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 杜鵑篇——塵緣未了 文 / 舞月踏歌
杜鵑篇——塵緣未了
離千葉鎮不遠有一個尼庵,坐落在一片竹林深處,颯颯山風吹過,竹林便傳出沙沙的響聲,清晨抑或黃昏,竹林裡都會升騰起一片迷霧,氤氳繚繞著,仿若仙境。
這裡是翠竹庵。
這天,翠竹庵來了個素衣女子。她面色蒼白,身子骨很是瘦弱,一頭的烏髮簡單地綰著,脫俗之中帶著些憔悴。她跪在佛前跟淨月師父說,要了卻塵念削髮為尼,從此與青燈古佛相伴。
淨月師父仔細打量著她,這女子眉宇間帶著淡淡的哀愁,衣服顏色雖素淨,卻是上好的質料。她斷定這是個大戶人家逃出來的小姐,一定是家裡要她嫁給不願嫁的人,又和心上人難成鴛鴦,一時想不開才要落髮為尼。淨月師父猜想,過不了多久就會有人來找她,這要是剃光了頭髮可不太好。
淨月是個有著玲瓏心思的女尼,她雖遁入空門,卻不願惹上麻煩——她料定這姑娘會帶來麻煩。於是她說:「姑娘塵緣未了,本不該留在庵中。不過看在你心誠的份兒上,你先在庵裡住下,帶髮修行吧。」她有自己的私心,若是這姑娘的娘家或是夫家找來,庵裡交出了人,也可以多賺些香火錢。
師父不讓剃度,這一頭的煩惱絲便伴著她。她從不肯說出自己的名字,師傅為她取了法號:妙心。
她幾乎每天都閒不住,掃院子,提水,劈柴,似乎讓自己忙起來才會忘掉那些煩惱。女尼們都不知道。妙心每到晚上都會跑到竹林裡哭,她想他,就算是在這深山的清修之地還是瘋狂地想他。
初初相遇是在醉仙樓的門口,她正在尋找著今晚的恩客,他恰好狼狽地摔倒在門前。她上前扶起他,小手絹甩在他臉上,他帶著稚氣的俊秀面龐立刻紅了,結結巴巴地說:「我……我來找我四哥。」
她引他上樓,解了外衣引誘他。她不是不知道廉恥,而是對這種生活已經麻木。可他慌慌張張拋下她就走,這是她從未見過的純真。站在樓上望著他的背影,她記下了他的名字——朱子墨。
幾個月過去,她的生活叫她忘卻了內心泛起的小小漣漪,可這一天居然又聽到了他的名字。玉蘭姐姐的客人說,朱家五少被人騙了,幾大車的劍南春換成了清酒,現在正在南城門外賣酒呢。她急了,召喚姐妹們前去幫忙,幫著賣出了最後一車。她不指望子墨記著自己,更不奢望他能喜歡自己,於是她說:「朱子墨,你不用謝我,也不用記住我,我買了朱家的酒,以後自然想什麼來什麼。自然……也會嫁作良人婦!」
回來後,她被媽媽打了一頓,多虧姐妹們求情,才少挨了些板子。但她還是沒記性,她為那個名字著魔了,朱子朗身陷命案被提審,她知道子墨也一定會去,便又煽動姐妹們去聽審。那一天,子墨悄悄蹭到她身邊,握住了她的手,她覺得那一瞬間彷彿要窒息,整個人猶如飛到雲端裡。有這一次,便不求什麼了,哪怕以後老死在醉仙樓,也有過這麼一刻美好的回憶。
朱子朗從獄中消失後,子墨有時候會來醉仙樓。時間總是晚上,他只是遠遠地看著她,從來不靠近。她心裡很滿足,她知道朱家這樣的家族不會容得下她,其實,她本也沒這個奢望。一個青樓女子怎會有真正的幸福?她只想著多存些錢,以後贖了身在子墨住處附近買個小房子,只要能遠遠看著他就好。
朱家被流放的消息傳遍雲城,她哭了一夜,客人告訴媽媽她不好好服侍,於是第二天又挨了板子。她心裡著急,子墨也被流放了嗎?挨打了嗎?路上冷嗎?
