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番外 真心真意 第三十章 真心真意 文 / 琴瑣
第三十章真心真意
彷彿塵埃落定,彷彿痛苦過去,唯一遺憾的,是西郊馬場必須從此停業,但這也預示著,韓柔與臻昕的婚事既定。
雖然皇宮很壓抑,但被悶在姑姑的府邸也無法讓真意快活,眼下別人的事情都解決了,可她心裡那些疑問卻沒有人能解答,而最讓她矛盾的,就是到底要不要告訴哥哥。
本是哥哥讓四姐姐開口把自己接出來的,可西郊馬場忙著和每一個客人商討馬匹的去留,於是哥哥一定會去幫忙,所以直到出宮的第二天,真意還是沒與哥哥打過照面,心裡自然有幾分醋意,卻是甜甜的滋味。
若珣見真意坐立不安,心疼她這幾日也跟著大家辛苦,便派了幾位家丁跟著,把真意送去了西郊馬場讓她散心。
臻昕與韓柔見到真意自然喜歡,只是實在忙碌便無暇照顧她,漸漸落單的真意又覺無聊,竟獨自牽了匹馬,堂而皇之地從眾人眼皮底下晃了出去。
一通策馬狂奔,竟到了津水河畔,真意牽著馬兒走到河邊,想起那日自己在此醉臥,不禁莞爾,忽聽身後草叢有「唏嗦」聲,轉身來看,竟是牽了一匹西域馬、穿了一襲白色騎馬裝的聞人淵。
真意瞪了他半天,一直把聞人淵的臉都瞪紅了,方沒好氣道:「你怎麼不穿紫色的衣裳了?」
聞人淵大窘,等了半天這位刁蠻的公主竟只想了這個問題出來。自己是接到韓柔的告知去馬場處理自己那兩匹西域馬的,沒料到竟從幾個師傅口中得知真意獨自騎了馬出來。他當即跨馬追了出來,一通瞎闖,竟讓他發現了真意的蹤跡。
「那天,謝謝你。」真意忽而變得溫柔,面上帶著甜甜的笑,「嗯……那件事可不算啊,我都沒見到想見的人,所以你還欠我一件事情。聞人世子,你不會反悔不認吧!」
聞人淵大喜,連聲道:「那天本就說了不算入咱們約定的兩件事的,淵絕不反悔。」末了低聲道,「公主以後不必稱呼我為世子,我已經沒有世子頭銜了。」
真意一愣,脫口而出,「你被廢了?」才覺得甚為唐突,低聲道,「對不起,我不是這個意思。」
聞人淵遵守著她和真意的約定,雖沒有二十步遠,卻和真意也有些距離。
他不以為忤,竟席地而坐,爽朗地笑道:「這樣才好,我可不想坐我父皇的王位。」
真意也就地盤腿坐下,撐著臉看著聞人淵,這個帥氣的少年認真起來還是極富魅力的。
「我的母后很早就去世了,新王后對我一直都不甚友善,但是我是父王的獨子,除了我可以繼承王位,再沒有別人。」聞人淵臉上沒有不愉快,彷彿說著與自己毫不相干的事情,「我厭倦了王室生活,但不能違背自己身上所肩負的使命,直到新王后懷孕,我才發現新生活在向我招手了。」
「招手?」真意因聞人淵本身輕鬆自然的心態,也跟著進入了這個故事,且一點也不牴觸。
「新王后被診斷懷孕後,我就離開了嘉蘭國開始四處遊歷,我相信神明一定會保佑我讓她生下一位王子。」聞人淵說著,臉上的笑更燦爛了。
真意笑道:「是不是新王后生下王子了?」
聞人淵用力地點頭,「從現在起,我不再是嘉蘭國世子,而是嘉蘭國的使臣,以後都會留在京城,因為這裡有……」
真意尚未察覺聞人淵臉上神情的細微變化,竟好奇地問:「有什麼?」
「有……你。」聞人淵鼓足勇氣,卻還是說得極輕聲。
但似乎這樣輕的一個「你」字還是被真意聽到了,聞人淵只覺得眼前的刁蠻公主瞪著自己的模樣幾乎要吃人一般,心想此番定完蛋了,也許以後不僅僅是要距離真意「二十步」這般便宜。
可是真意並沒有生氣,她只是用瞪著聞人淵來掩飾自己慌亂的心跳,仁貴妃跟自己講過,如果將來有了夫婿,千萬不好隨便把情感表露出來,因為男人是比女人還要狡猾的動物。
但是,人終究是敵不過自己的,臉上「怒容」漸淡,真意別過頭沒有再看聞人淵,而是從懷裡摸出荷包,將裡頭的琥珀拿在手心裡摩挲。
