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博覽 第八十七章 喜歡多年 文 / 西子情
車中坐著的人不是容景,而是一身錦裳華袍與容景年歲相差無幾的年輕男子。男子姿容絕灩,青絲如墨,膚如玉,眉如黛,如仙人妙手鬼斧神工,又如聚集了遠山青色春秋之花的所有精華織染,令凡是見到他的人,腦中都會不由自主地想到「玉質蓋華」四個字。
放眼天下,能當得起「玉質蓋華」這四個字的人,非東海國太子莫屬。
東海國太子,玉子書,天生華灩,美姿容,顏如玉。生不能言,五歲方開口,且出口成章,建子民,興東海,受千萬百姓愛戴。東海有一句流傳甚廣的話,「尊太子令,等同於尊王令。」
即便百年來天聖和東海無甚來往,但是關於東海國太子的傳言還是隱約有人在傳。
天聖有容景,「尊比天子,雅蓋王侯。」
東海有太子,「天生華灩,玉質蓋華。」
這兩個人的名聲,流傳甚廣,但是一直以來無甚交集。
夜輕染顯然沒有料到在今日,在容景的馬車上,突然就見到了玉子書,如此的碎不及防。他心中的驚異和訝異可想而知。尤其是容景的車廂內,一直以來只有雲淺月一人坐過,那人天生好潔成癖,除了雲淺月,誰也近身不得他三尺之內,更有甚者,連碰他的物事兒都不能。而玉子書如今就懶洋洋地靠著車壁半躺在他的車中,閒適隨意,趕車的人是絃歌,容景的貼身侍衛,顯然這是一種對車內如今坐著的人的認可。
「孝親王府的染小王爺?」玉子書本來閉目養神,見車簾被挑開,露出夜輕染驚異的臉,他微微一笑,語氣如暖風拂面,淺淺揚眉,令人有一種如沐春風之感。
「真是玉太子!本小王以為眼睛花了!」夜輕染忽然揚唇一笑,這時正一陣風吹來,透著一絲深秋的涼意,吹起他錦袍玉帶,他盯著玉子書,「傳言有時候也不欺人,玉太子果然如是。」
「染小王爺也一如傳言。」玉子書和暖一笑。
「玉太子何時來的天聖?如今怎麼在弱美人的車廂內?若不是本小王歪打正著,還竟然不知玉太子尊體已經來到天聖。」夜輕染的手隨意地扶在車廂邊框上,笑問。
「今日剛剛到!」玉子書含笑應對。
「今日?剛剛?」夜輕染眉梢揚起,笑道:「玉太子不會不識這裡是皇宮門口吧?難道玉太子剛來就要進宮面見皇伯伯?」
「自然知曉!」玉子書笑得溫和,「本宮剛剛進了京城,方才想起沒有對天聖君王報備,於是便來到了皇宮,還未曾著宮門通秉,卻正巧遇到了景世子,景世子說天聖君王臥病在床,如今不宜打擾,榮王府雖然寒舍,但也有容身之地,讓子書去榮王府休息。子書也覺得打擾天聖皇上修養的確不合宜,於是卻之不恭,便就依了景世子之言。景世子進宮去理事兒,便著屬下送我,如今正要去榮王府,不想卻見到了染小王爺。」
「原來是這樣!」夜輕染眸光微閃,也不再探究,笑道:「本小王聽聞玉太子和雲王府的淺月小姐交情不錯,為何不先去雲王府?」
玉子書長長的睫毛微顫了一下,笑意不改,語氣溫和地道:「本宮身份太過特殊,不想給她找麻煩。」
