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緩帶輕裘疏狂事,天闊雲閒向歌聲 第一百五十一章 生死或尊嚴 文 / 天衣有風
第一百五十一章生死或尊嚴
容止一步一步的,慢慢的走到前方空地處。
鶴絕雖然任由他動作,但是依舊十分的警戒,只要容止稍有異動,向他發起攻擊,他便能立即反應。
不怕他打什麼主意。
鶴絕也有自己的自信,容止對劍術的瞭解縱然再什麼了不起,可是一個人的身體是根本,他的身體已經如此孱弱,縱然有絕高的劍術,也不能發揮多大作用。
他只等著看看,容止那所謂縱橫的劍術。
看著容止走到空地處,楚玉忽然間湧起了一種十分不祥的預感,此時之間容止露出一個笑容,這個笑容和他從前的都不太一樣,驕傲,譏誚,還有那麼一點點的狡黠。
素來內斂的黑眸中,頭一次浮現如此動人的華光,以至於他整個人看起來都變得不一樣了,縱然是在朦朧的暮色之中,楚玉與鶴絕依然可以看見,那蒼白秀麗的臉容上,顯出不可思議的美麗,好像花朵最後綻放的芳華,好像夜鶯垂死清麗的歌唱。
容止沒有看楚玉,他望著鶴絕,嘴角綻放狡猾的微笑,可他的眼神深處卻隱藏著宛如冰霜的酷厲決絕:「沒有人能殺死我,除了我自己。」說罷,他縱身向後一躍,就那樣毫無預警的跳下懸崖。
在楚玉震驚的目光中,在鶴絕不及阻止的身影前。
楚玉在原地愣住,她終於想起來方纔那不祥的感覺來自何處,是容止身後,因為天色黯淡,她忽略了他身後便是懸崖。
容止方才做那些,原來並不是有什麼打算,而是寧可自己死,也不願意死在鶴絕手上。
他原本就是一個能對自己狠下心狠下手的人,當初被越捷飛折斷手臂卻笑著接骨,一直到今日自殘身體險中求生……
容止外表柔弱秀麗,甚至有點兒像女孩兒,可他的內心意志卻是無人能及的強韌堅固,宛如鋼鐵,不可摧折。
楚玉心中一片空空蕩蕩,望著原本站著人的地方,卻好像失去了感覺,整個世界只有那一片空白,而鶴絕在容止跳下懸崖後,忡怔了片刻,才想起趕上前去,站在崖邊往下看,只看見深崖底下一個小小的白點,很快便消失不見了。
從如此高的地方落下,即便是他也難以保全生命,更何況是一個已然重傷的容止?
鶴絕發了一會兒呆,旋即神情肅然地後退半步,長劍輕輕在地上一點,算是表達對容止的敬意。
雖然這時候容止未必需要。
他想殺掉容止,是因為意識到容止的可怕,這是作為一個刺客的立場,而此時表達敬意,則是對對手的尊重,他已經將容止看錯一個與他平級的,能與他站在同一高度上的對手。
容止死了,固然令他鬆了口氣,但無可避免的,也帶來一抹回不去的悵然。
沒有發呆太久,鶴絕轉過身走了幾步,在楚玉身旁停下來,雙眼卻凝視著前方的半空:「雖然他方才說帶著你無用,但眼下死無對證,我還是要帶著你上路。」方才容止求死的行為,令他現在依然有些無法回神。
楚玉沒說話,只默默的點了點頭。
鶴絕也不怕她跑,從這裡下山基本只有一條道,就算她想逃,也逃不遠,見楚玉點頭,他便繼續朝前走去,可沒過一會兒,楚玉的腳步聲將神遊天外的他驚醒過來,想到什麼,鶴絕面色大變的轉過身。
此時楚玉已經站在了崖邊,背對著懸崖,她在山頂的風中站立著,衣衫被風吹起來,就那麼安安靜靜的對鶴絕笑了笑:「我跟容止走,不跟你走。」隨後也如同容止一般,沒有遲疑的跳了下去。
鶴絕愣住。
方纔那少年跳崖,是為了個人尊嚴不死於他手,這個鶴絕可以理解,可是後來跳崖的楚玉,卻不在他能理解的範圍內,她原本可以不死的,為何偏要往死路上走?
鶴絕知道這位公主的往日事跡,很難把楚玉的行為跟「殉情」兩個字扯在一起,然而這件事就這麼在他面前發生了,讓他如何也想不明白。
鶴絕對兩人並沒有多麼深厚的感情,加上他原本就身為殺人不眨眼的刺客,手底下人命不知道有多少條,縱然容止楚玉在他面前先後跳崖,也不過動容一會兒,隨後便收拾心情朝山下走去。
原本沒打算見血,而是想要用人質引花錯主動去找他,出一口當年的惡氣,可是現在卻發生這樣的意外,仇恨再度加深,大約會演化到不死不休的局面。
鶴絕慢慢的走遠後,山崖底下才發出輕微的聲音。
「走了?」楚玉小心的朝上看了一眼,悄聲問道。入眼所見的儘是岩石和草木籐蔓,並不能看到鶴絕。
「走了。」容止一直凝視著楚玉,見狀苦笑一下,很是無奈的歎了口氣:「我跳下來是置死地而後生,可眼下鶴絕並不打算傷害你,你跳下來做什麼?」
楚玉瞪他一眼:「我剛才忽然想到,你這麼狡猾的傢伙,怎麼可能就這麼傻乎乎的跳下去?」
容止是對自己狠毒的人,但是那狠毒建立在強大的掌控力和信心上,而他看起來也不像是自尊心壓倒一切,為了一點尊嚴自己尋死的人。
這是楚玉在回憶往事的時候,忽然想到的。她不似鶴絕等人那樣,身為武者,擁有武者的尊嚴,在她看來,死在別人手上和死在自己手上都是死,沒有多大的區別,正因為這樣,她才能更輕易的接近容止的真實想法。
容止並不是尋死,而是求生。
不管是先前的千鈞一髮,還是現在的死地求生,容止都毫不吝嗇冒險,也從不畏懼冒險,他將危險掌握在手上,操縱使其成為助力,之前的一番作態,不過是讓鶴絕確信他是一心求死,以免鶴絕再下山搜查。
他不是慷慨豪情的劍客,卻是果斷善謀的弈者。
此時兩人蜷縮在距離山崖不到十米,崖壁上一塊向內的凹陷裡,暮色和周圍的籐木將兩人的身影完全遮蓋,這裡空間狹窄,兩人不得不靠在一起才能容身,黑暗中看不清彼此的臉容,只有清亮如水的四目相對。
容止的外衫已經扔下了懸崖,透過單薄的衣衫,楚玉感到容止的體溫越來越低,方纔還好似有些熱度,現在卻冷得像一塊冰,楚玉忍不住握住他的手,低聲問道:「你怎麼了?」剛才她落下來時,被容止一把拉住,拽入這裡,那時容止的手心還有些暖氣,現在卻好像連一絲都不剩下了,好像又逐漸打回原形,變回了先前半死不活的模樣。
容止喃喃道:「不過力竭而已……公主,讓我休息一會……」他的聲音越來越低,最後沉沒在黑暗裡,而他的身體,也軟軟的倒在了楚玉身上。
他以銀針逼出身體潛力,但由於底子太差,才這麼一會,便已經到了油盡燈枯的邊緣。
楚玉卻沒有立即去看他的情形,她只是握著容止的手,好一會兒才低下頭,以只有自己才能聽見的聲音道:「我為什麼跳下來,連我都不知曉……容止,我想相信你,你千萬莫要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