聞人淵見真意不再看自己,反更慌了,鼓了勇氣試探,「公主,你生氣了?的確是我太唐突了,如果冒犯了你……總之,我以後可以永遠不說這樣的話,但請您千萬不要討厭我。」
真意「噗哧」笑出了聲,轉過來看著聞人淵,嬌蠻地問:「為什麼喜歡我?」
聞人淵呆住,但立刻清醒過來,認真道:「喜歡一個人為什麼要理由,如果喜歡的那一點將來消失了,難道就不喜歡了?」
「仁貴妃說的沒錯,男人的確更狡猾。」真意低聲嘀咕了一句,但不可否認心中的甜膩,她停了停,極低聲地說了一句「謝謝」。
聞人淵沒有聽清楚,卻能感到真意沒有對自己產生厭惡,且似乎……
「一直以來,所有人都因為我的母后而喜歡我,她們總是把我當作母后的影子,連他們自己都不知道究竟是喜歡我真意呢,還是為了報答我的母后。」真意打開了話匣子,感慨道,「我知道這樣想有些沒心沒肺,但大家對我的喜愛裡,一定是有這份情愫的。端靖母妃也好、慈愨母妃也好、四姐夫也好、甚至是緣亦和哥哥……他們看我的眼神,有時候,並不是在看我。」
聞人淵忽而插進一句,「但是我沒有見過你的母后。」
真意愣了愣,繼而掌不住聞人淵有些癡傻的坦率而開懷大笑,但笑著笑著卻又嗚咽起來,如是許久方平復。
聞人淵這一次卻沒有犯傻,而是靜靜地問了句,「你手上拿的東西,是不是和你想見的人有關係?」
真意用絲帕擦拭了眼淚,點了點頭。
「那為什麼不再去一次呢?」聞人淵沒有開玩笑,「那天駙馬顯然因為我在一邊才說那番話的,我覺得,你想見的人一定還在那座宅子裡……」他說著卻見真意睜了一雙紅紅的眼睛看著自己,隨即更認真道,「如果我是你,就還會再去。」
「那如果我不該告訴一個人,卻很想告訴他呢?」真意問。
聞人淵停了停,答:「我會告訴他,如果他值得我傾吐的話。」
真意忽而沉默了,十五年來並非僅自己沉溺於對父皇和母后的思念,哥哥一定也很難過。雖然這份猜測不切實際、毫無根據,僅僅是思念過度才有的幻想,但眼下種種現象都朝著自己所猜測的方向發展,那為什麼不讓哥哥來證實這一點?自己單憑畫像無法確定夫人和先生的身份,但是哥哥可以,他一定不會忘記母親的模樣!
「世……」真意方想喊聞人淵,卻想起他如今已不是世子身份,遂一壁起身一壁對聞人淵道,「聞人大人,謝謝你的提醒,我想我知道該怎麼做了。」
聞人淵沒想到自己真的能幫到真意,但才要繼續他們的對話,卻見真意已利落地上了馬要離開。
「你要走了?」他情不自禁前進了幾步,忽想起與真意的約定,又後退了回去。
真意見狀莞爾一笑,揚著手裡的馬鞭子道:「那個約定取消,既是我定的,我就有權利讓它消失。也算作是對聞人大人的報答。」
「啊!」聞人淵大喜,在真意即將揚鞭的那一刻問道:「我還有一匹西域馬,能不能……能不能送給公主?」
真意帥氣地甩了馬鞭,雙腿一夾馬肚子,便見馬兒朝前奔騰而去,但秋風將真意的答覆送到了聞人淵的耳邊,她說:「給我配一副好鞍子。」
今天,本是赫臻和茜宇最後逗留在寸草心的日子,傑宸的事既已過去,他們相信臻傑夫婦會更好地面對以後的生活。而臻昕也有了心愛的女子,真意也以另一種方式和他們倆度過了快活的一天。應當說,不該再有牽掛。可他們並不知道真意身邊會有一個真情實意率性爽朗的聞人淵,但似乎這一切,又是早就注定好的。
臻昕從知道「琥珀」的存在起,就一直對妹妹的說辭抱有懷疑,只是之後發生的事情讓他將這份疑惑暫時放下了。直到今天真意將一對琥珀手串擺在面前,且其中一串是他再熟悉不過的母后從不離手的飾物,又聽真意講述這些日子她所經歷的一切後,臻昕才發現,原來他兀自猜測並矛盾了十五年的事情極有可能是真的。
「柔兒,跟我來。」彼時臻昕拉著韓柔和真意就往外走,如果一切都是真的,他最希望讓娘親看到的人,就是韓柔。
