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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六卷 忽然之間第一百一十八章 一把劍(上) 文 / 貓膩

    酒徒臉色微白,隱有悔意。

    先前那次千里趨避,他消耗了很多念力,卻沒想到,對手用的只是一枝普通羽箭雖然隔著至少百餘里,能將一枝羽箭射到這麼遠,射的這麼準,已經是超出正常邏輯、極恐怖的事情,但那,畢竟是枝普通箭。

    他懼的是元十三箭,避的也是元十三箭同,如果早知道只是枝普通的羽箭,他哪裡需要如此慎重?揮手便能破之。

    桑桑靜靜看著他,沒有流露出譏諷嘲笑的神色,說出了另外兩個數字。

    這一次的數字是新數字。

    嗡的一聲振鳴,一枝羽箭破夜空而至,直刺酒徒的咽喉。

    這一箭來的要比先前那箭更快因為射箭的人,距離小鎮更近。兩箭之間,不過是剎那呼吸時間,那人便狂奔出了很遠一段距離。

    他離小鎮,只有五十里地了。

    ……

    ……

    轟隆如雷的聲音,從數十里外,直接傳到小鎮上,如果不是知曉,那是一個人奔跑的速度太快,撞擊空氣發出的巨響,肯定會以為,這邊剛剛停止的暴雨,移到了數十里外,而且還是一場雷暴雨。

    小鎮亮著微弱燈光的書畫鋪子裡,朝小樹神情平靜,似乎什麼都沒有想,張三和李四對視一眼,看出彼此眼裡的不安,卻不知該做些什麼。

    隱藏在夜色裡的大黑馬,聽到轟隆聲。變得有些焦躁不安,幾次抬蹄,便欲奔出鎮外去接應,卻又停止,因為它發現來人的速度要比自己還要更快!

    人未至,箭已至,箭先至。

    轟隆雷聲,掩蓋了箭簇破空的聲音。

    極輕微的嗤的一聲,一枝羽箭直刺酒徒咽喉。

    這一次,酒徒看的真切。輕揮衣袖。便向那枝羽箭捲去,嘶啦一聲輕響,青色文士長衫的廣袖上被撕開一道裂口,那枝羽箭也不知飛去了何處。

    從羽箭上傳來的力量。他判斷出。寧缺離小鎮已經很近。不過數里,然而他還沒有來得及做出反應,第三箭又來了!

    這枝羽箭並不比前兩枝箭更快。看的更清晰,但那種畫面的清晰感,本身似乎就有一種質量感,旋轉的箭簇彷彿要撕裂遇到的一切,而且軌跡極為靈動!

    酒徒左手自袖中探出屈指而彈,一道清光佈於身前。

    噗的一聲悶響。

    那枝羽箭,在他身前墜落,落入地面的污水裡,像是被殺死的天鵝,再也不復先前的靈動,失去了所有的生命,變得僵直無比。

    酒徒的眉梢微挑,感覺到這枝羽箭的不凡之處。

    寧缺終於出現了。

    他站在小鎮長街那頭。

    他身上到處都是血,凝結的血,因奔跑而重新破裂的傷口,又流出了新血,舊血新血混在一起,再加上八千里路的風塵,看著很髒,就像個被同伴痛揍了無數頓的可憐的乞丐,就像是曾經當年的隆慶。

    他自千里外狂奔而來,兩天一夜不眠不休、未作調息,不顧傷勢,早已瀕臨崩潰,然而他手執鐵弓,靜看酒徒,卻自有一種岷山撼不動的感覺!

    看著這樣的寧缺,看著鐵弓上那把鐵箭,酒徒的神情漸凜,臉色變得有些蒼白,一聲清嘯裡,身影驟然消失,去了百里之外。

    下一刻他自百里之外歸來,出現在桑桑身前,一指點向她的眉心。

    一直守護在桑桑身側的青獅,滿頭鬢毛如箭般散開,一聲極其狂野的獅哮,響徹天地之間,死寂的小鎮上瓦片亂飛!

    酒徒身周散開一道清光,他的手指穿過清光,挾著無量天地元氣,擊碎無數如利箭般的鬢毛與瓦片,精確至極地點到青獅頭頂。

    青獅狂哮,唇間不知噴出多少佛息凝成的金剛殺意,然而就像那些鬢毛與瓦片一樣,竟都攔不住酒徒這根指頭!

    一聲怒嚎,青獅濺血而退。

    桑桑手腕一翻,算盤瞬間散裂,數十顆算珠嗤嗤破空而飛,盡數穿過那道清光,落在酒徒的胸間,發出一連串密集的噗噗聲響。

    酒徒唇角溢血,腳下卻依然如電如魅,一指繼續點向她的眉心,決意殺她,甚至就連算珠寫成的符開始散播符意,他也毫不理會!