夜輕染微愣,忽然笑了,「看來玉太子還是不明白天聖京城的情形,小丫頭自小就囂張紈褲,任性妄為,那是出了名的,皇伯伯的話在她耳裡就跟耳旁風沒二樣。她不給別人找麻煩就不錯了,實在不需要你如此顧忌。」
「哦?是這樣?」玉子書似乎有些訝異,須臾,啞然失笑,「但即便如此,還有一個景世子呢!我若是去了雲王府,景世子大約該緊張了!」
「玉太子還怕那個弱美人?」夜輕染挑眉。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況且本宮聽說榮王府的紫竹院甚是清淨。而且東海和榮王府有一筆百年前的糾葛,本宮要麻煩人,理應麻煩景世子才不為過。」玉子書笑答,滴水不漏。
「話的確如此說!」夜輕染笑著點頭,詢問,「本小王如今要去雲王府,玉太子從東海而來這一路可累?若是不累的話,就先去一趟雲王府如何?」
「本宮有些累了,反正已經來了天聖京城,早晚都能一見故人,也不急於這一時半刻。」玉子書搖搖頭。
「也好!本小王正好有時間,就送玉太子去榮王府。回頭再去小丫頭那裡。」夜輕染也不強求。
「勞煩染小王爺了!」玉子書不顯謙讓。
夜輕染不再說話,揮手落下了簾幕,將馬鞭還給絃歌,「這馬不給本小王面子,還是你來趕吧!本小王陪你聊天。」
絃歌接過馬韁,輕輕照馬身上拍了一下,馬立即走了起來。
一車一馬離開了宮門口。
冷邵卓站在宮門口看著那輛通體黑色的馬車走遠,將夜輕染和玉子書剛剛的對話聽了個清清楚楚。他目送著馬車消失在街道盡頭,才收回視線,緩緩走向自己的馬車。
車前有隨身隨從挑開車簾,冷邵卓上了馬車,對車伕吩咐,「去雲王府!」
「小王爺?王爺數日前不是告訴您少與雲王府的淺月小姐來往嗎?如今您……」隨從一驚,連忙出聲。
「如今是奉皇上和七皇子的旨意前去!你放心,父王不會說我的。」冷邵卓聲音聽不出什麼情緒。
「是!」隨從聞言立即噤聲,不敢再說話,一揮馬鞭,馬車向雲王府而去。
雲王府淺月閣內,雲淺月正躺在桂樹下的躺椅上計算日子。二十多日之前,容景對她說小七不日就到,可是如今過了二十多日她還沒見到人,不免猜想是否路上遇到了什麼不順或者麻煩。
她趟了許久,也只能得出一個「等」字。容景那個傢伙除了那日對他說了一句「玉太子不日將到。」的話之後,再是隻言片語不露,而小七那個傢伙偏偏也不懂得繞過容景,到如今是半絲信息不給她。相比於他們兩個人互通書信往來,她倒是成了那個被排除在外的人。這事情怎麼會演變成了這樣?
雲淺月心裡有些鬱悶,實在想不通。
如今已經十一月的深秋,桂樹經過那日容景從房中將三公子,不,西延玥打出,撞到了樹上,將桂樹的枝葉和桂子都給打了起來,落在了地上一層,如今樹上僅餘幾片殘葉凋零,風吹來,稀稀疏疏作響。
雲淺月聽著這飄零的響聲,心底一歎,等吧!不等又能怎樣?
「小姐,冷小王爺來了!」凌蓮的聲音響起。
雲淺月自然也聽到了淺月閣外傳來的腳步聲,她有些頭疼地想著三公子那日被容景一怒之下直接派青影送走了,別說和冷邵卓告一聲別了,就是回孝親王府他住了十數年的小院看一眼也沒能夠。如今冷邵卓來了,不知道是為了什麼事情?
