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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清晨的帝國 第四卷垂幕之年第八十二章 秋宮涼 文 / 貓膩

    那幾名禮部官員得知欽天監監正苗大人的死亡之後,匆匆離去,臉上的神情顯得有些複雜難言.

    那名太監首領示意徐良守跟著自已進了偏室,自行坐在椅中,臉色陰沉難看說道:「接下來你知道怎麼做?」

    徐良守恭謹說道:「請公公明示。」

    太監首領輕輕敲打桌面,說道:「咱家不懂觀星之術,全聽你的。」

    徐良守沉默片刻後說道:「公公真要卑職寫?」

    太監首領這時候已經極為心急,喝道:「囉嗦什麼,還不趕緊著把這事辦了!」

    徐良守不再推搪,走到案前,揮筆寫下了八個字。

    「暗月侵星,國將不寧!」

    ……

    ……

    多年前,大唐欽天監觀星夜忽暗,批注了八個字。多年後,有月現於夜空,欽天監的官員看都未看,又寫了八個字。

    太監首領的臉色難看到了極點,陰沉地彷彿要滴下水來,眼眸裡的怒意,卻像是火焰一般,咬牙說道:「徐大人這是何意?」

    徐良守平靜說道:「本官乃是監天監監副,大人辭世之後,依據唐律及相關條例,順序遞補,不需經朝堂討論,公公既然要我批注,我便批注,有何不妥?」

    太監守領氣極反笑,指著他的鼻子乾笑說道:「好一個徐大人。」

    徐良守神情驟肅,將這名太監乾瘦的手指打掉,厲聲喝道:「我稱你一聲公公,說請你明示,自稱卑職,不過是給宮裡貴人一些面子!我乃堂堂四品朝官,你區區一個閹貨,竟敢對我如此無禮!」

    「大膽!放肆!」太監首領氣的渾身發抖,「你想死嗎!」

    徐良守面若寒霜,喝道:「死?你真當唐律是擺設!告訴你和你身後那個貴人,我不是苗大人。我沒有當街鬥毆誤傷人命的不肖子弟,也沒有貪污受賄的妻家舅哥!我就是孤家寡人一個!想我死沒那麼容易!給我滾!」

    話音甫落,他重重一掌打在太監的臉上,掌聲響亮。

    ……

    ……

    大唐天樞處,負責代表朝廷管理修行者,在普通人甚至是一般官員的心中,這個機構都顯得很神秘。

    但天樞處的衙門位置並不神秘,只是有些偏僻。就在朱雀大道東面四里外的一幢小樓裡。和軍部那片園林可以隔空對視。

    連綿大雨結束之後,看天色,短時間內應該不會再下雨。但今日天樞處三樓的案几上,卻有一把黃紙雨傘,傘面微濕。

    何明池拿著一塊雪白的絹布。細緻而緩慢地擦拭著傘面上的水滴,就像根本沒有看到對面諸葛無仁額頭上的汗珠。

    諸葛無仁是大唐天樞處主官,世人皆知皇后娘娘的一條忠狗,當新帝登基之後,他的境況自然難免變得被動惶然起來。

    「正所謂一朝天子一朝臣,諸葛大人對局勢的變化,應該早就心裡有數,為何還要徒勞地四處奔波走動,莫非你想推翻先帝的遺詔?殊為不智。」

    何明池把絹布收進袖中。抬起頭來,看著對面平靜說道。

    諸葛無仁看著對面這名穿著道衣的年輕人,額上的汗水變得越來越多,他怎樣也沒有想到,這些天自已的行蹤,竟全部都在對方掌握之中。

    他和何明池其實很熟,在過去這些年裡。做為天樞處最主要力量來源的南門觀,一直是由何明池負責與他配合。他對何明池一直很尊重,但那主要是尊重他的師門以及他那位貴為國師的老師,直到今天他才發現自已錯了。

    何明池最值得尊重的就是他自已本身。

    「何門主究竟想說什麼?我只不過和一些故舊喝喝茶,聊聊天而已。如果你要栽贓我想推翻先帝遺詔,恕我不能接受。」

    諸葛無仁的聲音有些沙啞。

    當何明池施施然走進天樞處。自已卻沒有聽到任何警信時,他的嗓子便近乎啞了,因為他知道無論自已說些什麼,都很難被人聽見。

    「先帝當年之所以會同意皇后娘娘的建議,讓你做天樞處主管,是因為你是一個普通人,沒有對修行者的同病相憐之感,也沒有別的普通人對修行者的先天敬畏,這是一個優點,但也是一個致命的弱點。」

