一幕。
那時刻,她也是如此平靜啊,她怎麼能這麼這麼的平靜?
衛洛看到公子涇陵的眉心出現了急劇的跳動,那萬年不動的威嚴的俊臉上,居然扭曲了一下。不由靜靜地盯了他一眼。
只是一眼,她便收回目光,再次盈盈一福,輕聲的,平靜地說道:「謝涇陵公子指點之德。」
說罷,她毫不猶豫地收回目光,返轉身,向楚軍方向走去。
這時,從公子涇陵的身後,駛出了一輛戰車。
那戰車直駛到衛洛身邊,那全身盔甲的車右,在戰車中站了起來,他略略向衛洛躬身,對她施了一個丈夫才能受的大禮後,說道:「請女將軍上車!」
衛洛應聲上車。
那車右右手一伸,兩個軍士捧來了一件盔甲,這盔甲只有上半身,由銅片組成,從頭部,頸部一直護到胯下。
最重要的是,這盔甲很精緻,很小,看起來完全適合衛洛穿。
衛洛有點詫異地看向那車右。
車右拿起那盔甲,說道:「我軍遍索十萬甲士,方才挑得此甲。女將軍請穿上,此甲或能保女將軍一命!」
他又指著另一個軍士捧的木盒,指著裡面的弓箭說道:「此弓乃晉軍第一強弓。裡面共有三箭,都是千中挑一,特意選出來的直身之箭。惜時辰太短,不能為女將軍選來真正神箭。」
衛洛轉頭看去。這種盔甲,真正的作用只是在腦袋和胸口處,有一大片的銅甲護著。其餘的地方,都是銅片和銅片一塊塊組成的,間隙很寬,一箭射來,完全可以透過縫隙插入人體內。
而那箭,衛洛也知道,這個時代的人削制箭支時,因為沒有工具,箭身都是不規則的,這樣的箭射出時,一沒有力道二沒有準頭。
衛洛瞟了一眼那盔甲,便決定穿上。穿上後,頭部和胸口她便不再需要防範了,她真正需要防備的致命點,便只是咽喉處了。
得到衛洛允許,兩個軍士上前,就要為她穿甲。
正在這時,公子涇陵開口了,他低沉地喚道:「甲給我。」
眾人一怔。
衛洛也怔住了。
她慢慢地轉過頭去,瞟了公子涇陵一眼。
四目相對。
瞟他一眼後,衛洛微微低頭。而這個時候,那兩個軍士,已經捧著盔甲送到了公子涇陵手中。
衛洛重新走回他的身邊。
她低眉斂目,面無表情地靠近他,在離他只有一步的地方,她微微屈身一禮後,便一動不動地站著。
從頭到尾,她的臉色都很平和。
沒有人注意到,衛洛這個時候,是屏著呼吸的。
她的六識本來過人。只要這麼一靠近,男人身上那熟悉的體息,便絲絲而入,綿綿而滲,每一絲每一綿,都滲入了她的毛孔,滲進了她的心臟處……
她不喜歡這種感覺,於是,她屏住了自己的呼吸。
公子涇陵接過盔甲,熟悉的給她套了起來。
他修長有力的手指,不時撫過她的面孔,他溫熱的呼吸,不時噴在她的臉上。
從來沒有一刻,如此刻這麼漫長。漫長得衛洛很想大口呼吸。
也不知過了多久,他才把盔甲完全套上。盔甲畢竟比衛洛大些,一套入,便有點鬆鬆的。
這樣的盔甲,是不好調適大小的。公子涇陵細細地看了看,見她的眼鼻可以清楚露出,便不再介意。
盔甲一穿好,衛洛便微微躬身。因有盔甲在身,她已不能行福禮了。
她向涇陵公子躬身一禮,清聲說道:「謝公子援手。」
說罷,她轉身就走。
她剛轉身,便感覺到肩膀一緊。
卻是公子涇陵一隻手緊緊地握著她的右肩,他緊緊在盯著盔甲下,那雙熟悉至極的墨玉眼,低低地說道:「切記平心靜氣。」
「諾!謝公子指點之德。」
衛洛平靜地應過後,轉身便想甩開他的手離開。
這時,公子涇陵的喃喃低語聲傳入她的耳中,「請,活下來!」他的聲音有著顫抖……
不知為什麼,衛洛的眼中又是一酸。
衛洛連忙垂下眼斂,稍稍側頭,避開了他的目光後,再次向他微微躬身,頭一轉,大步向那戰車走去。
衛洛走得離公子涇陵有十步遠處,她張開嘴,大口地呼吸起來。
一連做了十幾個深呼吸後,她的臉上,重新露出了那抹淡定從容的笑容。
她縱身跳下戰車。
衛洛一跳上戰車,戰車便緩緩楚軍戰營駛動。
而與此同時,公子吾戰車,也在向這邊駛來。
與衛洛一樣,公子吾的車右,此時站在戰車上。他的身邊放著弓箭,正斜眼打量著衛洛,那目光中,渾然把她當成了死人。
隨著兩輛戰車靠近,百萬軍士,都屏住了呼吸。
義信君緊緊地咬著唇,一瞬不瞬地盯著戰場方向。
公子涇陵雙手緊緊地扶著橫木,一瞬不瞬地盯著他們。
這個時候,連風也不呼嘯了,空氣中,充滿著一種壓抑的沉寒。
當然,這種沉寒,是聯軍方向的。
隨著兩輛戰車停下前進,驀地,全軍縞素,成了一片白色海洋的楚軍中,發出了一陣驚天動地地吶喊聲,「取婦頭顱,以奠先王!」
「取婦頭顱!以奠先王——」
「取婦頭顱!以奠先王——」
喊聲越來越大,漸漸的,竟是喧囂震天,聲蓋四野,數十萬人同時吼出的聲音,竟是令得蒼天變色,陰雲密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