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清晨的帝國 第四卷垂幕之年第一百二十五章 築籬打鐵 文 / 貓膩
一隻手伸向空中。
那隻手很穩,拇指有力,四指修長,適合握劍。
但此時這隻手什麼都沒有握,只是遙遙指向破空而至的那柄大劍。
數縷極淡的氣息,從指間釋出。
那柄大劍似乎感覺到了些什麼,開始顫抖起來,然後上下左右不停地擺盪,幅度越來越大,如同被繩索縛住的人,在不停地掙扎。
二師兄沉默看著那柄大劍,臉上沒有任何多餘的情緒,只是平靜。
那柄大劍則變得越來越不平靜,原野間觀戰的人們,甚至隱隱從那把劍劍身的擺盪掙扎裡,感受到了恐懼的情緒。
大劍顫抖的越來越厲害,劍體漸漸出現裂痕,然後重新裂開!
只聽得嗤嗤數聲,數道劍影在數十丈高的空中顯露出身影,然後化作數道劍虹,依循著極圓融的軌跡,先後飛向二師兄的身體。
劍速雖快,劍鋒雖厲,卻全無殺意。
一道飛劍飛至二師兄身前時,忽然減速,最終懸停在他的身前,劍身微微顫抖,就像是很聽話的乖孩子,做錯事後等著被懲罰的模樣。
二師兄伸手握住劍柄,把這道飛劍摘了下來,把它插進身前的土地。
摘這個字非常準確,因為他不是在奪,也不是在搶,更不是偷,他只是很隨意地伸手一握,便把那道飛劍從空中摘了下來。
他的動作很普通,很自然,就像是在樹梢枝頭摘下一顆果子。
第二道飛劍這時候到了。
二師兄伸手把它也摘了下來,插進身前的土地。
第三道飛劍。
第四道。
第五道。
……
……
二師兄站在青峽外。
他身旁的原野間,插著一柄闊大的鐵劍。
在鐵劍的旁邊,插著五把劍。
看著就像是劍做成的籬笆。
那五把劍曾經是一柄大劍,來自南晉劍閣,由劍聖柳白打造而成,學的是夫子的風采。效的是前賢氣度,威力自然不凡。
但遇到二師兄後,這柄大劍只能重新裂開,然後乖巧老實地被摘下。
然後做成了一堵籬笆。
……
……
那幾名劍閣弟子,看著遠處青峽處的畫面,極度震驚以至於有些惘然無措,稍後他們才發現本命劍脫離了控制,識海重創。哇的一聲吐出血來。
西陵神殿聯軍營中,亦是一片死寂。
尤其是那些境界高深的大人物,臉色更是難看,只有他們才知道,二師兄摘劍為籬這看似輕描淡寫的簡單手段,究竟意味著什麼。
那柄劍閣的大劍被強行重新分開。已經是非常難以想像的事情,更令他們感到震驚的,反而是後面,二師兄取了那五柄劍的畫面。
修行講究的是操控,修行者對本命物的操控,始於天賦本心,而且每個修行者在他的修行生涯裡,都會用最多的時間與精力來強化自已與本命物之間的聯繫,所以這種操控。是修行世界裡最堅固的一種關係。
就算是境界層次相差有若天壤之別,高階的修行者,也很難斷絕低階修行者與本命物之間的聯繫,即便某些真正強大的大修行者,能夠用強力的手段做到這一點,但也沒有聽說過誰能夠如此輕而易舉地把對方的本命物變為己有。
二師兄先前伸手相召,大劍分裂,五道飛劍奉命而去,臣服而落。明顯不是被他擊毀。而是被他收服……他是怎麼做到的?
神輦裡,葉紅魚臉上的神情變得有些怪異。美麗的臉頰上出現兩團不自然的紅暈,眼眸深處的星輝愈發明亮,顯得又興奮又警惕。
「世上居然有人能看穿天地元氣流轉最細微的變化!原來在我和寧缺之前,這個世上早有已經有了天賦戰心的人物!」
面對南晉劍閣強大的一劍,二師兄沒有選擇出劍。
他選擇出手。
他出了一隻手。
一隻手就足夠了。
然而,青峽處的戰鬥,並沒有就此結束。
南晉劍閣那柄大劍是六劍合一。
此時有五柄劍插在二師兄身前的土地裡,還有一柄劍不見蹤影。
柳亦青盤膝坐在原野間,一聲清嘯。
血水滲出蒙著他眼睛的白布,念力疾出。
一道極縹渺的劍影,出現在青天之上,然後瞬間消失無蹤,下一刻出現時,已經穿過了二師兄的位置,來到了青峽前的金屬篷前!
劍閣方面,根本沒有奢望,靠這一柄大劍,便能擊敗二師兄。
從一開始,他們的目的,便是要用這柄劍隱藏最後的那道劍影。
柳亦青雙眼被寧缺砍瞎之後,劍心反而變得極為純凝沉穩,不能視物讓他對天地元氣的感知變得極為敏銳,如今他的劍詭異如魅。
那道詭魅的劍影,刺的是北宮未央!