    何明池說道:「如此多年來下,天樞處裡的修行者,有誰會誠心服你,一旦你沒有手中的權限,你根本沒有辦法命令他們。」

    諸葛無仁覺得坐在自已面前的就是一條毒蛇,說道:「我確實沒有想到,你們南門觀對天樞處的滲透竟是如此可怕,但你不要忘記,我依然是主官,那些人雖然不敢攔著你來見我,也沒有膽子幫著你殺了我。」

    何明池用憐憫的眼光看著他,說道:「我是一名修行者,雖然不像寧缺和陳皮皮那樣了不起,但要殺你一個普通人,哪裡還需要別人幫忙?」

    諸葛無仁厲聲喝道:「我不信你有膽子殺死一名朝廷命官!」

    何明池說道:「我確實不敢,但諸葛大人不要忘記,如今新帝已經登基,他只需要一道旨意,便能奪了你的官職,到那時你還剩下什麼?」

    諸葛無仁額頭上的汗珠瞬間變得更多,說道:「既然如此,你們還等什麼?」

    「陛下剛剛登基,便要對皇后娘娘的忠犬動手,這落在滿朝文武的眼中,並不怎麼好看,而且大人執掌天樞處多年,相信手裡也握著一些秘密,擁有一些不為人知的力量,陛下不想因為君臣之間的意氣之爭,而產生不必要的損失。」

    何明池看著他微笑說道:「所以陛下想你辭官。」

    諸葛無仁盯著他嘲弄說道:「你覺得我會這麼愚蠢?」

    「這和愚蠢無關,只與時勢有關。就算你還有些底牌不在我們的掌控之中,但大勢已經在我們的掌控之中,你翻不了天。」

    何明池斂了笑容,說道:「諸葛大人心傷先帝離世而身患重疾,情真意切自請辭官,陛下和公主殿下會憐你勞苦功高,允許你在長安城裡居住,如果要讓陛下奪了你的官職,那麼你會被派到外郡任職。」

    諸葛無仁聽著這話。雙手微微顫抖起來。

    「看來諸葛大人也很清楚其中的差別。不錯,你這輩子跟著皇后,不知做了多少陰私爛事,像豬狗一樣使喚修行者,不知得罪了多少宗派,如果沒有朝廷撐腰,只要你離開長安,你就只剩下死路一條。」

    說完這句話。何明池從案上拿起黃紙傘夾到腋下。走出了天樞處。

    ……

    ……

    今夜殿外沒有傳來風雨聲,李漁反而覺得有些不適應,情緒也有些不寧。連看了幾份奏折,心情也無法安定下來,甚至沒有看清楚奏折裡寫了些什麼。

    如今她的親弟弟已經登基為帝。按道理來說,她的監國一職應當失效,但無論是新帝還是朝中兩派官員,都極有默契地請求她繼續監國。

    皇帝要她繼續批改奏折,是相信皇姐的政務能力,表示自已的感恩與親近,公主一派的官員堅持如此,實則是有些不信任新帝的政務能力,至於皇后一派的官員。誰知道暗底裡又存著什麼見不得光的心思?

    李漁隨手翻著厚厚的奏折,忽然她的手指微微一僵,神情變得凝重起來,因為在奏折最下面,她看到了諸葛無仁的辭呈。

    燭火照耀著案幾與屏風,也照耀著她陰晴不定的臉,看著這封皇后忠犬的辭職。她想起了最近朝堂上發生的很多事情。

    新帝繼位以來,長安城看似平穩,實際上水面下則是暗流湧動,那些依然忠於皇后的大臣和將領,經常私下聯絡。說的內容不用打聽都能猜到。

    朝堂之上也有一次大爭執。宮中決意盡快改元,將新帝繼位一事完全確定。皇后一派的官員,則以先帝靈柩未歸,太后娘娘遠在荒原為由,強烈要求將更改年號推遲,至少要等先帝入土為安。

    以孝為先的理由非常充分,無論是李漁還是皇帝陛下,都不可能阻止,只好同意朝臣們的建議,決定趁雨歇之時,派隊伍前往賀蘭城迎靈。

    李漁非常清楚更改年號一事對帝位的重要性,而且這本來就是新帝登基之後的第一椿大事,結果卻被迫無功而返,所以她猜到弟弟肯定會非常憤怒,卻沒有想到在自已不知情的情況下,他便開始動手了。

