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皇后紀 第二十二章 浮生若夢(四) 文 / 琴瑣
第二十二章浮生若夢(四)
二姑娘知道姐姐也在心裡愛慕那位公子,只是成全了自己。臨死前她抓著姐姐的手哭泣道:「姐姐,你要好好保護這個孩子,照顧他,帶著他等傑公子回來,告訴他小宜再也不能伺候他了,這個孩子是留給他對我唯一的念想……」隨即,二姑娘便帶著無盡的期待和幽怨嚥了氣。二姑娘的姐姐痛不欲生,從此便帶著那個孩子靜靜等在村子裡,一直到孩子三歲時,才迎來了竟然已經貴為帝王的傑公子。
茜宇聽得心裡酸楚一片,輕聲問道:「宜嬪就是那二姑娘的姐姐?」
「是!」這樣仔細地訴說塵封許久的往事,蒙依依早已淚流滿面,她哽咽道,「二皇子的生母便是臣妾的妹妹蒙歡宜。」
茜宇心中大悟,原來蒙依依從形容看來不像村野姑娘是因她也算在小戶人家由奶媽婆子伺候長大的小姐,而她那份不識大體的懵懂糊塗卻也是因這樣的小戶人家缺乏教養,更有她對二皇子那如同無知婦女護犢子一樣的情結全因這個孩子是她妹妹留下的唯一念想。所有人都看不起,私下隨意嘲弄的女人背後,原來竟有這樣讓人感動而又扼腕的故事。
「妹妹她和臣妾長得很像,所以大家才會覺得二皇子與臣妾長得很像。」蒙依依此時已擦拭了淚水,好像一顆心落定了一樣,她會來找茜宇說這樣的話,全是那一日品鵲對班君嬈的無視提醒了自己,她可以不去和別的女人爭丈夫,也不會要求傑歡成就怎樣的事業,但她必須自保,必須像品鵲那樣找一座可以依靠的大山,然這個宮裡,除卻皇貴太妃,還有人值得信任嗎?
茜宇靜靜地看著她慢慢平復情緒,心中忍不住又想,原來這宮裡所有人都誤會她了,當初才進宮的班婕妤獲寵,並非因她長得像如今的宜嬪,而是像曾經的蒙歡宜。大部分人心裡懷疑二皇子是否當真為皇嗣,如今看來卻是完全顛倒了,誰又知道其實他竟不是蒙依依的兒子。這一切都像夢境一般,亦真亦假,虛實不定。
「臣妾今日將這些告訴太妃娘娘,心中覺得坦然了許多。」蒙依依輕聲道,她抬眼看茜宇,眼眸果然沒有了從前拒人千里的模樣。
茜宇伸出左手撫摸右腕上那串琥珀,冷靜地問道:「皇室裡還有皇帝以外的人知道嗎?」
「承乾宮蓮妃娘娘。」蒙依依如實回答,既然選擇了向茜宇坦白,她就不能夠再隱瞞什麼,「當年得知皇上的身份後,臣妾是抵死不願意進宮的。臣妾雖然讀書不多,在家卻也有堂會唱戲文,也有說書先生來家裡開場子,這歷朝歷代宮闈裡的故事,臣妾不是沒有聽過,也由心覺得可怕。想想臣妾什麼樣的身份,還要帶一個皇子,這樣突然地出現,斷乎不會有任何人容得下,與其帶著妹妹的孩子來皇宮送死,臣妾寧願一輩子和外甥守著苦日子。」
茜宇聽了心中一驚,暗自苦笑,是啊!都以為這宮牆之內錦衣玉食的日子好過麼?其中的苦澀艱辛,誰人能知道呢!
蒙依依嚥了口水,迅速地看了一樣皇貴太妃,立刻又羞怯地低下頭,「因了臣妾死活不肯進宮,皇上便讓蓮妃娘娘來勸我,並且蓮妃娘娘曾經夭折過一個兒子,皇上要蓮妃娘娘以後就把傑歡當成兒子照顧。」
茜宇淡淡一笑:「難怪只有蓮妃能和你說得上話了,可你們有沒有想過若皇后知道了,當做何想?如果本宮沒有算錯,皇上與你們姊妹偶遇時,那會兒大皇子才出生不久吧!」
蒙依依起身跪到了地上,滿目懇求地看著茜宇,卻因怯懦而說不出話來。
茜宇歎了一口氣,無奈笑道:「宜嬪今日來給昕兒說情是假,有心借此來向本宮訴說這些事的吧!」
宜嬪哪裡敢懷疑皇貴太妃的心思,她深深地伏下身子,嘴裡道:「臣妾不敢求您什麼,只是……只是二皇子他是個無辜的孩子,臣妾愚昧無知,不曉得哪一天……」蒙依依說著,竟哽咽起來了。
茜宇心中酸楚一片,女人啊……除了為丈夫盡心盡力,再而便是孩子,誰哪一刻真正為自己想過?
