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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清晨的帝國 第四卷垂幕之年 第六十七章 雪海拾魚及遺 文 / 貓膩

    歡迎大家來到——:從爛柯寺落下佛光開始,寧缺一直處於極端緊張焦慮的狀態之中,直到夫子出現在荒原之上,他才終於感到放鬆和安全,卻沒有想到,緊接著,老師便開始帶他進入連續的玄妙而令人壓抑不安的話題討論。

    他的精神再次變得緊張焦慮不堪,好不容易想到一種可能,可以讓這個灰暗的世界變得明朗些,不料老師的回答竟是這樣的冷淡,而且隱隱要推演出更多可怕的世界闡述,他終於承受不住,當場崩潰了。

    他跳了起來,揮舞著手臂,憤怒地大喊道:「怎麼能是假的呢?它天天東昇西落,長安城的夏天熱的要死人,這怎麼就能是假的呢!」

    夫子被他的反應嚇了一跳,說道:「只是討論一下,不用這麼激動吧?」

    寧缺依然很激動,說道:「怎麼能不激動?昊天要吃人也就算了,您現在要我相信太陽是假的,那這個世界莫非也是假的?您千萬不要告訴我,我在這個世界裡活了這麼多年,就是做了一場夢!就算您說出花兒來,我也不會相信!怎麼可能是假的呢?我把她養了這麼多年,難道白養了?」

    夫子心想,在如此激動憤怒崩潰的精神狀態下,你還是只關心那丫頭是不是白養了,果然不孝到了極點,惱火說道:「太陽是假的,又不代表你我是假的。」

    寧缺指著荒原上空那輪有些清淡的日頭,說道:「這就不能是假的!陽光是啥?那就是昊天神輝!昊天為什麼不能吃這個,非得吃什麼天地元氣?」

    「你想過沒有,太陽散發的昊天神輝,並不是昊天的食物,而是昊天的外顯形態?就像我們的外顯形態是人肉,難道我們還要以人肉為食?」

    「真餓極了,什麼事兒做不出來?昊天就樂喜吃自個兒,誰管得著?」

    「問題在於。它還有別的東西吃,為什麼要吃自已?」

    「它的口味有些獨特?」

    「就算昊天能以神輝為食,但神輝來自於它自已,難道它能永遠吃下去?這是一個最簡單的計算問題。」

    「我可沒說過太陽就是昊天自身,那是您說的,在我看來,太陽能發光發熱,正是一切養分的源泉。昊天憑什麼不吃?」

    夫子和寧缺爭吵的越來越凶,語速越來越快,唾沫星子在如氈的草甸上四處飛舞,桑桑不知道該怎樣勸他們,只好低著頭去收拾碗筷,燒熄火堆。

    「太陽能一直發光發熱嗎?」

    「幾十億年應該沒有問題。」

    「它為什麼能持續發光發熱?」

    「這涉及到一些比較深奧的道理。和您一時半會兒也說不清楚。」

    「好好好,就算你說的有理,太陽能夠發光發熱幾十億年,那幾十億年後呢?」

    「一頓飯能吃幾十億年,昊天還有什麼不滿意的?」

    「那你能不能說清楚,為什麼永夜的時候沒有太陽?」

    寧缺不說話了,因為他這時候才想起來,這是在昊天的世界裡,並不是在自已曾經熟悉、現在卻已經漸漸淡忘的那個世界裡。

    夫子見他無言以對。輕捋鬍須得意說道:「你的推論設計終究是有漏洞的,不及為師的設計合理,我開始思考這些事情的時候,你還在李三娘的肚子裡,所以你老老實實聽著就好,爭吵除了浪費時間還有什麼意義?」