    藉著燭光的照耀,她細細審看著諸葛無仁的辭職,想在辭呈的字句細節裡,看出些更深層的東西,卻一無所得。

    ……

    ……

    因為先帝靈柩未歸,所以新帝沒有搬進正殿居住,還是住在往年的偏殿裡,只不過如今的偏殿,卻要比正殿熱鬧繁華的多。

    今夜的宮殿,忽然重新變得安靜起來,除了兩名最受信任的太監首領守在門口,幽靜的殿內沒有其餘人,只有姐弟二人。

    「當年聽父皇轉述過院長的一句話:治大國就像煎小魚,不要隨便去翻動,要順其自然,謹慎行事,萬萬不可心急。」

    李漁看著弟弟輕聲勸說道:「你如今已然是大唐皇帝陛下,只要順勢而行,那些跳樑小丑根本撼動不了你,何苦貿然出手?」

    李琿圓笑著說道:「我還以為是什麼事情,讓皇姐你如此緊張慎重,原來不過是封辭呈,不錯,是朕派人讓諸葛無仁辭官,全大唐的人都知道,那個陰險小人是那女人養的一條狗,我可不想在宮裡再看見那張可惡的臉。」

    李漁看他神情,便知道沒有把自已的話聽進心裡去,神情凝重說道:「你要清楚長安城是不可能從外部攻破的,唯一的危險便是來自內部。陛下你如今便等於是長安城,只要不自亂便可千秋萬代。」

    聽到這番語重心長的話,李琿圓低頭沉默了很長時間。

    然後他抬起頭來,看著李漁說道:「其實我也明白這個道理,但正如皇姐所言,長安城的危險就在內部,便在宣讀遺詔的那兩天時間內,禮部尚書去了南門觀,諸葛無仁去了書院,他們想做什麼難道皇姐你不清楚?」

    李漁沉默不語,關於南門觀的事情,她並不擔心,尤其是隨著國師李青山病逝,那個夜晚發生的事情,再也不可能有別人知道,然而書院一直沒有表明態度,這才是真正讓她覺得不安的地方。

    書院一直封門,不要說那些忠於皇后的大臣無法進去,就是她派出的信使,也只能看到書院普通的事務職員,連一名教授都看不到。

    如果說是因為夫子仙逝,書院封門情有可原,但那些教授們在做什麼?書院二層樓裡那些有資格影響朝局的人們,現在又在做什麼?

    「皇姐,那些人不可能甘心,他們死都不願意承認,父皇選擇我繼位,對待這些狼心狗肺的東西,一味寬仁只會被他們視為軟弱!」

    李琿圓看著姐姐,狠狠說道。

    李漁聽著這話,心頭微顫,其實直到此時此刻,李琿圓都真以為遺詔上的名字是自已,根本不知道她為此付出了些什麼。

    此時李琿圓的理直氣壯,在她的眼裡就像是一種諷刺,對她自已的諷刺。她忽然覺得有些心酸,有些疲憊,本不想再繼續這個話題,卻又忽然想起先前行走在宮裡時聽到那個消息,眉尖微蹙說道:「欽天監又是怎麼回事?」

    李琿圓聞言微怔,不知該如何回答。

    李漁見此便知果然是真的,嚴厲訓斥道:「苗可持大人持身謹正,在朝野間名聲極好,你居然派內官將他生生逼死,你是想與朝臣反目?」

    李琿圓低頭沉默了很長時間,說道:「這件事情,朕確實做錯了。」

    李漁知道弟弟的性情有很執拗的一面,沒有想到他會這麼快自承錯誤,不由怔住,然而就在她還沒有反應過來之前,李琿圓抬起了頭。

    他平靜而堅定地說道:「但我不會後悔,因為我就是要他死。」

    李漁怔怔地看著他,問道:「為什麼?這……究竟是為什麼?」

    「當年就是苗可持這個老賊批注了那該死的八個字,逼得姐姐被迫遠嫁!我這輩子都永遠忘不了你跪在父皇宮前的那個夜晚,更忘不了你出嫁前那夜流下的眼淚。」

    李琿圓看著自已的姐姐,寒聲說道:「……所以他必須死。」

    ……

    ……

    (還有兩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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