「小姐?」凌蓮沒聽到雲淺月應聲,又喊了一聲。
「嗯,聽到了!」雲淺月回過神,懶洋洋地應了一聲。
腳步聲遠遠而來,有些輕重不一。似乎與那日他輾轉反側了一夜之後來找她的情形相差無幾,一步一步走近,彰顯其內心,似乎極力地壓抑著什麼,卻又控制不住。
雲淺月將胳膊枕在腦袋下,微仰著頭看著天空。深秋的天空,清爽明淨,萬里無雲。她看著看著,便心情舒緩一些。其實從生下來,人的心便如這樣的天空,一片沉靜蔚藍,半絲雜誌也無,後來經過各種各樣的原因,被塗抹上或黑或白或斑斕的色彩。但正因為這樣,才叫人生。
冷邵卓來到淺月閣門口,便見到躺在光禿禿樹下的人,雖然已經深秋,但這樣只剩下零星枝葉的桂樹還是太突兀,他站在門口看了片刻,見雲淺月一直仰著頭看著天空,似乎沒注意到他來,他也跟著她的目光看向天空,這時,有一隻大雁飛過,那隻大雁在高空中,飛得很慢,顯然是脫離了群體,有些孤單,但依然不見懈怠。他看了許久,直到那隻大雁剩下一個小黑點,才收回視線,向雲淺月走來。
雲淺月此時也從天空收回視線,半躺著的身子坐起來,懶洋洋地挪出一塊地方,往她身邊指指,對冷邵卓一笑,「坐!」
冷邵卓看著雲淺月,她笑容明媚而溫暖,似乎那一瞬間就驅散了他心底的灰暗和陰霾。他扯了扯嘴角,但終究是沒扯出個笑來,依言坐在了他身邊。
「看你這副樣子又是有事兒?」雲淺月笑看著他。
冷邵卓默默地點點頭。
雲淺月挑眉,「關於我?要不你也不會來找我了。」
冷邵卓再次點點頭。
雲淺月看著他,笑道:「什麼事情?說吧!只要你問我,我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冷邵卓抬起頭,張了張嘴,又閉上,雲淺月看著他,也不催促,過了片刻,他似乎鼓起勇氣,問道:「嬌嬌,她……是你救了?」
雲淺月眸光微閃,眼底閃過一抹沉思,已經微微瞭然,笑道點頭,「嗯,是我救的!」
「她……如今在哪裡?」冷邵卓抽搐地問。
雲淺月呵呵一笑,「怎麼?你要找她?還對她念念不忘?」
「不是!」冷邵卓搖頭,直直地看著雲淺月,「我只是想知道!」
「我救了她之後,被她從我手上逃脫了。」雲淺月想了一下,如是道。
「那後來呢?」冷邵卓又問。
「後來再沒見過。」雲淺月搖搖頭。
冷邵卓騰地站了起來,盯著雲淺月的眼睛,一字一句地道:「雲淺月,你騙我。」
「這麼大的反應?看來這件事情真的很重要的?」雲淺月笑著伸手拉他袖子,語氣溫暖,「你急什麼,坐下慢慢說。我既然說了當你是朋友,對你知無不言言無不盡。便不會騙你。你問我的是嬌嬌不是?我的確從望春樓之後再沒見過嬌嬌。我說的是實話。」
冷邵卓一愣,不知道是被雲淺月的笑意和溫暖的語氣感染,還是因為她的話,他不由自主地坐下身,低聲道:「照你這樣說來,你再沒見過嬌嬌,是否我可以理解為你見到了和嬌嬌長得一樣的人,而他不再是嬌嬌,是別人了?」
「嗯,可以這樣說!」雲淺月點頭。
冷邵卓不再說話,沉默下來。
雲淺月想著以前冷邵卓吃喝玩樂,無惡不作,不管京城暗潮湧動,不管天下風雲變化。只要他老子有錢,供他有作惡的本事,找一大堆人陪著他樂呵,便知足了。在他的世界裡,沒有黑,沒有白,只有色彩斑斕。可是如今的冷邵卓大徹大悟,懂得明辨是非,知道風雲變化,瞭解私下裡的波濤洶湧,甚至會察言觀色,也會行事小心謹慎,知道什麼該說,什麼不該說,活得不比以前輕鬆,讓她看著倒是覺得他更累了。這樣的冷邵卓到底是好還是不好?她微微蹙眉。
「我三弟……他是不是就是嬌嬌?」冷邵卓沉默半響,吐出一句話,似乎尤其艱難。
「嗯!」雲淺月點頭。
冷邵卓雖然猜到,但還是面色一白,身子僵硬,似乎難以接受,見雲淺月點頭,他想說什麼,唇瓣微微顫慄,似乎說不出來。