    寧缺說道:「別提我媽,雖然您是我老師,再提我媽,我也要和你翻臉。」

    夫子說道:「為什麼?」

    寧缺說道:「我爸我媽被人殺的時候。你就在書院看著。也沒說救他們。」

    夫子說道:「世間每天死的人多了,難道我每個都要去救?」

    「您明知道我將來會是你的學生。為什麼不救他們?是不是想著救了他們,我便有可能當不成你的學生?這是不是太惡毒了些?」

    「每個人都會死,你父母的死那是天意,我自不能妄加干涉。」

    「老師,你這輩子在做什麼?你是在逆天咧!怎麼連天意都不敢干涉了?」

    「因為我看不清楚真正的天意是什麼,所以當然要小心一些,萬一妄加干涉,結果天意就像現在一樣落在我的身上,那可怎麼辦?」

    「如此說來,您就是覺得自已的命要比別人的命更重要。」

    「本來就是如此。」

    「自私的如此光明正大?」

    「我對人間太重要,我的自私便是大公無私。」

    「我忽然明白了一些事情。」

    「什麼事情?」

    「我明白了小師叔和二師兄驕傲自戀的源頭來自何處。」

    「不要吵了。」

    桑桑終於受不了師徒二人,看著他們認真說道:「我聽不明白你們在說些什麼,我只想知道,接下來我們去哪裡?」

    ……

    ……

    黑色馬車來到一片很寒冷的地方。

    寒風如怒,黑夜如幕,星光暗淡,正是極北寒域,熱海之畔。

    只是熱海海面早已冰凍,積著不知多深的雪,叫雪海更為準確。

    大黑馬縱非凡物,也被此間的寒冷凍的夠嗆,瑟瑟發抖地躲在車廂一邊,避著熱海面上刮來的風雪。

    夫子帶著寧缺和桑桑向熱海上走去,腳步所觸之處,近人高的積雪簌簌而解,然後被風吹拂著向兩邊掠去,現出一條通道。

    走了很遠,直到海面深處,夫子才停下腳步。

    他伸手遙遙點向海面,只見一道約水桶大小的洞口,出現在堅硬的冰層裡,幽深不知數十丈深,直抵尚未完全凍凝的海水底部。

    桑桑把身上的裘衣緊了緊,跑到洞口邊,端著木盆等待,呵氣成霜。

    沒有過多長時間,幾尾肥嫩的魚兒,從冰洞口處躍起,落到木盆裡,也不知道夫子究竟使了什麼手段,竟能讓這幾尾魚穿過數十丈的冰層。

    夫子神情微凜,厲聲喝道:「還不出手!」

    寧缺心頭一緊,左手二指輕拈,一道火符破風雪而起,準確地落在木盆之上,釋放出一道熾熱的暖意,把那幾尾魚與寒氣隔開。

    見此情形,夫子滿意地點點頭,說道:「牡丹魚可以凍,解凍至七成,口感最佳,但如今海面溫度太低,一不小心,便會凍過頭,看你這符道本事,還真有了幾分顏瑟的水準,也算是有資格吃這魚了。」

    ……

    ……

    桑桑做菜的水平很普通,但她的刀功就像她非人類的計算能力一樣,非常精準,片刻功夫,氈板上便多出了很多片像雪花般的薄片魚肉,堆在一處看上去,就像是木頭氈板上,真的長出了很多朵白色的牡丹花。

    他們此時在一間荒人廢棄的帳蓬內,有寧缺的火符支撐,又揀了些粗壯的木頭,帳蓬裡的溫度還算是比較宜人。

    「桑桑這丫頭的刀功,比慢慢要好很多。」

    夫子在旁表揚道。

    寧缺佈置好碗筷,便準備吃飯。

    他總覺得,這一天時間之內,吃的實在也太多了些,雖說跟著老師,吃的都是人世間最好的東西,可銀票太多了也嫌沉啊。

    夫子調好醬油、薑汁,還有一種青色的調料,夾了片魚肉,如柳枝拂湖般,在碗中一點即起,送入嘴裡緩緩咀嚼。

    片刻後,他睜開眼睛,感慨說道:「這魚沒有往年肥嫩,只能將就著吃,說起來,熱海已經快要凍到底部,也不知還有幾條牡丹魚。」

    寧缺聽著這話,有些不忍抬筷,又或許是吃的太撐的緣故,說道:「老師,既然熱海裡沒有幾條牡丹魚了,我們就這麼吃了豈不可惜?」

    夫子訓道:「蠢貨,正是因為沒有幾條了,所以才得趕緊吃掉,不然等牡丹魚絕種了,想吃到哪兒吃去?」

    寧缺笑著說道:「被凍死,也比被咱們這樣生切著吃要好些。」

    夫子說道:「做為這麼好吃的魚,被我們吃掉,當然是它們最好的歸宿。」

    寧缺腹誹道,怎麼不見你把被昊天吃掉當成最好的歸宿?

    ……

    ……

    牡丹魚很好吃,份量卻不多,很快便被三人一掃而空,絕大多數自然還是進了夫子腹中,大概是覺得有些慚愧,夫子很慷慨地動用神通,在冰凍的雪海某種坳口裡,生生融出兩窪溫泉,供大家享受。

    熱霧蒸騰,水溫微燙,池畔便是山石殘雪,這幕畫面在星光之下顯得格外美麗迷人,寧缺泡在熱水裡,覺得好生舒服。

    桑桑坐在他身邊,輕聲說道:「你不要總和夫子吵架。」

    寧缺沉默片刻後說道:「吵鬧只是為了熱鬧……我總覺得有些問題。」

    桑桑睜大眼睛,不解問道:「什麼問題?」

    寧缺說道:「你不覺得老師的表現很奇怪?帶我們吃這麼多好吃的,又說了這麼多話,為什麼以前在書院的時候,他不說?」

    桑桑問道:「你到底想說什麼?」

    寧缺看著她,說道:「我總覺得老師現在,就像當初你在瓦山時那樣,是在向我交待後事,說的話都是遺言。」

    桑桑聞言微怔,然後輕聲說道:「你在瞎想什麼呢?」

    寧缺眉頭微皺說道:「我也希望是在瞎想……身為書院弟子,我們堅信老師是最強的,尤其是這次之後,我更是確信,除了昊天,沒有任何存在能夠威脅到他老人家,但不知道為什麼,我就是覺得事情有些不對勁。」

    ……

    ……

    (還有,繼續寫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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