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清晨的帝國 第四卷 垂幕之年第一百六十三章 斬過往 文 / 貓膩
長安城這座大陣,與世間別的陣法都不同,與天地相通,縱使受到再嚴重看似不可逆的損害,只要有足夠的時間,便能自行修復。
正是因為這個原因,書院想要把天下無敵的觀主困死在長安城裡,觀主入長安的目的也非常清楚,他就是要毀了這座城。
想要毀掉長安城,觀主只能走一條路。
他只能沿著道門在驚神陣裡撕開的那道縫隙,明面上順著朱雀大道,實際上踏著驚神陣裡的那些黯淡處,直入皇宮入小樓。
然而這條路上出現了無數道刀痕,驚神陣調動長安城裡的天地元氣磅礡而出,依自然之力而循,把他不停從無距境界裡逼將出來。
那些刀痕是文字,告訴觀主此路不通。
從坊市到偏巷,風雪如怒,觀主的心意如身上的青衫一般漸趨寒冷,確認在解決掉攔在路前的這些神符之前,無法進入皇宮。
要解決眼前的困局,有一個最直接最簡單的方法,那就是殺死施出神符的寧缺,於是觀主御風而去,向雁鳴湖而去。
……
……
大師兄感知到那抹青衣在窄巷之間飄拂不安,時隱時現,以無距境界前行,知道他要去哪裡,心情變得像傷後的腳步一樣沉重。
在如此小的區域內施出無距境界,就像是在針眼裡繡花,在一粒沙的世界裡飛翔,即便他沒有受傷,也無法再次追上觀主。
即便如此,他依然要追,因為他不可能讓小師弟一個人面對觀主,所以他一腳踩在積雪上,留下一窪血水,棉襖顫抖起來——然而他沒能進入無距境界,因為余簾的手再次落在他的腰間,抓住了他的衣帶。
「觀主要去殺小師弟。」
大師兄看著她的眼睛。
「是的。這是他現在必須做的事情。」
余簾平靜回答道,沒有別的任何表示。
……
……
觀主出現在雁鳴湖畔的雪橋上。
此間已經離開朱雀大道頗遠,驚神陣威力恐怖,風雪看似尋常,實際上蘊藏著無窮威力,根本沒有一片平靜的天地元氣層流。
沒有人能在這種環境下進入無距。
觀主走下雪橋,穿過冬葦,步行至雪湖南岸的雁鳴山。於積雪裡尋徑登山。來到崖畔,然而卻沒有看到一個人影。
雪地上有很多雜亂的痕跡,腳印和坐痕。最多的還是潦草的筆跡,有的字是用手指寫的,有的字是用枯樹枝寫的。
觀主看著雪地上的那些字跡。明白了昨天夜裡這裡發生了什麼。只是昨夜寫下這些字,然後悟出那個字的寧缺,現在去了哪裡?
他望向湖面,看著湖面上那兩道清晰的腳印,那枝被刀斬破的殘荷,那枝被斬斷的柳枝,那盆被斬碎的臘梅,眉頭緩緩挑起。
他的視野與識海裡,都不再有寧缺的蹤跡。這是違反常理的事情,因為那個小子就算有驚神陣的幫助,也不可能完全避開昊天的眼光。
有人在幫助他隱藏氣息。
大概便是雪湖上的另一道腳印的主人。
……
……
幾顆渾圓的小石頭落在了街面上,把積雪砸出坑洞,骨碌碌一路前行,撞到街畔的石階上,發出清脆的聲響。才緩緩停下。
那些石頭只有指甲大小,一個鹿皮袋子裡便能盛放很多,如果節省些去灑,或許可以鋪滿整座長安城,當然這是誇張的形容。
淡渺的氣息從那些小石頭上溢散而出。與街道週遭的瓦簷石磨合為一體,頓時產生了魔宗山門前那座塊壘大陣的感覺。
只是那些石頭很圓。沒有什麼稜角,與塊壘陣意有些很有趣的區別,並不一味充天塞地,而是很柔和地遮掩著一切。
寧缺和莫山山從這些小石頭裡走過。
他們已經離開雁鳴湖,經過關著門的包子鋪,來到了南城。
「只怕創出塊壘陣的那位光明大神官,都沒有想到,千年之後有位符道天才少女,竟能另出機杼,把塊壘改造成這等模樣。」
寧缺笑著說道。
莫山山的臉上沒有什麼笑意,只有憂慮:「接下來怎麼辦?」
寧缺說道:「現在的局勢看似複雜,其實很簡單,以觀主的智慧,只怕早已經想明白了破局的方法,他現在已經來殺我了。」
莫山山說道:「觀主也可以退出長安城。」
寧缺說道:「我們書院不想他完好無損地退出去,一個天下無敵的強者在長安城外,代表著書院和大唐的失敗,幸運或者說不幸,觀主自已也不想就此退出長安城,因為對於他來說,這也是最好的機會。」
莫山山望著不時踢出棉裙下擺的鞋尖,欲言又止。
寧缺知道她在想什麼,說道:「大師兄自然是想來救我的,但三師姐斷然不會讓他過來,因為那沒有任何意義。」
莫山山抬頭望向他,有些不解。
「除非我能用驚神陣困住觀主,或者說尋找到一種方法,把觀主從昊天的世界裡擇出來,三師姐才會出手。我不會怪三師姐,因為換作是我,我也會這樣做,書院只有一次機會,必須要好生珍惜。」
寧缺說道:「我現在首先要藏好自已,然後找到他腳步落下的那些地方,希望能夠困死他,就看我和他誰能更快一些。」
莫山山沒有再說什麼,伸出食指,把眼鏡向上頂了頂,看著前方一條安靜的巷子,說道:「寫在這裡吧。」
寧缺看著那條巷子,舉刀再斬,刀痕隨風雪而逝,了無痕跡,就像他臉上一閃即逝的那抹複雜情緒。
這條街巷裡曾經有兩座府邸對門而鄰,一文一武,一家是通議大夫府,一家是宣威將軍府,一家是他的,一家是她的。
某座府邸內某座佈滿蛛網灰塵的舊房塌了。
寧缺聽到了房屋垮塌的聲音,沒有向那邊望一眼,繼續握刀舉步前行。莫山山跟在他的身旁,向街面上灑落石子。
從雁鳴湖到南城,再到東城,二人一路落刀,一路灑石,躲避著觀主的眼光,尋找著困死觀主的方法,沉默不再言語。
松鶴樓的二樓垮了,陳錦記的匾斷了。
寧缺不再需要莫山山指明方位,他握著陣眼杵的一端,感知著現在飄行在長安城裡的青衣,回憶著當年穿行在長安城裡的黑傘,不停斬落。
終於,他回到了熟悉的臨四十七巷
他推開老筆齋緊閉的木門,看了看牆上那些久違的書帖,走到了後院,抽出朴刀斬了下去。
牆上響起一聲淒厲的貓叫,積雪被貓腳蹬的到處亂飛。
小院裡的井斷了,牆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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