雲淺月聞到了他身上淡淡的龍檀香,這種香很淡,顯然不是他用的熏香,而像是被在某一個地方沾染上的。而這種香只有老皇帝的聖陽殿有,也就是說明他來這裡之前,是在聖陽殿。
「他是西延國流落在外的太子?」冷邵卓似乎極力地壓抑著什麼,又問。
「嗯!」雲淺月應聲。
冷邵卓不再說話,再度沉默下來。
雲淺月看著他,見他低垂著頭,兩側有兩縷青絲垂落。遮住了他眉眼,看不清他眼底的情緒,但他氣息似乎已經低迷到了谷底。顯然心情很糟。
西延玥與孝親王府,也許注定就是有這麼二十年化解不開的緣。與冷邵卓則是孽緣。
若是以前的冷邵卓,別說西延玥消失不見,就是出現在他面前,他不是打一頓,也許就是視而不見。可是偏偏冷邵卓大難之後大徹大悟,如今偏偏衍生出這一段糾葛的戲碼來。也許別人會覺得庸人自擾,但在當事人看來,卻全然不是那麼回事兒。
雲淺月見他不說話,也不說話,這種事情,勸說無用。冷邵卓不傻,不但不傻,而且也是聰明的,既然嬌嬌是孝親王府的三公子,不用她說,他便已經想通了其中的緣由。如今差的,便是他為何又成了西延玥了。
沉默片刻,冷邵卓終於出聲,「你定然都知道,便與我說說吧!他為何又是西延太子了?」
「他本來就是西延太子。」雲淺月想了一下,還是對冷邵卓據實以告,他有權利知道。於是言簡意賅地將西延安平王和護國神女之事與他敘說了一遍。
冷邵卓一直靜靜地聽著,雲淺月話落,他再次陷入沉默。
這一回沉默的時間比剛剛前兩次都長都久。整個人靜靜的,若不是風偶爾出來,他可有連髮絲都不動一下。
雲淺月等著等著就犯了困,閉上了眼睛,想著論起折磨人來,這冷邵卓原來也是高手。
「原來半分關係也沒有!大約是上一輩子孝親王府欠了他的債,或者是他欠了孝親王府的債,這輩子寄居二十年,來還了。如今還清了吧!」冷邵卓在雲淺月要睡著時,忽然出聲。
雲淺月困意濃濃,不答話。
「你既然困了,便回房間睡吧!如今深秋,涼氣太重,仔細傷了身子。我走了。」冷邵卓起身站了起來,看著雲淺月道。
雲淺月閉著眼睛不睜開,對冷邵卓擺擺手。
冷邵卓見她聽進去了,便轉身向外走去。
雲淺月聽著他腳步聲一步一步走遠,比剛剛來時沒輕快多少,步履還是有些頹靡和沉重,似乎丟失了一件什麼重要的東西,又像是一腳踏在棉花上,一腳踩在淤泥裡。她睜開眼睛,喊他,「冷邵卓!」
冷邵卓停住腳步回頭。
雲淺月坐直身子,看著他道:「冷邵卓,以前你壞的時候,我只恨不得將你塞回你媽肚子裡去,但也沒看不起你。你可知道為何?」
冷邵卓一愣,看著雲淺月,不明白她怎麼突然說起這個。
「因為那時候,你活得肆意,雖然無惡不作,建立在別人的痛苦之上,但至少你活得快樂。你每日都尋求新鮮的東西,比京城所有的子弟都會玩。會玩也是一種本事。在這京城裡,若說紈褲子弟,你當第二,沒有敢當第一。那時候你沒有理想,沒有報復,一切都在玩上,玩得專心致志,誰也比不了。」雲淺月看著他,見他愣神,她認真地道:「可是如今的你呢?你有理想,有目標嗎?你知道每日裡你都在做什麼嗎?你認為什麼是對你最有意義的嗎?你知道過了今天之後,明日你該幹什麼嗎?或者是連今天該幹什麼,你都不知道了吧?」
冷邵卓面色一白,眸光露出迷茫,就像一個誤入迷途的孩子,混沌不清。
「你認為如今的你比以前的你活得快樂嗎?」雲淺月挑眉。
冷邵卓搖搖頭,「不快樂!」
「為什麼不快樂?」雲淺月看著他。
冷邵卓張了張嘴,想說什麼,似乎又不知道如何說,迷茫得答不上來。
「你是不是說不出來?你不知道自己到底不快樂什麼?」雲淺月站起身,走向冷邵卓,看著他,這一刻的他和二十多日前西延玥離開時候何其像。雖然不是兄弟,從孝親王府到望春樓,糾纏了這麼多年,也還是彼此沾染了些共同的氣息吧?