當聞人淵騎著馬慢悠悠走在回程的路上,遙遙便看到三匹駿馬往那天自己和真意所去的地方奔跑著,雖然看不清馬上的人,但是聞人淵知道,最前面的那個一定是真意。
兄妹三人趕到寸草心時,宅子外面已有馬車在搬運東西,顯然宅子裡的人要離開了。
沒有看到夫人和先生的身影,真意急忙拽著哥哥和韓柔不顧一切地往裡頭沖,如果這一次錯過了,她一輩子都無法安心。
此時茜宇正與赫臻臨水而立,他們要把真意留下的那尾小魚放生,忽聽得身後急促的腳步聲,繼而便是叫茜宇一輩子也不會忘記的女兒的聲音。
「夫人,我是真意,我又來了。」真意幾乎顫抖著說出這句話,「我……我帶哥哥和嫂嫂一起來了。」
茜宇倏得轉過身來,她眼裡所見的,是長身玉立的兒子,是亭亭纖裊的女兒,是那個善良美麗的韓柔。
眼淚迅速佔據了眼眶,茜宇無法控制自己的情感,她是多麼多麼想衝上前將一雙兒女摟入懷中。
可是……最後一分冷靜還是克制了自己的衝動。
赫臻似乎更鎮定一些,此刻既然避無可避,他亦轉身過來正視自己的一雙兒女,另一隻手則輕抵茜宇的後腰示意她冷靜。
雖然雙親的模樣有了改變,雖然臻昕幾乎記不起父親的面容,可他絕對能夠肯定,此刻立在面前的,一定是他的父皇和母后。
他無法遏制內心的慌亂和興奮,眼前的一切是那麼不真實,沉穩如他也無法辨別自己是否在夢境中,或者說這樣的夢,他已經做了整整十五年。
韓柔從頭至尾都不清楚究竟發生了什麼,可是她對赫臻和茜宇並不陌生,他們曾經見過,在真意醉臥的津水河畔。不曉得臻昕有沒有在另一邊牽起他妹妹的手,但她真實地感受到臻昕的顫抖,和他難以遏制的激動。
終於,真意打破了這份寂靜,她轉身大聲問臻昕,「哥,這就是我說的送我琥珀串子的夫人和先生,你們見過麼?」
所有人都在等臻昕的答案,茜宇貝齒緊咬,她知道,如果臻昕一旦點頭,她所有的隱忍都會崩潰,甚至完全不會去考慮以後將面臨的問題。彷徨不安之際,耳邊忽聽赫臻極低一聲,「不要怕,他們是我們的孩子。」
茜宇方冷靜下來,終於在臉上綻出笑容,她決定尊重兒子的選擇,如果臻昕點頭,她就要從此出現在孩子的生活裡,和他們相伴一生,絕不退縮。
韓柔的手被臻昕牽著,就在所有人等待他的答案時,她感到愛人的手漸漸停止了顫動,而他眸中的神情更舒緩下來。
「夫人,先生!」臻昕展開笑顏朗聲道,「意兒一定要帶我來見你們,很抱歉這樣唐突地闖進來,但我也一定要謝謝你們對意兒的照顧。」
真意愕然看著哥哥,哥哥現在所說的話,是不是等於告訴自己,先生和夫人不是他們的爹娘,這完全是自己一廂情願的猜測?
臻昕伸手揉了揉真意的額頭,笑道:「你看夫人和先生都要走了,該更早帶我來才對。哥沒有見過夫人和先生,和你一樣,之前從沒見過。」
真意帶著幾分失望仔細地讀著哥哥眼中的神情,當她完全確定哥哥沒有騙自己後,亦釋然地笑了,畢竟父皇和母后的逝世是十五年前就定下的事實,自己對於這一切本就是猜測。
而臻昕的心思比妹妹細膩多了,他不會讓真意再想起什麼來回頭又質問自己,於是拿出剛才真意交給自己的琥珀手串,笑道:「但是……夫人與我們的母后一定是極好的舊友,這是本屬於母后的手串,但是母后當年仙逝時,這串琥珀隨著她一切入殮了,您又是如何得到的?」
茜宇極好地控制了情緒,此刻在她眼眶中打轉的淚珠完全可以看作是對「自己」的懷念,「王爺和公主可以去問一問睿皇后,是當年睿皇后在康賢皇后去世後派人送來給我的,說是留個念想。」
真意從哥哥手裡拿過琥珀,小心翼翼地捧著手裡,原來方才哥哥看到琥珀後如此激動,竟是因為這是母后的遺物,且是緣亦曾經說過的母后從不離手的東西。看來哥哥和自己一樣,也會期望爹娘還在人世。但事實就是事實,活著的人,應該更好地活下去。
她小心翼翼地將琥珀收藏好,其實真意身邊不是沒有娘親留下的東西,只是她覺得唯有這串琥珀,是「活」的。