    指未至,指意已至,難以想像其數量的天地元氣,順著酒徒的手指,刺向……不,應該是轟向桑桑的眉心!

    這一次,他竟是連壺中劍都棄之不用!

    桑桑臉色變得蒼白無比,如果是以前,面對這樣的搏命攻擊,她只需要看一眼,便能應付,然而現在,她需要他人的幫助。

    鮮血,從她的眼角里流出來,顯得特別可怖。

    酒徒繼續向前,只需剎那,便能將桑桑滅於指下。

    遺憾的是,他終究還是差了剎那。

    因為寧缺的箭到了,這一次,不是普通羽箭,而是鐵箭。

    酒徒退,疾退,一退又是數百里。

    然後他回來。

    他看著左肩上那道鐵箭留下的傷口,看著滴落到地面,匯入污水的血,沉默了會兒,然後抬起頭來,望向已經站到桑桑身邊的寧缺。

    他在街的這頭,距離酒肆的廢墟有數十丈,距離書畫鋪很近。

    先前那刻他決意搶殺桑桑,是因為寧缺的鐵箭很麻煩,現在他沒能成功,也沒有什麼焦慮的神情,因為他必須平靜。

    只有絕對平靜,才能避開寧缺的鐵箭。

    他伸手撣了撣右肩,彷彿撣灰一般,將血撣落到地上。

    寧缺的鐵箭再至。

    鐵箭未離弦時,酒徒已經感知到下一刻寧缺手指的動作,他提前動作。

    嗡的一聲悶響。

    長街上出現一道清晰的箭道,新凝的水蒸汽,在滿是雨後清風的夜色長街裡,看的並不清晰,反射著書畫鋪裡的微光,給人一種詭異的感覺。

    酒徒回到街上,解下腰間的酒壺,遞到唇邊痛飲數口,不顧酒漿淌落滿身,然後他靜靜看著寧缺,從壺中緩緩抽出一把鋒利的劍。

    鐵箭再至。

    他再避。

    他再次回來。

    他看著寧缺身後的箭筒,問了一個很重要的問題。

    「你還有幾根鐵箭?」

    寧缺沒有回答他的問題,滿是污垢與鮮血的臉上,神情平靜地令人驚歎。

    這裡不是長安城,他無法借取驚神陣磅礡的力量,桑桑也無法像當年那樣,給予他無窮無盡的昊天神輝支持。

    沒有師長的遺產,沒有昊天的啟迪,只有自己。

    酒徒沒有指望能夠聽到回答,他知道寧缺只剩下一根鐵箭,勝利就在眼前。

    最重要的是,他已經確認,寧缺的箭,根本無法射中自己。

    寧缺繼續發箭,普通的羽箭。

    小鎮裡,響起淒厲的羽箭破空聲,箭聲是那樣的密集,竟彷彿沒有斷絕處。

    嗖嗖嗖嗖!

    嗤嗤嗤嗤!

    噗噗噗噗!

    羽箭離開弓弦,以恐怖的速度,準確無比地射向酒徒,撕裂空氣,撕破黑夜,無數箭影,甚至要將昏暗的小鎮照亮。

    箭影箭風箭嘯裡,酒徒身形如魅,拂袖如舞。

    無論寧缺的箭再快,再如何準確,就是射不中他。

    因為他真的太快了。

    ……

    ……

    街道上一片安靜。

    到處都是箭。

    當鋪的破簷裡,斜斜插著箭。

    米店的石階裡,深深插著箭。

    青石板上,羽箭射出了蛛網般的裂痕。

    能夠射進堅硬的石頭,可以想像寧缺的箭道,現在究竟霸道到了什麼程度。

    這樣的箭法,卻依然沒有射死酒徒。

    寧缺保持著挽弓的姿式,沉默地瞄準著酒徒,沒有松弦,雙臂因為先前的連環射消耗過劇,有些微微顫抖。

    他身後的箭筒裡,只剩下數枝普通羽箭和一枝鐵箭。

    酒徒看著他面無表情說道:「有本事,你就射中我。」

    寧缺沒有說話,因為他確實射不中他。

    因為他的沉默,酒徒笑了起來,笑容裡有很多嘲弄和不屑:「你射啊。」

    寧缺沒射,也沒有放下鐵弓。

    他在等。

    他在等酒徒不能來回無距的那個瞬間。

    酒徒站在書畫鋪前,鋪裡昏暗的燈光,透過窗紙,落在他的臉上,有些斑駁,看著就像是秋天沒有離開梢頭,卻被秋雨浸了數日的樹葉。

    忽然間,有道強大的陣意,從他臉上那些斑駁的光影裡生出。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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