冷邵卓頹然地點點頭。
「有時候,困頓住一個人的不是別人,不是那些糾纏不斷,理不清道不明的瑣事,而是人心。心寬則天地寬,心窄,則寸步難行。」雲淺月將手搭在冷邵卓的肩上,似乎傳遞給他力量一般,「如今這天聖京城有多少人被刻成了一個模子,實在不需要多你一個。」
冷邵卓怔怔地看著雲淺月,似乎懵懵懂懂。
「無論身邊的人和事情如何發生或者變化,你都要時刻記著,做你自己。」雲淺月看著他,笑著道:「我們的身份和周邊的環境已經叫我們如此壓抑,若我們自己再壓抑著我們自己,那活著還有什麼滋味?你是冷邵卓,以前的你做的那些事情只能成為你的鏡子,讓你記得不要再重複去做錯事,而不是成為你的污點。人活一世,這一生,誰能沒做點兒錯事兒和傻事兒?誰能說做得每一件事情都是對的?即便是容景,天下多少人認為他完美無缺,可真是如此嗎?他的缺點不過是被優點掩埋了而已。」
冷邵卓沉默不語。
「所以,無論他是嬌嬌,還是孝親王府的三公子,是你的弟弟,還是西延太子西延玥,又有什麼化解不開的謎題呢?他都是一個他而已,就像是一個人的過去,現在,將來。都是一個人而已。以前的冷邵卓是冷邵卓,如今的冷邵卓還是冷邵卓。你不能日日糾纏在過去的過錯裡,而深陷囹圄,不能自我解脫。日日為過去所苦。」雲淺月緩慢地勸說。
冷邵卓混沌的眼睛內裂開一條縫,似乎有什麼東西突破雲霧。
「有些人看不透,被過去糾纏,有些人看得透,同樣為過去糾纏,但無論是看得透,還是看不透,其實都是過去而已。又何必糾纏不休?亦或者反過來想想,凡事真需要看得那麼清楚明白嗎?那樣會少了多少樂趣?世間萬事萬物,從來都有兩面,有利有弊。端看你怎麼看了!」雲淺月清楚地看到冷邵卓眼中破碎出的光亮,笑著繼續道:「你是冷邵卓而已,孝親王府的小王爺只是你出身的一個身份而已,身份是什麼?無非是一個點綴。有它沒它,你都是你。就像我是雲淺月,雲王府小姐,這個身份,也是我的一個點綴而已。有一日雲王府不在了,或者我嫁人了,我的身份變了,那麼你能說我再不是雲淺月嗎?所以,對於嬌嬌,三公子,或者如今的西延玥,都是一個人而已。你又有什麼想不開,想不透的呢?不就是那麼點兒事。說白了,天大的事情只要你心寬,便也不叫事情,腦袋掉了碗大的疤而已。你的思想,決定你的行為,你眼界多寬,會絕對你的路走多遠。明白嗎?」
冷邵卓點點頭,眼中光亮一點點蔓延,「明白了!」
雲淺月鬆了一口氣,笑道:「你明白就好!冷邵卓,我對誰可都沒有如此耐心開導過。即便當初與我有十年情意的夜天逸,也沒有過。你可不要浪費我的一番苦口婆心。」
冷邵卓重重地點頭,見雲淺月語氣輕鬆地提到夜天逸,他試探地問,「那你當初為何不開導他?若是如此,他能想通的話,也不至於你們如今……」
「我們如今水火不容是吧?」雲淺月淡淡一笑,「他和你不同。」
冷邵卓看著雲淺月,她雖然笑著,卻是沒有笑意,整個人不見勸說他時候的摸樣閒散卻句句戮到實處。而是有一種說不出的惆悵和蒼涼,那是一種深深的無奈。
「你不求我什麼,而他求。他求的東西,我給不了。所以,只能這樣。」雲淺月收起情緒,伸手拍拍冷邵卓,「估計宮裡那兩個人還等著你復旨呢!去吧!」
「你知道?」冷邵卓訝異地看著雲淺月。
雲淺月好笑地看著他,「你一身龍檀香,又是這副樣子來找我,我能不知道嗎?」
冷邵卓臉色微微一紅,再不見頹靡沉重和壓抑,低聲道:「我的確要進宮復旨,皇上和七皇子叫我去的目的自然是想要借我從你這裡得到什麼訊息,或者是七皇子已經得到,只不過是想要借我證實而已。我心裡明明清楚,卻還是忍不住來找你。不來找你,我大約日夜都會不得安穩。」
「如今安穩了?」雲淺月笑看著他。
