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晉都新田 第一百一十三章 憤怒的涇陵 文 / 林家成
第一百一十三章憤怒的涇陵
衛洛愕愕地抬頭看著涇陵公子。她一抬頭,兩人鼻尖幾乎相觸。
可是,此時的衛洛,卻再也感覺不到半點心慌意亂。
慢慢的,慢慢的,她垂下眼眸,然後,她慢慢地起身下石,走到涇陵公子對面,她退後幾步,然後跪下。
涇陵公子微微側頭,盯著她的一舉一動。
衛洛趴跪在地上,以額點地,略一思量,便聲音清脆地說道:「公子乃至貴之人也。雄才大略,世間婦人愛公子者,不知凡幾。」
她說到這裡,深吸了一口氣,繼續說道:「衛洛乃一普通婦人,知富貴難得,權勢無雙。然,衛洛所好者,莫不過是縱馬江湖,嘻笑田園。」
她語調緩慢地說到這裡,似乎思路理得差不多了,聲音也高昂了兩分,流暢了不少,「公子拳拳之意,皆為衛洛著想。然,衛洛卻不願成為深閨一婦人,日日盼君前來,與君之妻妾爭強。此等事,衛洛不屑耳!」
衛洛說到『此等事,衛洛不屑』時,涇陵公子的眉心跳了跳,雙眼微瞇,一股寒氣開始籠罩。
衛洛彷彿沒有感覺到他散發的寒意。她依然以一種極為自然,極為理所當然地語氣說道:「洛這一生,從不想成為他人之一姬。否則,也不會苦學易容之術。」
她說到這裡,生怕涇陵公子以為自己有野心,生了殺意,忙又補充道:「賞田間景,策馬乘風,扁舟邀月,方是衛洛所念。衛洛身為婦人,卻不欲有君子相伴,行敦倫之禮也。公子以晉太子之尊,許以衛洛這無家野女一姬之位,實為垂愛。然,衛洛不願也。衛洛寧可為公子之奴,為公子驅馬,移塌,亦不願為一姬也。」
她拒絕得十分明白,十分的清楚。她說,她雖然是一個女人,卻從來沒有想到要找一個男人相伴,從來沒有想到要與一個男人做夫妻之事。她寧可為奴,也不願意成為他的一個女人。
衛洛知道,如涇陵這樣的男人,是無法想像一夫一妻的,更無法明白自己的執念的。所以,她直接說自己不想嫁人。
衛洛說完之後,便伏在地上,久久沒有動彈。
空氣一下子變得稀薄起來。
許久許久,涇陵公子的哧笑聲傳來,「寧可為奴?衛洛,以你之容,知奴者處境否?」
衛洛沒有抬頭,她在心中暗暗想道:我當然知道,我重回到奴隸身份是多麼危險。我這長相本是惹禍之根,任何一個人都可以欺負於我,任何一個人也可以要求玩弄於我。然而,衛洛的手悄悄地碰了碰懷中的竹劍,又想道:然而,我有劍術,就算落入他人之手,只要那人一時疏忽,我便可以趁機脫逃。然後,我又有易容之術,脫逃之後,這天大地大的,我是想到哪裡便到哪裡。
想到這裡,衛洛額頭在地上輕輕一叩,沉聲說道:「洛知也。若公子大恩,許洛以丑容現於人前,衛洛願改名換姓。洛不堪,既身已為奴,實不願再露實名沾及先祖。」
她這是在求涇陵公子,求他准許自己再化成一個普通的模樣現於人前。那樣,縱使她是奴隸,也不會引人注目。反正身為奴隸的她已不配再有名姓,就算要換個稱號也可以。
衛洛這話一出,又是一陣沉默。
衛洛的心揪成一團,雙耳豎起,一動不動地傾聽著他的每一個聲息。
半晌半晌,涇陵公子緩緩前傾。他伸出右手,五指抓著衛洛的下巴,令得她抬起頭來。他的手指是如此用力,令得衛洛的下巴疼痛不堪。
他五指如鐵,緊緊地錮住衛洛,強迫她抬頭。衛洛頭一抬,便對上他那雙陰寒中燃燒著怒火的雙眸。
一對上他的眼神,衛洛不由打了一個寒顫,小臉一白,垂下眼斂去。
他動怒了!
