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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清晨的帝國 凜冬之湖第一百三十章 每個人的頸間都有一根鏈子 文 / 貓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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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很多事情在做出決定之前,總顯得那般沉重,然而一旦做出決定,那些事情的重量恍如會在一瞬間之內失去,被園裡的風輕拂便飄搖直上鉛雲消失不見。

    夏侯此時的感覺即是如此,當把歸老那句話說出口後,他馬上覺得輕鬆了很多,識海與目光同時清明了很多,發現原來這原本就是最正確的選擇。

    在道魔帝國之間掙扎頻頻,即即是強大如他也感到身心俱疲,他一直苦苦思索怎樣才能突破這種僵局,直至此時他才明白,若自己拋棄世間榮華富貴,如夫子昔時所說那般不爭無為,未老而歸老,這樣才是所有人都能接受的結局。

    無論西陵神殿還是長安城皇宮裡的陛下,城市默允自己離開紛爭的朝堂與修行江湖,更何況大先生親自來到土陽城,隱隱裡更代表了書院的意思。

    「大先生果然寬厚。」夏侯看著大師兄說道:「秋末回京我便辭去所有官職。」

    大師兄看著他搖了搖頭,緩聲說道:「太晚。」

    夏侯微微瞇眼,看著他的臉緘默了很長時間後,沉聲說道:「大先生,我究竟?結果是帝國大將軍,麾下親信無數,我總要放置他們的後事,並且中原與荒人之戰開春後便將開始,我需要留在土陽城盯著這場戰事。」

    大師兄盯著他的眼睛,似乎想要聽到為什麼他要盯著這場戰事的原因。

    夏侯眼簾微垂,手指輕輕撫著茶盞,說道:「究竟?結果我也曾經是一名荒人。」

    大師兄起身向園外走去,在門前忽然停下腳步。說道:「禁絕去西陵。」

    ……

    ……

    將軍府的書房在冬園深處,依牆架上陳列著各式兵器,少見翰墨書籍,一股肅殺之意迴盪其間,窗外暗淡天光透入,瞬間被壓制的無法動移。

    軍師谷溪站在書桌旁,緘默不語,籠在袖中的雙手時而緊握,時而鬆開。不知道掙扎了幾多時間後,聲音微啞說道:「屬下不甘心。」

    夏侯看著書桌上墨漬未乾的信紙,神情漠然說道:「拿不到天書,我即是常人,常人便必須聽天由命,而歸老田園已然是我能看到的最好的命,我寄信長安自願解除軍職歸老,相信陛下總要給我一些顏面,軍中後事相信無論是許世還是軍部城市據理力爭。至於你若擔憂西陵神殿覓你回復,你可以與本將一道歸老。」

    谷溪眼中浮現感動之色。旋即感動化作感傷,自嘲一笑說道:「昔時我本是神殿派在將軍身邊的監視者,誰知一過即是若干年,釀成了真正的主僕,將軍可以歸老。我卻必須要回西陵覆命,也不知是否還有機會與先生相見。」

    夏侯看著他說道:「不須太過擔憂,長安城裡的陛下和那些文武官員,只要我肯和平交出手中的兵權,他們不會再做任何計較,至於神殿方面,這究竟?結果是書院的提議。相信他們也不會為了一個退役的將軍與書院產生太大爭執。」

    谷溪點了頷首。

    夏侯看著窗上的隔柵和那處透來的暗淡天光緘默了很長時間,濃眉漸蹙,緩聲說道:「書院大先生果然如我所料是個寬厚仁慈之人,但不知為何那個叫寧缺的十三先生卻對我有如此濃郁的殺意。他很想我死。」

    隨著這句話出口,書房裡的肅殺之意大作。

    身為武道巔峰強者,對氣機的敏銳水平何等樣恐怖,夏侯能清晰地覺察到大師兄的真實來意,自然無論寧缺如何遮掩,也能體會到他目光裡的殺心,更何況那時在冬園宴上,寧缺根本沒有掩飾過自己的真實心意。

    谷奚看了窗外一眼,低聲說道:「上次向將軍稟報過,林零生前最後一趟回長安城隱約查到了一些事情,和御史張貽琦之死有關的事情,有線索指向十三先生,林零在草原上想殺他,大概也和這個判斷有關。」

    谷溪眼簾微垂,緩聲說道:「十四年前宣威將軍叛國一案,因為陛下提前歸京、西陵神殿忽然干休,而沒有完全解決所有的問題,我可以確認有些人還活著,所以我在想這位十三先生……會不會和那件事情有關。」

    夏侯很清楚自己麾下那名大念師林零在長安城裡的查詢拜訪結果,也很清楚能把御史張貽琦及那數名離奇死去的人物還有自己聯繫起來的事件,除昔時宣威將軍府叛國一案,便只有燕境屠村一案。

    他緘默片刻後說道:「這些年我在這個世界上殺的人太多,想殺我報仇的人更多,那位十三先生究竟與我是否真有宿怨,本就不是什麼太重要的事情,陛下和神殿都樂意看到我安然歸老,尤其是書院已經亮相,這個世界上還有誰敢來殺我,沒有人會允許有這種變數存在。」