宜嬪哭泣著說道:「臣妾曾想過,若皇后娘娘能親自抱養二皇子,臣妾絕對不會反對。但那一次皇后要把二皇子給錢昭儀……昭儀她自己腹中胎兒都能前後喪失,又怎麼能保護妹妹的孩子呢!」
茜宇眉頭微微蹙起,再懵懂無知的人,當遇到危險時,還是懂得自保的,就如蒙依依,她為了兒子,其實考慮得很周全了。於是輕聲歎了口氣,茜宇緩緩道:「你是不是想著,將這些全盤托出後,本宮便與你與皇帝與蓮妃在同一陣營了。就算只念著與皇后的情份,本宮也決不會讓她知道這段過往。倘若往後你又有閃失要殃及二皇子,本宮看在皇帝的面子上,看在你妹妹對皇帝一往情深的份上,能出面扶你一把,扶二皇子一把。」
蒙依依將額頭叩在地上,嘴裡吐出一句,「娘娘明鑒,您的恩德,臣妾將永世不忘。臣妾來求您,因為在這宮裡也只有您才有這樣的心地了。」
這樣的話一點也不算奉承,它聽起來只是叫人無奈。茜宇輕聲要她起來,又問了一句,「本宮很好奇,你心疼外甥這是情理,但為何總是限制二皇子與兄弟們玩耍,不讓他安心在書房上課?」
蒙依依的眼眸裡掠過膽怯與恐懼,她鼓足勇氣對茜宇道:「臣妾怕福嬪她連二皇子也不肯放過。」
茜宇有些奇怪,卻淡淡道:「怎麼說?」
蒙依依定了定心,開口道:「那一次臣妾在御花園被錢昭儀罰跪連累了她,那時她只是一個婕妤,卻也敢惡狠狠地對臣妾說『什麼都是因為你,宜嬪娘娘還是安分的好,不然以後的日子就只能慢慢熬了!』她篤定臣妾不會在皇上面前訴苦,而臣妾也聽宮女們說大家都嘲笑她像……」宜嬪曉得茜宇心中瞭然的,遂低著頭道,「那一日她的眼神,當真是要吃人了。她容不下臣妾不要緊,可若她也容不下二皇子,這些年來宮裡詭異之事,早已經傳得人盡皆知。」
茜宇柳眉微聳,心下瞭然,心中暗念:女人的嫉妒,當真可怕的緊了。
蒙依依很少與人說這麼多的話,可她今日卻篤定要與將心中之事都說出來,她曉得只有這樣,皇貴太妃才會可憐自己,才會願意幫助自己。
「那一日您給臣妾送二皇子愛吃的雪片糖來,臣妾心裡就是萬分地感動了,可後來又發生那麼多的事情,臣妾便不敢來叨擾您。」蒙依依說這從眉頭掠過一絲驚慌,她頷首認真地看著茜宇,「只因昨日在涵心殿萍貴人將皇后賞賜給惠嬪硯台砸碎,臣妾看著兩人面上的神色,才決定……」
茜宇坐在椅子上,靜靜地聽著蒙依依絮絮叨叨地說著許多事情,這個女人,似乎壓抑的太久了,可是宜嬪啊,你要學會保護自己,我不是救世主,我只是一個連自己的丈夫都找不到的可憐女人。
這一夜茜宇又一次失眠了,她蜷縮在床榻一隅,右手捧心,左手握在琥珀上,不為別的,只為蒙依依最後告訴自己的那段話,正一下下震盪著那顆受傷的心。「這件事情皇上寫信向太上皇如實稟告過,太上皇對皇上說,若有一日朕不在人世,因傑歡出身而引起朝中波瀾,你唯一能求助的便是皇貴太妃,只有她才能幫到你。」
茜宇將身子半躺下來,伸手覆在小腹上,眼角沁出的淚水順著面頰滑落,「赫臻,對你而言我究竟是什麼?」
「孩子……我的孩子……」坤寧宮中,章悠兒半夜裡再次從夢魘中醒來,又是一身冷冷的汗。她開始厭倦這不斷縈繞的噩夢了,冥冥中總覺得若能知道些什麼,就不會再做夢了,或者說,其實她心裡很明白究竟是怎麼了,但總是強制著自己打壓一些念頭,於是才會噩夢縈繞,才會讓自己身心疲憊。
不知為何,她的眼前突然展現出王越施的英容笑貌,在這個宮裡只有她不把自己當皇后看待,表面上雖然禮節規矩一點不少,可自己就是覺得她只是把自己當一個姐姐而已。
「那一次我不該怨她的……我不該暗咒她漂若浮萍的,她只是個孩子一樣的女人,可我卻有一刻容不下她。臻傑,我想做一個好皇后,我不要萬民稱頌,我只要你的會心一笑。」許是因了王越施活生生地死在自己的懷裡,這些年來睿皇后第一次因夢魘醒來而哭泣不止,「臻傑……你的越兒我沒能保護她,你會怨我嗎?會嗎?為什麼?為什麼我要被這樣的噩夢纏繞?誰又來幫我?」
「悠兒……如今前朝的形勢如箭在弦上,一觸即發,朕要你為我守住這後宮,做一些事情來幫我……」昨夜臻傑的話突然從心中冒出,章悠兒猛然清醒了,從淚水中睜開一雙睿智的眼眸,眼下不是自己哭泣悲傷的時刻,有著更重要的事來做,她必須為丈夫穩固他的皇位,至於這個夢……再等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