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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血戰台灣 第62章 懸賞告示 文 / 西門吐血

    台北巡撫衙門。

    雖然巡撫衙門已經換了招牌,改為「台灣總統府」,但是在大家的眼裡,仍然是以「巡撫衙門」稱之,畢竟誰也並不真把唐景崧當成是台灣民主國的總統,甚至連唐景崧本人,也不覺得自己便是台灣民主國的總統,在他心中,仍然以大清朝台灣巡撫自居。

    朝廷不斷地發來電文催促他「署台灣巡撫布政使唐景崧,著即開缺來京陛見;其台省大小文武官員,並著飭令陸續內渡」,此時正值日軍在金包裡成功登陸,雖然被紅標軍阻擊於溫泉嶺,但如今的唐景崧已不再是那個曾經在安南,率他的「景」字軍取道牧馬,深入山高林深、瘴厲肆虐的險地,奔襲一千二百里地,繞至敵軍後方,為中法戰爭的勝利貢獻出了一份力量的唐景崧。

    彼時的他,職低位卑,但內心之中仍然有一種強烈的建功立業於異域的鬥志在激勵鼓舞著他去努力,去奮鬥;而此時的他,已貴為萬民之上的封疆大吏,自己的身家性命便成了最重要的東西,再不捨得拿既得利益去冒什麼風險。

    儘管我們的這位民主國總統在人們之前是那樣的慷慨激昂、口若懸河大談如何英勇奮戰,如何保家衛國,如何抗倭禦侮,如何安邦護民,然而在退入內室之後,如何保全自己的身家性命就開始主宰了他的大腦。

    金包裡海防被日軍破入之後,整個台灣局勢陡然變得格外的緊張,台北城內但有一定家財的士紳、富豪已經開始整理行裝,搭上外籍客輪準備內渡大陸,每天往來台灣與福建的洋輪都是人滿為患,一票難求,甚至一些駐台的清軍也開始人心渙散,四處聯絡輪渡,準備戰局不利立刻內渡回大陸,尤其是基隆城內的銘軍,已然一副被日軍打怕的樣子,張兆連回到基隆城的第一件事情便是派親信暗中尋租外籍客輪,隨時準備帶領從大陸跟隨過來的銘軍骨幹成員好「一走了之」,返回大陸。

    自從割台特使李經方在日本軍艦「西京丸」上,與日方派出的大臣辦理交割台灣事宜,並在《交接台灣文據》的割台文件上簽字以來,全台三府三廳一直隸州十一縣的十八位正職官員,至今已有有十三人逃回內地,導致全台形成權力真空,使整個台灣陷於混亂之中,如果不是唐景崧還在台北尚未出逃,恐怕台灣已然一片大亂,但即便如此,台灣也已處於風雨飄搖之際,要不是邱逢甲和林維源這兩位鼎有名望的台灣士紳還在留守,恐怕台北士紳階層早已逃散一空。

    現在唐大總統已經不再關心前線的戰報,因為他正忙於將自己的妻兒行囊先送回大陸,並且還特地囑咐師爺林陽旭到帳房提庫銀四十萬兩匯往上海錢莊私人帳戶,當然打出的條子卻是以訂購軍火為名義,他雖然曾經對台民鳴鑼罷市,強烈要求武力拒日,願以死守護茲土的愛國激情感動得熱淚盈眶,但現在的他,卻一心想著如何翻來蹈去,把台灣最後那點抗日用途的庫銀稅錢墨成自家的財富。

    當一些防守重地的兵勇發生內亂,甚至是自相殘殺時,求救的電報雪片般匯到他的桌前,他也不再理會,通通交給師爺林陽旭處理,而林陽旭處理的方法最為簡單——毫不理睬。

    連巡台大人都在忙於怎麼貪墨官銀中飽私囊,怎麼相機內渡,保住性命,他這樣地位卑低的師爺,哪有閒工夫再去理會所謂軍情民情?

    我走後,哪管洪水濤天——林陽旭現在的心思全都放在如何借唐大總統騙兌庫銀之機,也搭順風車相機墨出銀子,匯往自家在內地開設的私人帳戶裡,反正按唐大總統的話來說,這也是配合朝廷「相機內渡」的一部分。

    不過當林陽旭從外面拿著一張懸賞告示,跌跌撞撞地跑到唐景崧面前時,唐景崧還是嚇了一跳,因為他從未見師爺嚇得如此魂飛魄散,臉色駭青。

    「少生,怎麼啦?天還沒有塌下來,老爺我還沒跑,還在這兒,你就嚇成這樣子,成何體統?」唐景崧從桌上抬起頭,不快地撇了他一眼,手上卻沒有停,繼續在寫給朝廷的密信,已經接近尾聲,準備簽字劃押。

    「老爺,不……不好了,告示,懸賞告示……60萬……60萬兩關平銀啊!」林陽旭一口氣沒有喘過來,結結巴巴道,「頭……頭顱……」

    唐景崧瞪了他一眼,大聲訓斥道:「說話前言不搭後語,虧你還是做師爺的,平日裡那麼一個穩重的人,一遇到事竟慌成這個模樣,什麼懸賞,什麼關平銀,什麼頭顱?這些亂七八糟都是些什麼啊?」

    林陽旭粗粗地呼著氣息,輕輕拍自己的胸脯,好讓自己迅速從震驚和恐慌中恢復過來,他顫聲道:「老爺,這……這是從外面大街上撕下來的告示,是有……有關老爺您的……老爺還是自己看看吧,卑職實……實在念不下來!」