他很生氣!
他這麼生氣,是因為自己拒絕了他吧?如他這一生,應不曾想過會有女人拒絕他的!
涇陵公子冷冷地盯著衛洛,皮笑肉不笑地哧聲說道:「『不願成為深閨一婦人,日日盼君前來,與君之妻妾爭強。此等事,衛洛不屑耳!』善!大善!好一個衛洛,竟是不屑為我之婦!不屑盼我前來!不屑與我妻妾相容!善,大善~」
他一邊吐出四個善字後,那從牙齒間吐出的氣息,已冷得像冰一樣。
沉沉地喘了一口氣,涇陵公子冷冰冰地說道:「寧願為奴也不願錦衣玉食為我之姬?僅因為不屑?真類丈夫也!善!我堂堂公子,居然是小兒不屑侍侯之人!大善!既你有如此之願,便從你所想,許你為奴吧!」
他說到這裡,慢慢鬆開了錮制著衛洛下巴的手,他的手一鬆,衛洛那白皙的下巴上,便清楚地現出五個青中帶紫的手指印來。
他緩緩地起身,拂了拂袍袖,頭也不回地向外踏出兩步,說道:「驅馬,移塌已有人耳。你為我……」他剛說到這裡,一眼瞟見衛洛蒼白著臉,珠淚盈盈的面孔,再對上她乞憐的墨眼,不知為什麼,竟是一頓,後面的話便中斷了。
頓了頓,他重重地一甩袍服,吐出一口氣後,他聲音淡了許多,「你雖婦人,卻實有才。若想活命,休生離意!暫且隨侍吧!就以如此容顏。」
說出這句話後,他又吐出一口長氣。在涇陵而言,因一婦人而如此惱怒,實在是生平第一次。他有一個習慣,那就是從來不在憤怒至極的情況下下命令,所以這次也一樣,他收回了那可以令衛洛這小兒不堪的屈辱的原意,只是令她如以前一樣隨侍。
說罷,他袍袖一甩,大步離去。
衛洛怔怔地看著他大步而去的背影,半晌才反應過來:他放過自己了!他並沒有懲罰自己,只是令自己再度隨侍了。
衛洛知道,再度隨侍,說起來可不簡單了。因為他拒絕了她易容地要求,他要求她以現在這副美少年的模樣隨侍。
可是,不管如何,他放過自己了!
他明明憤怒異常,為什麼卻放過了自己?這個男人,果然有著極強的忍耐性啊。
衛洛怔怔地目送著他離去。直過了半晌,才記起自己又重回了奴僕之身。於是整理了一下衣裳,轉身向外走去。
這一次他經過兩侍婢時,兩女沒有行禮,反而以一種詫異奇怪的目光打量著她,表情頗有點無禮。衛洛剛走到院門口,便聽到一侍婢以不敢想像的語氣說道:「此人,真愚不可及也!」
「然,世間竟有如此愚人!縱越公主如此身份,也乞盼公子憐愛之,她卻拂然拒之,真不可以常理度之也。」
聽到她們毫不掩飾地議論,衛洛停下腳步,緩緩回頭。
她抬起一雙墨玉眼,冷漠地盯著兩女。
衛洛這人,她面孔貴氣逼人,板起臉來也是不怒而威。又與涇陵公子正面相抗多次,有所謂居養體移養氣,無形中,衛洛已經很有了一些威嚴。
因此,她的盯視,可是這種侍婢所不敢承受的。一時之間,兩女齊刷刷地低下頭,退後兩步,躬著身子半側著避開她的目光。
衛洛冷冷地看著她們,徐徐地說道:「若有人將今日之事隨意道出,令得公子為人所笑,恐百死亦難消眾臣之怒也!」
衛洛一說到這裡,兩侍婢馬上明白過來,她們齊刷刷地打了一個寒顫,同時跪倒在地,急急說道:「我等必不多言!」「縱死亦不言!」
在她們緊張不安的分辨中,衛洛盯了兩女一眼,轉身踏出了寒苑的大門。直到她去得遠了,兩女才相互扶持著站了起來,兩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半晌都還餘悸末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