先前神殿騎兵的衝鋒,已經證明,彈琴者北宮未央是這場戰役的關鍵人物,柳亦青的目標一直是他以及他膝上的那張琴!
感知到成功就在眼前,本命劍彷彿已經將要觸到那些緊繃的琴弦,柳亦青難以自抑地興奮起來,嘯聲愈銳。
他的眼睛是在書院側門被寧缺所傷,但他並不恨書院,因為那是公平較量,他只是很想戰勝書院,哪怕只有一次,不管是什麼人。
下一刻,柳亦青嘯聲驟止。
他臉上流露出極為複雜的情緒。
因為他感覺到,自已的本命劍觸到了很多弦般的絲。
但那不是琴弦。
因為那些絲線的數量太多。
多的就像是一張網。
一張等著自已投去的羅網。
……
……
北宮未央的精神一直在琴弦之上。他沒有理會戰場上發生的事情,因為二師兄始終像座青山般站在那處,那麼他認為自已肯定是安全的。
所以當柳亦青詭魅難言的劍影,自青天陡然而逝,閃現於金屬蓬內,出現在他身前,眼看著便要刺進自已胸腹的時候,他嚇了一跳。
正如天諭大神官所說,他和西門不惑以音律修道。就算修到知命境,依然不會打架,所以面對這道飛劍,他沒有任何應對的辦法。
北宮未央在這一刻以為自已真的要死了。
下一刻他想起來,身邊還有很多人,於是他知道自已應該死不了。
他確實沒有死。
七師姐木柚手腕微提,指間拈著的繡花針,在繡布上穿過。
繡花針上的紅線。一直垂落在地面上,繫著所有人的腳踝與那些金屬桿,隨著她的動作,那些看著亂七八糟的紅線,也動了起來。
紅線一動,篷內便有無數道細微如絮。堅韌如金的氣息生出。
那柄詭魅的劍影,被無數道氣息裹縛,頓時變作投入蛛網的昆蟲,又像是陷入泥沼的野獸,再如何掙扎,也無法前進一寸。
遠處盤膝坐在田野間的柳亦青,因為本命劍相聯的關係,比誰都清楚自已此時所面臨的局面,他毫不猶豫地試圖把本命劍召回。
詭魅的劍影。因為陡然靜止,終於顯現出了本體,那是一道很黯淡細秀的飛劍,便準備悄然無聲退走。
四師兄正低頭在沙盤上畫著些什麼。
感覺到那柄飛劍意圖離開,他抬起頭來,手指一彈,一張微黃的符紙翩然飛起,落在劍身上一翻,便裹了起來。
柳亦青的詭劍鋒利無比。此時在他的念力操控下強行後退。只聽得嗤的一聲,微黃符紙上出現一道裂口。符意還沒有來得及盡釋。
但二者相持,總有個暫時靜止的時間段。
便在這時,一個鐵夾從旁邊的空中伸過來。
鐵夾開合,夾住那道飛劍,擱到熊熊燃燒的火爐上。
幽藍的高溫火焰瞬間把劍身上裹著的符紙燒化。
一把沉重的鐵錘高高掄起,然後重重砸下。
砰的一聲脆響。
那道黯淡細秀卻堅韌無比的詭劍,被砸的跳了起來,就像是吃痛不住一般。
這是六師兄在打鐵。
這是六師兄在煉劍。
這是他重複了一輩子的動作。
哪怕是世間最刻苦的劍師,也不可能比他的動作更純熟更自然。
所以那把詭劍,根本沒有任何拒絕的機會。
便被砸成了廢鐵。
……
……
噗的一聲。
柳亦青臉色蒼白,胸襟前全部是吐出的血水。
他的身體搖搖欲晃,險些摔倒。
這時候他才明白,為什麼自已的詭劍,能夠瞞過二師兄的眼睛。
那是因為這些書院弟子,根本不在乎自已的詭劍。
……
……
「你這道詭劍不錯。能在這麼短的時間內,晉入知命境,你也很不錯,但真正不錯的,還是先前那柄大劍。」
二師兄說道:「柳白的想法很好,老師的人間之劍,只需要擷其劍意一縷,便能橫掃人間,遺憾的是,你們這些人的修為境界稍弱了些,如果是六個知命境的劍師,我要應付起來會困難很多。」
柳亦青在同門的攙扶下,艱難地站了起來,擦掉唇上的鮮血,聽著聲音的方向,誠摯地行禮說道:「多謝二先生指點。」
「回去告訴柳白,既然最終總是要出手的,那不如現在便出手,何必讓你們這些人來送死,趁我現在正在巔峰狀態,也好戰個痛快。」
二師兄望著南方某處,面無表情說道。
……
……
南方西陵神殿聯軍營中。
那輛安靜的馬車還是很安靜。
半晌後,車廂裡傳來一道有些寂寥的聲音。
「愈戰愈強,這才是君陌,既然要戰個痛快,自然要先等你戰出興致,不然豈不是辜負了你我之間這一戰?」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