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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後宮— 第四十六章 往事如風(四) 文 / 琴瑣

    第四十六章往事如風(四)

    「姐姐你坐在地上作什麼?」茜宇走進璋瑢的寢宮,然璋瑢竟就地坐在暖爐邊,目光淒迷。

    她緩緩抬頭,看著茜宇,「你來了!」

    茜宇蹲下來,單膝跪在地上,關切道,「姐姐,你怎麼了?身子不爽嗎?」

    「不是……」

    茜宇心裡感到一絲不安,說道:「不如叫太醫來看看,這樣拖著可不好!」繼而又道,「可是如今宮裡那麼亂,也不知道還有沒有太醫在御醫館……」

    璋瑢突然問道:「二皇子怎麼樣了?」

    「他……」茜宇的淚水頓時奪眶而出,「他自然是死了,死得好慘……還是個孩子啊!」

    「孩子……孩子!」璋瑢苦笑道,「又是孩子……」她突然哭了起來,彷彿心底的最後一道防線轟然崩潰,「孩子,我不是有意害死你的,我不是有意害死你的……

    茜宇驚呆了,她直直地看著璋瑢,顫抖地嘴唇吐出幾個字,「姐姐,你說什麼……你說什麼?」

    璋瑢的笑意詭異,她指著暖爐中已然被燒黑的護甲,冷笑道,「那『奪命散』,就在那裡……」

    「護甲……護甲……」茜宇突然記起方才姐姐時不時地就摸著自己的護甲,突然記起方才姐姐用太后桌上的酒敬酒,可是不可能,茜宇不相信,「不可能,姐姐你怎麼可能在眾目睽睽下下毒?你騙我,你騙我……」

    「這只護甲裂了,指尖有縫隙。」璋瑢冷笑道,「只要把毒藥裝在裡面,只要我能拿到酒壺,只要指尖碰到壺嘴,那麼毒藥就可以……」她不再說下去,只是舉起自己的右手,中指上儼然包裹著油布,她冷冷道,「我不會再給自己下毒了……」

    茜宇這才知道為什麼太醫說酒壺裡的毒很少,頓時淚如泉湧,她緊緊抓住璋瑢的肩膀,哭道:「姐姐……為什麼?為什麼?姐姐,你告訴我!你說話呀?」

    「你要我說什麼?說什麼?」璋瑢難以壓抑自己的痛苦,她哭喊道,「你要我說什麼?」

    「姐姐你怎麼能這樣?怎麼能這樣?」茜宇癱軟在地上,無力地掩面而泣,「二皇子是無辜的,他是無辜的,還有……還有你差點就要害死了皇上,害死了皇上……甚至……甚至你明知道我和皇上要喝那杯酒,你都沒有……」

    「無辜……無辜……」璋瑢輕聲淒慘道,突然她大聲吼道,「那我呢……那我呢?我呢?」

    茜宇質疑地看著她,璋瑢淒涼地笑起來,笑容那樣駭人,「我不能生孩子了,我再也不能生孩子了,我永遠也不可能做母親了。妹妹!妹妹!你要我怎麼辦?」她痛苦地顫抖著,「要我怎麼辦……」

    「我不信,」茜宇搖頭,「我不信,」她撲過去抱著璋瑢,「姐姐你告訴我,這不是真的,你騙我的對不對?」

    璋瑢無力地靠在茜宇身上,痛苦道,「是真的,是……真的,但我只是想報復太后……我沒想害臻海,我沒想害他……我更不會想害皇上,我想阻止的,我想阻止的……」她放聲大哭起來,淚水濕透了茜宇的衣襟。璋瑢哭泣著將事情得始末告訴妹妹,然而每一句話都刺痛著茜宇的心,茜宇無法想像姐姐的父親竟然這樣對待自己的女兒,而這一切最終導致了臻海死於誰也無法預料的意外。

    茜宇支撐著璋瑢的顫抖,她由心疼惜姐姐的遭遇,但面對二皇子無辜的死亡,面對赫臻的險些遇害,她第一次,第一次從心裡不願意原諒她……。

    一連幾日,成駿和傅嘉連連呈上禮親王的種種罪狀,圈地、貪污稅銀,殘害忠良,一樁樁、一件件都是足以將禮親王千刀萬剮的罪狀,令人乍舌。這一切,赫臻早已安排傅嘉與成駿長達幾年暗中調查,只等讓他見光的那一日。

    壽寧宮裡,太后病體懨懨,身心俱碎,這突如其來的雙重打擊,讓她再也無法打起精神,她萬萬沒有想到皇帝在如此傷心的情況之下還能冷靜地對付自己娘家一族,他知道如今的皇帝她再也無法駕馭,甚至從很久以前開始,她就徹底從這個自己一手帶大的兒子心中走出來了。並且成為他的敵人,然而這一切,並不她希望的。更讓她傷心的是,若晴公主一直都沒有進宮來看她,她知道,若晴終究是不會原諒自己了。