冷邵卓也笑了,點點頭,「我知道怎麼做了!」
「跟你說了一大堆話,幸好沒白說,我渴著著呢,進屋喝口水。你是跟我進屋喝水,還是現在就走。」雲淺月問冷邵卓。
「我現在就進宮!」冷邵卓道。
「那就快去吧!」雲淺月對他揮揮手,抬步向屋內走去。
冷邵卓看著雲淺月,見他進屋,抬步向外走去,腳步一改來時輕重不一,不乏穩重。
雲淺月回到房間,剛坐在桌前,端起茶杯,院內一絲異樣的風絲刮落,一襲錦袍玉帶的身影出現在門口,她抬頭,只見正是數日不見的夜輕染。從那日在夜天煜府邸,他出手擋住她救了皇室隱衛之主,他們再沒相見。她不動聲色地挑了挑眉,並沒有說話。
夜輕染腳沾地之後,便懶洋洋沒骨頭一般地倚在門框上,透過珠簾看著雲淺月,眸光幽幽,聲音亦是幽幽,「小丫頭,你能開解冷邵卓,如此苦口婆心,語重心長,你能不能也開解開解我?」
雲淺月喝了一口茶,放下茶杯,茶杯碰在桌案上,發出「叮」的一聲輕響,她看著夜輕染,淺淺一笑,「你還需要我開解?」
「需要!」夜輕染直直地看著雲淺月。
「如何需要?我知道冷邵卓的癥結所在,所以能開解他,可我不知道你的癥結所在,如何開解得了你?」雲淺月也看著他。
四目相對,夜輕染眸光幽幽深深,雲淺月眸光顏色淺淡。
「小丫頭,說句實話,你可否試著進入我的心,去認真地瞭解我?」夜輕染忽然垂下頭,不看雲淺月,而是看著自己的腳尖,低聲問。
雲淺月眸光微閃,不答話。
「沒有吧?你從來就沒有試著進入我的心,去認真地瞭解我對不對?」夜輕染的聲音又低了許多。
雲淺月從他身上收回視線,看著面前的茶杯,杯中水是淺碧色,一如容景那日那杯茶。她將茶杯重新拿起來,放在手中,輕輕晃蕩,杯中茶水隨著她的晃動而蕩漾,蕩出一圈圈淺碧色的茶圈,分外漂亮。
「小丫頭,你一直防著我!」夜輕染沉默片刻,抬起頭,看著雲淺月,又道。
雲淺月依然不答話,專心地晃動著手中的茶圈。
「若是我說,我想要你開解,看看有什麼辦法將你從我心裡面除去,你有沒有辦法?幫不幫我?」夜輕染盯著雲淺月又問。
雲淺月手一頓,慢慢地抬起頭,看著夜輕染。
「若我說,弱美人喜歡你多長時間,我便在心裡喜歡了你多長時間,你信不信?」夜輕染又道:「多少年,早已經記不清了!」
雲淺月靜靜地聽著,沒打算說話。
「你一定不相信。」夜輕染見她不說話,自嘲地一笑:「有一個小女孩,第一次見她的時候,她明明那麼小,一雙眼睛卻透著看盡一切的滄桑和高傲。那樣一雙眼睛,該怎樣形容?我如今依然記得,皇伯伯四十五大壽,無數人歌功頌德,大殿上金碧輝煌,美酒佳餚,山珍海味,歌姬載歌載舞,繁華昇平。可是只有她無動於衷,漠視著一切。與丞相府的秦小姐坐在一起,一個明明就是孩子的小人在裝大人,裝得端莊賢淑,一板一眼,而一個人明明看著像孩子,卻是怎麼也不能將她當做孩子,或許她自己也沒辦法把自己當孩子,只能在裝孩子,裝好奇,裝讚歎,裝天真,甚至裝胡鬧,裝哭,將自己裝得不像自己才作罷。」
雲淺月唇瓣微微抿起,隨著夜輕染的話想起了十年前。他說得沒錯,她那時候就開始裝了,她知道有無數雙眼睛在觀察她這個雲王府唯一嫡女,與天聖皇室有婚約的人,內定的太子妃,將來的後宮之主。她不想進宮,只能裝。
「我看得有意思,卻不知道看著看著便看進了自己的一顆心。」夜輕染慘淡一笑,「小丫頭,你心裡只有容景,避著我,防著我,近著我,遠著我,時刻準備著與我對立,拔刀相向,可否有想過卸去我的身份,我只是一個人只有一顆心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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