    谷溪想起迎對方入園時後背感受到的如芒般的目光,緘默思考很長時間後低聲說道:「那個十三先生有古怪,至少應該查一查。」

    夏侯微諷看了他一眼,問道:「如果查到他即是那個人,又能如何?」

    谷溪說道:「就算朝廷不會管這件事情,但總有體例解決失落。」

    夏侯神情漠然說道:「林零在草原上試圖殺他,雖然我事先其實不知情,但這一次要算在我的身上,在呼蘭海畔為了天書我又試圖殺他,這即是第二次,莫非你以為書院真會給我留下第三次機會去殺死夫子的親傳門生?」

    谷溪緘默片刻後說道:「或許還會有無數次,朝廷和書院總不成能把每次都算到大將軍身上,那是很沒有事理的事情。」

    夏侯緘默看著他,沒有說話。

    ……

    ……

    寧缺站在窗畔看著園子裡的雪樹,想著在土陽城這等偏遠邊塞,居然能夠構築出如此美麗的園林,真不知道朝廷拔給東北邊軍的軍費有幾多被夏侯貪污,也不知道西陵神殿給他的供奉金銀是不是也變作了園中的那方假山。

    想著這些事情時,他臉上的神情很平靜,但實際上心思還一直停留在冬園裡那番談話中,那些秘辛所帶來的震驚根本無法短時間內消除。

    魔宗餘孽夏侯在大唐帝國成為權柄極重的大將軍,更成為西陵神殿的客卿,甘願做神殿的一條狗在長安城和燕境屠殺無辜,所有這一切他只是為了隱藏親妹妹的身份,不想讓任何人知道大唐皇后娘娘也是魔宗中人!

    寧缺雙手撐著微冷的窗台,回身望向屋內的大師兄,想著先前在冬園裡,就是這個面容尋常普通沒有絲毫強大氣息的書生,只用了簡簡單單一句話,便讓帝國最強大的夏侯大將軍甘願拋卻手中的權勢榮華歸老,不由好感慨。

    夏侯與皇后娘娘之間的兄妹關係令他震驚,然而今日所見所聞裡能夠體會到的書院和大師兄的強大,則更加令震驚,忍不住問道:「大師兄,你究竟有多強?」

    大師兄正捧著那卷書在看,聽著寧缺的問題,緩慢攏好書卷,抬頭望向窗畔的他,緘默片刻後微笑說道:「強大其實只是一種相對的概念,好比蒼鷹之於螞蟻,看似蒼鷹強大,但蒼鷹永遠不會與螞蟻相搏,所以螞蟻其實不弱小。」

    寧缺攤手說道:「師兄,你說的話太過深奧,我有些聽不懂。」

    大師兄笑了笑,把那卷書插回腰間,緩步踱到窗旁與他並肩站立,看著冬園裡的霜樹冰池,緩聲說道:「這或紅妝或素裹的世界裡其實被人為區隔成了很多不合的世界,好比皇宮與市井,好比煌煌神殿和破落的道觀,好比所謂的不成知之地和佈滿煙火氣的真實人生,據聞懸空寺首座講經時,有無數飛螞蟻浴光而起,你說這位首座究竟到了何等境界?又好比說知守觀觀主能教出葉蘇這樣的徒弟,那他又該如何強大?然而這些人永遠不會……至少到現在為止都不曾在人間呈現過,那麼他們即是俯瞰螞蟻的蒼鷹,雖然強大但其實不會傷害到你。」

    寧缺好奇問道:「知守觀究竟是什麼處所?」

    大師兄認真回答道:「知守觀是一座道觀。」

    寧缺認真等著聽後續,然而沒有後續。

    他有些無奈地笑了笑,忽然問道:「夏侯算蒼鷹還是螞蟻?」

    大師兄歎道:「他本應是荒原天空上的一隻蒼鷹,只可惜被自己套上了一道索鏈,從那之後他便釀成了獵人馴養的牧羊犬,然後他便再也無法掙脫。」

    寧缺緘默片刻後說道:「成為神殿客卿的強者,是不是身上都繫著一根鏈子?」

    大師兄認真回答道:「夏侯心憂皇后,相對而言自然更為難熬些,只不過師弟你說的也不為錯,神殿客卿自然都有自己的難處。」

    寧缺想著莫山山的老師,蹙眉說道:「難道柳白和王書聖也是如此?」

    大師兄感慨說道:「劍聖柳白被稱為世間第一強者,即即是神殿掌教對他也要以禮相待,然而昊天神輝照耀世間,只要生活在昊天的世界裡,便總有些規矩需要去遵守,你我幸而生在書院,相對要自由很多,也幸福很多。」

    很簡單的一段話,卻讓寧缺心頭微動。

    這段話裡那些規矩和自由之類的詞彙,讓他隱約間感覺到了一些什麼,尤其是最後那句生在書院相對自由很多也幸福很多,更是讓他生出很多想法。

    ……

    ……

    (還有一章,大概會晚些,這時候先出去吃碗粥,最近忙著寫工具和那件私事,有些上火,嘴裡不爽,於是不爽,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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