幾番感慨,真意大方地上來擁著茜宇,眸中充滿了不捨,「您真的要走了?還會回來麼?」
女兒柔軟的身子貼著自己,茜宇的心都軟了,她輕撫真意的背脊,眼神裡充滿了寵溺,「好孩子,我自然還會回來,我們不是有約定麼!」
赫臻卻突然開口,問臻昕,「王爺何不介紹您身邊的小姐?」
韓柔一怔,與赫臻四目相對,很顯然,面前的男子是在提醒自己,此刻不要提津水河畔的相遇。
臻昕極驕傲地拉過韓柔,衝著雙親道:「這是我的未婚妻,定山公韓莫的妹妹韓柔,皇兄和皇嫂已定下我們的婚事,年底、年底也許就要成親了。我、我們正好在馬場商量事情,所以就一起過來了。」臻昕多麼想說自己是特地帶韓柔過來的,但他不能。
「夫人,先生。」韓柔含笑欠身,即刻便見茜宇上前扶了自己,眸中是如同看著孩子一般的親和。
「好孩子!」僅僅是三個字,說出口卻叫人這樣幸福,茜宇又一次仔仔細細地看了韓柔,那日問她要了茶壺,實則是想變相喝一杯媳婦茶,她相信這個善良堅強的女孩一定能彌補兒子心靈上的空白。
隨即,又將目光落在兒子的身上,她以一個長輩的姿態伸出手去牽起兒子的手,又將一對鴛鴦的手疊在一起,眸中含淚,哽咽道:「如果康賢皇后看見,一定會很快活,這是她一直都期盼的一天。看到她的兒子長大,成家立業。」
臻昕強忍心中的難過,朗聲笑道:「夫人放心,我們會過得很好。您和先生也許等不到我們的婚禮,但也許將來能趕上意兒的婚事。」說著側頭去看真意,笑著問,「丫頭,是不是?」
真意羞赧不已,瞪了哥哥一眼別過頭去,卻在竹橋上看見熟悉的身影,不由得揮手喊道:「四姐夫,我和哥哥在這兒。」
因看見門外三匹無端出現的馬匹而疾步進來的舒爾,在所有人將目光聚集在自己身上的那刻停下了腳步,他無法斷定此刻眼前究竟發生了什麼。但,隨著走近眾人,他很快就在真意銀鈴般的敘述中知道了臻昕並沒有認雙親,而一切在與臻昕四目相對時,互相都瞭然於心。
茜宇遂留兒子和女兒玩一日,當傍晚眾人不得不分離時,真意因不捨茜宇而擁著她不肯放,韓柔上前勸慰,反被茜宇拉著叮囑什麼。舒爾退後幾步到臻昕身邊,輕拍他的肩胛,問:「為什麼?」
臻昕看著妹妹對母親的依依不捨,目光在不經意間捕捉到了父親正打量著自己的眼神,他報以一份堅定的許諾,隨即不著痕跡地側臉對舒爾道:「不說,對真意而言生活不會有改變,反而能讓她更多一份快樂。但如果相認,那麼十五年前的一切,都會成為一場笑話,而他們所追求的幸福生活,一定會發生改變。這不是當年所有人付出的犧牲,應該得到的回報。這份美好,我不能打破。」
臻昕沒有得到舒爾的回答,但從他的笑容裡讀到了欣賞,正轉過臉要去看母親和妹妹,卻與韓柔目光相觸。
經一日的觀察,並將事情的前後相聯繫,韓柔已然大體猜出面前這些人之間微妙的關係,但是她願意一起守住這個秘密,因為從今往後她和她的愛人之間,又多了一份誰也無法分享的默契。
看著心愛女子的會心一笑,臻昕心中所有的負擔都放下了,他明白以後的人生父皇和母后可以繼續他們的幸福,而自己,一定會更幸福,因為有韓柔,有這個上天賜予自己的女子。
重陽節後,皇貴妃沈煙起駕離京,前往西北邊陲探視女兒定圻公主,他的養子傑項隨行伴駕。
這日,皇貴妃的儀仗熱鬧地經過比鄰皇陵的端靖皇貴太妃府邸往西北進發,府中一些侍僕立在門前觀望湊趣,但他們的主子則對此毫無興趣,只是一個人靜靜地在院內擺弄她的花草。
隆隆馬蹄聲終於漸行漸遠,璋瑢方直起身子回身想喚人來取水,卻因突然出現在眼前的人而陷入驚愕。
「姐姐!」面前的女子用一如二十多年前的甜美喚著自己,她眸中含淚熱融融地朝自己伸出手來。
而他身邊的男子看著自己的眼神,亦和當年沒有差別。
一切,宛如夢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