    禮親王被迅速定罪,除弒君篡位外,十七條罪狀將他打入深淵。一旨斬立決,讓赫臻將這塊壓在自己心頭長達十五年的石頭徹底放下。朝堂之上再也聽不到禮親王這個老狐狸不可一世的高呼,從此用賢納士,朝廷將是一派新的景象。

    朝廷之事的塵埃落定,最終喚醒了赫臻內心喪子之痛,他來到兒子的梓宮,皇后依舊坐在那裡,只是有了張椅子,而棺木已經蓋起。

    「皇后!」赫臻走到她身邊,伸手搭在她的肩上。

    「皇上您來了!」皇后的聲音已經哭啞,臉色慘白。

    赫臻離開她,走至臻海的棺木邊,伸手欲碰,皇后阻攔道:「他睡了,皇上就不要叫醒他了,海兒再也不用天未明便去讀書了,他可以飽飽地睡覺了!」

    「文琴!」赫臻喚道,皇后抬眼看她,微笑,卻那樣慘淡淒涼。

    赫臻歎道:「禮親王一案……沒想到他竟然誤害了臻海!」

    「皇上何必騙臣妾?」皇后淒冷道,「這一切臣妾都明白,這一天您也等了許久了……」

    赫臻蹙眉望著她,皇后將目光交匯在赫臻的臉上,苦笑道:「皇上您不記得了,臣妾說過,不管您有什麼決斷,臣妾都站在您這一邊,不論是滅了臣妾娘家一族,」她哽咽,但再也沒有眼淚,「不論是犧牲我們的兒子!」

    「文琴……」赫臻似乎有一絲的愧疚。

    皇后緩緩地站起來,身上的宮服隨著她的步伐來回晃蕩,幾日的功夫,她已瘦的失去了往日的風采。她走到香案前,點燃一束香,遞給赫臻,「皇上,您送送兒子吧!雖然白髮人不能送黑髮人,但這是臣妾最後的願望,您不要讓兒子走得太孤獨!」

    赫臻依言將香插在了香爐裡,對皇后道:「今日在兒子的面前,朕要問你一件事!」

    皇后自己添了一束香,對赫臻淒絕一笑,「今時今日,皇上您還想知道什麼?」

    「佩琴她……」赫臻問道。

    但皇后打斷了他的話,問道:「臣妾可不可以先問皇上一個問題。」

    「你說吧!」

    「皇上!」皇后道,「您對姐姐還有什麼樣的感情,您如今做的,究竟是為了您的朝廷,還是為了姐姐?」

    赫臻從容地看著她,毅然道:「對於佩琴,朕曾經擁有的是刻骨銘心的愛,然而這份愛已隨著她一同逝去了。」

    皇后將信將疑地看著他,終於有一滴淚水從眼角流出。

    赫臻繼續道:「朕今日做的一切,都是為了朝廷,怪只怪你們娘家太讓朕難堪了,禮親王一日不除,朕就一日不能安心。」

    皇后打斷道:「那臣妾呢?您對臣妾的感情呢?」

    赫臻思索片刻,道:「朕不知道……或許你更清楚一些。」

    皇后失望地閉上眼睛,她隨即道:「皇上不用問了,臣妾也不會告訴您,這一切就讓它隨風去吧,既然張佳氏一族不復存在了,那麼過往的悲劇永遠也不會再發生了。」

    「為什麼不告訴朕,難道要朕去問太后,去問容琴?」赫臻心中明白皇后猜到了自己的心思,但他真的很想知道她們為什麼要害死佩琴。

    皇后淒慘地笑道:「皇上何必這麼執著呢?臣妾不會說得,妹妹她也不會說得。如果皇上允許,臣妾還有一問!」

    「你問吧!」赫臻歎道。

    「傑兒大婚之前,您笑嗔他羞於兒女情長,將來如何接掌您的天下,這是不是戲言?」

    赫臻一雙炯炯有神的眼睛盯著皇后,緩緩開口道:「在今日之前這確實是戲言,但是從此之後,他或許有一天就是朕的儲君!」

    皇后微微福身,她黯然道:「臣妾不需要皇上任何許諾,只求皇上公平對待傑兒,這就夠了!」

    赫臻點了點頭,跨步走向宮門,他停下道:「回去吧!後宮還需要你來治理!」

    皇后緩緩走向殿閣的另一側,取出一金色包裹,遞於赫臻,「這裡面是臣妾的金冊、寶印還有詔書,皇上您收回去吧!」

    赫臻與她四目相對,許久,他伸手拿下,深沉道:「以後……你要善待自己!」

    二皇子的死亡,帶給朝廷和後宮皆是巨大的變化,赫臻不日昭告天下,「淑文皇后自念多病,無力統理後宮,既退還中宮鳳印,以期賢德之人代之母儀天下,自深居後宮陪伴太后,其賢其德其孝皆感天動地,特復其文貴妃一位,除儀仗外,皆視中宮待之。」