    「沒用的東西,什麼告示便嚇成這等模樣?老爺我在安南法軍的槍林彈雨下,鬼門關都趟過,也不曾像你這般驚慌恐懼!」唐景崧低聲罵了句,將筆放回硯台上,站起身來,走到林陽旭的面前,一把便奪過那告示,讀了起來,可是才讀一半,他的臉色便已大變,怒氣沖沖地大聲咆哮道,「這是什麼告示?誰那麼大膽,膽敢懸賞60萬兩來買我的人頭?」

    林陽旭一邊擦額上的汗,一邊戰戰兢兢道:「老爺,這是……是樺山資紀親自發出的懸賞告示啊!」

    「啊,樺山資紀?」唐景崧聽到這個名字,渾身不由劇烈顫抖,先前號稱在中法戰爭的彈幕中也照樣面不改色的他,這一刻居然駭成豬肝色,上下牙齒「哚哚哚」不停地磕碰撞擊,手一抖,那懸賞告示居然沒握緊,飄到地上來。

    侵台日軍他可能一個也不知姓名,除了樺山資紀這個名字,因為他再怎麼糊塗,再怎麼不關心時事,他也多少知道此次日軍侵台,派出的最高指揮官來取代他這個台灣民主國總統之人正是樺山資紀——日本台灣總督兼軍務司令官

    林陽旭偷眼看了唐景崧一下,見他似乎已經忘記要去拾那飄落在地的懸賞告令,便悄悄地將其從地上撿了起來,小心折了又折,然後放回自己的貼身衣囊中,誰知道將來某一天形勢突變,這張懸賞告令會不會成為自己保命用的護身符?

    「六……六十萬兩關平銀啊?樺山資紀居然肯花六十萬兩關平銀來買我的頭顱!」唐景崧仰起頭一陣哈哈大笑,但很快笑聲便變成了哭泣,他一屁股坐到了地上,失聲大哭道,「這個總統,都是他們逼我做的,本來就非我自願,要不是聽從飭令,為讓三府一州十一縣官員先行內渡,我早已身在大陸,又如何會讓倭寇這般欺凌羞辱,竟在台北街市大貼懸賞告令,收買我的人頭?」

    林陽旭一邊陪著抹眼淚,一邊道:「老爺,我已經和美國駐台稅務司取得聯繫,美國人願意出面庇護我們,並且已經在德國輪船『阿打』號上訂了座位,隨時都可以登船內渡,返回大陸!」

    聽到這話,唐景崧立刻從地上彈了起來,他急匆匆地上前一把摀住林陽旭的嘴巴,然後四下裡張望一番,眼見四周並無其他旁人,這才長長地鬆了一口氣,轉身劈頭罵道:「誰讓你在這種場地說這話的?也不看看周圍有沒有人?要是傳了出去,壞了事,我第一個就扒了你的皮!」

    「老爺饒命,老爺饒命!」林陽旭見唐大總統翻臉比翻書還快,本來以為他得到讚賞的話,卻沒想到對方卻是這麼一副凶狠陰戾的面容,彷彿真要壞了事立馬就要萬劫不覆一般,不由打了一個寒慄,對唐大總統的恐懼也更加深了一分。

    唐景崧見林陽旭嚇得瑟瑟發抖,也知不好逼他太過,便將他拉到內室簽押房中,關上門來,這才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道:「少生莫怕,這事你辦得很好,與美國駐台稅務司的聯繫切切不可中斷,之間的溝通還需要你在其間大力斡旋,非到局勢崩壞不可收拾之際,我是斷斷不會內渡,棄百萬台民於不顧!」

    「只要我軍仍一息尚存,還能奮戰,我便與將士們一起殊死抵抗倭寇入侵,絕不放一個倭寇進入台北城!」

    他突然停頓了一下,沉吟片刻,接著端起一副推心置腹的神情,道:「最近大陸幾省又有一筆約合十萬兩的抗戰捐款匯來,你拿著我的條子到庫房帳台去將這筆最新的捐款全部都提出來,通過洋行匯到上海,名目還是購買洋槍洋炮!與倭寇的大戰還要持續很長一段時間,我們可不能讓將士們在前線拚命流血的同時,卻在後方毫無作為啊!」

    林陽旭假惺惺地彎腰點頭,連連稱是,心裡卻早罵開了花,他再愚蠢也知道那筆銀子匯到上海,肯定是石沉大海,一去不回,落到唐大總統的私人腰包之中,如果不是看在他能藉機從其中墨出的銀款中勾出些來收入自家囊中,早就到外面大街上揭露這個偽君子的真面目。

    大陸幾省官民出於強烈的愛國熱忱,節衣省食捐贈幾十萬兩的銀子匯到台北支持台民們抗戰,保衛家園,如果他們知道這些銀兩全都貪墨於唐大總統一人之手,不知會氣成何等模樣,連他在內心都覺得有些愧疚不安,卻不知唐大總統在冠冕堂皇說大話的同時,內心是不是也感到深深的羞愧?

    他偷偷地抬眼瞄了唐景崧一眼,卻發現對方的目光閃爍不定,並沒有看著自己,似乎是在躲著自己的目光,一雙手掌侷促不安地輕輕磨搓著,看來無論是誰拿了這筆本來要購買槍械彈藥抵抗倭寇入侵的贓銀,內心都斷斷不會好過。

    他不由輕歎一聲,心裡只想著怎麼盡早度過這個坎,墨得贓銀,內渡大陸之後,從此再不賣身官家,做得閒雲野鶴,遊山玩水,消磨時光,逍遙後生。

    我走後,哪管洪水濤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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