直到那一天,她又在醉仙樓門口看見他,即便是個乞丐模樣,她也能一眼認得出來。她那天做了個大膽的決定,要送子墨去趕考,哪怕用完自己準備贖身的銀子,哪怕賠上自己的性命,她都要把子墨送出去!
終於,子墨上了船,而她在莫少離人馬追來的時候絕望跳江,她命大,終究還是保住了性命。後來流光和荊楚找來,她又來到了千葉鎮……一切都像夢一樣。她感激朱家容納了她,她感激小包子叫她五嬸,她安心地等子墨回來。
聖旨到了,對朱家來說那是天大的喜訊,可是對於她來說卻猶如晴天霹靂。子墨中了狀元,真好,子墨要做駙馬了,真好!她感受得到來自幾個嫂嫂同情的目光,她知道在那一刻自己又成了多餘的人,留下,是會耽誤子墨前程的,就算子墨心裡有自己,又有誰敢違背皇上的賜婚?
她是見過那個九公主的,那女孩子總是穿著男裝,手拿一把金扇子,愛跳到高的地方翹著二郎腿。九公主心腸好,幫過朱家不少忙,她和子墨在一起真是天賜良緣呢!那麼,自己留在朱家無疑是讓大家為難的。走吧,走了子墨就不會無法面對自己,就算是自己最終辜負了子墨吧!
相愛,不一定非要在一起的,獨守著心裡的這份情意,也是幸福的呢。
在翠竹庵已經兩個多月了,真的,淨月師父說的對,即便是吃齋念佛,也阻止不了心裡的思念,子墨,你和九公主大婚了嗎?你心裡可想過杜鵑嗎?
「妙心,外面的人是不是找你的?」師姐在柴房外喊她。
她心裡咯登一下,手中的柴散落一地。她急匆匆地從裡面出來,只一眼便無法呼吸。子墨,他穿著華美的錦衣,帶著迷人的笑意正含情凝望,他變了,變得那麼高貴,那麼成熟,那麼有魅力,變得……那麼耀眼!而自己,真的是相形見絀了呢。
他已經是駙馬爺了吧,也好,看見了現在狼狽的她,子墨也就不需要再惦念了。
他疾步衝過來,緊緊拉住她的手,生怕一不留神她就又不見了。他著急的告訴她每一個信息,九公主和自己一起抗婚,皇上實在頭疼只好默許。
她不敢相信,在朱家那麼需要皇權相助的時候,子墨還是會為了她拒娶九公主,子墨,你真傻。
他說:朱家馬上就要搬回雲城,小包子每天都哭著要五嬸。
她鼻子一酸,小包子,我也想你。
他握緊了她的手,那手心有些粗糙了,再不似當初的柔軟滑膩,他心疼地摩挲著,柔聲說:「你忘了嗎?你說過,哪怕是白了頭,人空瘦,也要等到我回來,為我束髮研墨。」
她低下頭:「子墨,我出自煙街柳巷,我配不上你。」
他理好她飄飛的一縷髮絲:「杜鵑,四哥畫了一幅山水交給九公主,讓九公主拿去誘惑老丞相。老丞相把臥榻的畫愛入骨髓,他答應了,只要我找到你,你馬上就是丞相的親生女兒。杜鵑出嫁的時候,娘家就在丞相府,誰還敢質疑我娘子的出身?」
她的淚水奪眶而出,她鬆開他的手,一步步地後退。他真好,什麼都安排好了,可惜的是,丞相女兒的身份,杜鵑承受不來。
「杜鵑,」他拉住她的雙手,衣角在竹林山風中翩然飄飛,他動情地說,「我在京城的府裡種滿了杜鵑花,你若不回去,我和誰一起看?」
淚水,霎時模糊了雙眼,她猛地撲到子墨的懷裡,緊緊相擁,再不放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