    此詔一下,張氏一族的輝煌徹底不復存在,曾經如日中天的「張半朝」灰飛煙滅。赫臻如釋重負,重新整頓朝綱,修改例律,國勢蒸蒸日上。

    桃花敗,梨花開,一年一度春又來。赫臻常來常往,馨祥宮裡因錢虢容順利分娩,又多了一個女嬰,熱鬧非凡。但是歡聲笑語,良辰美景,茜宇都沒有任何心情再去欣賞,她雖然無法原諒璋瑢,但卻選擇將這個秘密永遠藏在心裡,但如皇后一樣,她也有著諸多的疑問,需要赫臻解釋。

    那日赫臻與她談論到這一系列的事件時,曾笑稱茜宇是九天玄女下凡,竟沒有一次染指這些麻煩。每一次自己交代她做的事情,都陰差陽錯地會有人推波助瀾,究竟是茜宇成就了今時今日的一切,還是那些推波助瀾的人成就了茜宇,誰也說不清楚。

    可是文貴妃卻搶在她開口問赫臻之前,把她請到了頤瀾宮。

    「皇……」茜宇無奈住口,轉而福身道:「文貴妃吉祥!」

    「你來了!」文貴妃臉色依舊沒有血色,但卻微笑迎客,讓座道,「煩你走一遭了。」

    「皇……」茜宇一時改不過來。

    「稱呼在這個皇宮裡的確很重要,以後要記得才是!」文貴妃微笑道,「今日叫你來,只是覺得有些話應該要交代給你……」

    一個時辰後,茜宇悠悠地走出頤瀾宮,宮門在她的身後嘩然關上。她深深吸了一口氣,以煥然一新的心情走在宮裡的每一條道路上,路旁的美景在這一刻才這般嬌美異常。

    頤瀾宮裡,赫臻從內殿閃出,愧疚道:「還要這般麻煩你!」

    文貴妃淡淡一笑,「臣妾說過,永遠都站在您這一邊。」

    人間四月芳菲盡,宮中梨花依盛開。

    雍和二十七年四月二十,陳氏璋瑢,因其溫婉順德,賢良淑惠,著封正二品妍貴妃,代掌鳳印,統理後宮!

    雍和二十七年四月二十,傅氏茜宇,與龍脈有功,並賢德溫順,著封正三品恬妃,位列六妃之首。

    雍和二十七年四月二十,古氏蕰蘊……

    冊封之日,茜宇身著華服,頭戴步搖,踏著滿地的梨花,巍巍然邁向崇德殿,這一刻文貴妃在耳旁響起。

    「你愛皇上嗎?」

    「愛……」

    「對於如今的這一切,你有很多的疑問是不是?」

    「是……」

    「那些答案你很想知道嗎?」

    「不確定……」

    「不確定就好!」

    「為什麼?」

    「你愛的是皇上,所以,你就不該有疑問?」

    「為什麼?」

    「帝王的身上肩負著家國天下、黎民百姓。你和我,即便是宮裡的任何一位宮嬪,都不會比這來的重。不管發生什麼,你只要愛你的帝王,這就可以了,侍奉他,照顧他,為他生兒育女,這不僅是你的命,更是你身為妃嬪的責任。你懂嗎?」

    「我……」

    「現在你不懂,有一天你終究會懂的,或者說,愛一個人,就希望他幸福,他幸福了,這就是你的幸福,難道不是嗎?」

    茜宇翠環叮噹,雍容華貴,從容向前拈香行禮,在歷代皇后遺像前,自信一笑,

    「我懂!」

    不久之後,太后帶著滿腔的哀怨離開了人世,赫臻並不因她的家族而虧待她,仍舊按皇太后的禮制安葬了她,並將其梓宮遷入先帝陵寢,茜宇不過稍許的傷感後便抽身出來。

    半年之後蕰蘊因病去世,病中懇求赫臻待自己往生後將臻雲交付給茜宇,赫臻問她原因,她只是淒然道:「妍貴妃一定會很疼惜他,但她絕不會讓兒子幸福的。」茜宇立於邊上,聽著這話,與赫臻對視無語,她突然想起緣亦告訴自己璋瑢曾拿走了全部蕰蘊送給自己的安胎之物,突然想起蕰蘊曾被迫陷害璋瑢,突然想起蕰蘊曾說或許有一天璋瑢也會這樣對自己……這一刻她突然發現,那時三人的拉鉤,終究沒能消除了芥蒂。

    一年之後,新一屆秀女應詔入宮,然皇貴妃、文貴妃、瑾貴妃一皆不理後宮之事。

    慶寧宮的上座上,恬妃、妍貴妃並肩而坐,後宮又將掀開如何一番景象,只看她們如何選擇自己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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