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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清晨的帝國 凜冬之湖第一百三十九章 來自俗世的警惕 文 / 貓膩

    「誰願意當國師?誰在乎那把龍椅誰坐?你們這些人與書院處的境界層次不一樣,看到的世界不一樣,就別再玩這些很無趣的手段,總學著那些農村婦女思考皇后娘娘吃大蔥烙餅蘸不蘸醬來做事,只會徒然引人發笑罷了。」

    陳皮皮說的這番話裡沒有任何語氣極重的詞彙,只是很平實地述說著彼此之間彷彿天地一般無法逾越的溝壑,便自然流露出不容置疑的優越感和俯視感。

    諸葛大人氣的渾身顫抖,何明池沉默思忖,唇角掛著苦澀而複雜的笑意,唯有王景略看著他若有所思,似乎因為他的這些話想到了別的一些事情。

    陳皮皮看著這三人,心想小師弟現如今是不在長安城,不然若讓他知道朝廷裡居然有人敢欺負被他珍視甚於鈔票的小侍女,誰知道會發生怎樣的人間慘劇。

    緊接著,他又想起出後山前二師兄嚴肅的神情,不由心有餘悸地打了個寒顫,暗想今日如果真讓桑桑這黃毛丫頭有所損傷,自己只怕會被師兄拿帽子活活砸死。

    既然二師兄嚴威當前,莫說什麼天樞處、南門觀,大唐軍方第一人許世,即便是皇帝陛下和皇后娘娘攜手而至,也無法阻止陳皮皮把桑桑帶走。

    陳皮皮扛著被褥、帶著桑桑,一步肉三顫離開了戒備森嚴的長安府,在離開之前留下了最後一句話:「這件事情沒完,等寧缺回來再說。」

    諸葛大人神情微凜,何明池輕輕歎了口氣,王景略自嘲一笑離去。

    半個時辰後,長安府正衙背景牆上那幅紅日東昇圖,不知因何緣故喀喇一聲從中裂開,那輪紅日與碧藍的汪洋被截成了兩個世界,引來眾人一片驚呼。

    或許那是因為它感受到了那句話裡隱藏著的凶險。

    或許這只是書院二層樓某個胖學生對大唐冊廷的一個警告。

    鎮國大將軍府。

    許世漠然看著窗外的寒梅,花白的頭髮被梳的根根不亂『臉上的皺紋都仿似在排兵列陣』身後不時響起的咳嗽聲根本無法令他動容。

    做為帝國戰功最著的大將軍,他有足夠的底氣去面對很多事情,然而當他真的那樣去做之後,卻發現事情的發展與他設想的並不一樣。

    「因為書院十二先生插手,所以卑職無法留下那名婢女,衛光明究竟靠什麼在長安城裡隱匿了這麼長時間,他和那名婢女之間的真實關係是什麼,依然沒有頭緒,至於天樞處和南門觀在顏瑟大師之死裡應該承擔何種責任,也尚不清晰。」

    王景略看著手絹上的斑駁血痕,忍不住蹙了蹙眉。

    許世回頭看了他一眼,說道:「你還要咳半個月的血。」

    王景略把手絹塞進袖中,平靜應道:「能看見傳說中的知守觀天下溪神指,能親身感受書院不器意,即便是咳半年血似乎也是值得的。」

    聽到這個回答,許世有些滿意,緩緩點頭。

    王景略看著窗啡蒼老的將軍,微微一笑。

    他名義上是龍虎山弟子,實際上是一名散修,所謂破境修行全部靠自悟,能知道書院不器意和天下溪神指這種不可知之地的絕學,全是從許世處聽來的。

    這兩年陛下命他隨老將軍在大唐南疆征戰,老將軍雖然性情陰沉執拗,對他卻是悉心教誨培養,長期相處,他對這位老人竟生出一種如師如父的尊敬愛戴。

    「書院後山這種不可知之地太強大了。」王景略沉默片刻後,決定向將軍坦承自己最真實的想法,「如果他們沒有干涉朝政的企圖,我認為不應該去挑戰他們。」

    聽著這句話,許世臉上的皺紋愈發深了,說道:「世間最強大的是什麼人?不是陛下不是宰相而是修行者,我也是名修行者,也曾經見過夫子一面,我在軍中度過數十載歲月,比誰都清楚書院的強大。但我首先是一名大唐軍人,所以我必須警惕那些強大的修行者,我必須警惕書院,一旦不警惕,那就是身為軍人的失職。」

    王景略低聲說道:「如果將軍您是想借此事看書院是否還尊重唐律,我覺得並不合適,因為現有的證據很難把那個小婢女與窩藏逃犯聯繫起來。」

    「我確實是想看看書院的態度。」

    許世轉過身,看著窗外淡薄的天穹,聲音微寒說道:「但我更想知道,衛光明在長安城裡呆了這麼長時間,書院為什麼什麼都沒有做,那個小婢女和衛光明之間究竟是什麼關係?這件事情和寧缺又有什麼關係?」

    王景略微微蹙眉,搖頭說道:「這種警呢……似乎很沒有道理。」

    許世說道:「身為唐人,沒有人願意去撩動書院,但這次卻同時有這麼多人想動一動,一來因為那名婢女身份卑微,就算動她也不會觸及書院根本,她是最好的對象,二來朝堂文武乃至宮中某些貴人,都像我一樣開始對書院產生警惕。

    王景略依然無法理解這種對書院的警惕究竟從何而來。

    許世說道:「為什麼朝野之間有這麼多人警惕書院?因為這個世界是由世外和俗世組成的,而俗世裡的一切其實一直是在被世外控制。月輪國皇帝就位必須經由白塔寺長老撫頂,而其餘的世間諸國君王繼位,更是要經過西陵神殿同意,所以桃山之上的道門掌教和三神座才是這個世界真正的主人,而他們身後卻是佛道兩宗的不可知之地,若能相通便是聖賢……相通便需要入世,但書院為何要入世?」

    王景略終於聽懂了這段話,在這寒冷的冬天裡,汗水瞬間打濕了他的後背,既然都在世間那便沒有真正的所謂世外,除了大唐帝國世間別的地方都已經被修行者掌控,如果書院入世也是想像西陵神殿那般干涉俗世,誰能阻止他們?

    「書院不得干涉朝政,是夫子定下的鐵律。」他彷彿是要壓制住心頭的不安,聲音嘶啞說道:「如果書院真要像西陵神殿那般行事,這些年來早就已經動手了。」

    許世看著雲層外黯淡的日頭,眼眸裡閃爍著幽光,緩聲說道:「我從來不曾懷疑過夫子,但你要知道,哪怕是再偉大的人物終究有老去死去的那一天。一旦夫子離開這個世界,書院後山那些人不甘寂寞怎麼辦?如果他們開始干涉朝政,皇權旁落、國將不國,我大唐……還是如今這個大唐嗎?」

    「如今已經確定寧缺便是書院入世之人,不然書院不會同意他去邊塞去荒原。我看過此人在軍部的履歷,必須承認他是一個很優秀的軍人,然而越是如此我越是警惕,因為一名優秀的軍人必然冷血無情,而且必須有野心,無論是對戰功還是疆土,那種野心都像野火般無法撲滅。」

    許世沉聲說道:「大唐強威千年不衰,是因為我們不像那些匍匐在神殿腳下的可憐蟲,我們對世外之人心存敬畏,始終警惕,不曾臣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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