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博覽 九百二十四章 踏 文 / 午後方晴
耶律燕哥在明堂川停下腳步,仍不甘心,派使來到靈州,責問鄭朗為何向契丹示威。
鄭朗冷漠地答了幾個字:「要來便來,何必囉嗦!」
其實真來了,鄭朗會頭痛的。
這是鄭朗在賭,賭耶律燕哥的性格,但能不能來,耶律燕哥不敢做主,然而能不能來,得看耶律燕哥在稟報奏折上會寫什麼。若他寫道宋朝害怕契丹插足,甚至不惜狐假虎威嚇唬契丹軍隊,那麼後果就嚴重了。耶律燕哥所率的軍隊主要是來自西山,西山還居住著許多百姓,急召十萬人那是不可能的,但還能召集兩三萬軍隊。契丹再從幽雲發大軍威逼河北與雁門關,兩國必然開戰。
但耶律燕哥若寫這樣那樣的困難,契丹君臣就會產生爭議,等到決定下來,西夏大局已經定奪。
前者可能性不大。
耶律燕哥多智狡猾,另一個詞就是多疑。
他做為南府宰相,率三萬軍隊進入西夏,多半是出力不討好的事,這也是耶律乙辛失勢後,契丹某些人對耶律燕哥的打壓,在這種情況下,耶律燕哥多半選擇明哲保身的做法。
沒有讓鄭朗失望,耶律燕哥這三萬兵馬呆在明堂川,就呆下去了,一直到一個多月後。
但這支契丹兵馬到來,給宋朝帶來了一些麻煩,耶律燕哥害怕會出事,沒有敢進軍,但在明堂川大搖大擺地接待銀夏各部族使者。在他的鼓動下,各部反抗更激勵。
僥倖將他們阻在明堂川,不然隨著契丹這支軍隊繼續深入,就連一些中立的部族都會參加到反抗浪潮中。鄭朗只好讓王祖德率兩千騎兵斥候,在契丹大營周邊活動,看到各部使者,立即截殺。耶律燕哥也不示弱,同樣派出斥候出來保護。每天明堂川都上演著隨時擦槍走火的緊張局勢。
鄭朗在觀望他。他也在觀望宋軍,不僅是等候國內的消息,還有糧草與天氣。
宋朝恩威並用,恩足夠恩惠,威足夠猛烈,不服者死!
不能說不對,比如宋朝在南方的民族政策,足夠恩了,結果呢。就包括後世許多人指責宋朝的鹽政導致瀘州蠻叛亂不休。但是鄭朗怎麼去做的,一是撥款修路。改善百姓生活環境,與外界溝通,增加商業氣氛,二就是鎮壓再鎮壓。未動任何鹽政。
不能動,宋朝鹽專營業明面上一年收入均攤起來只有一千來萬緡,可實際還有官員的貪墨,地方上的隱形開支,等等合理的與不合理的灰色收入,鹽專營一去。那麼這些灰色支出立即變成雜稅加在百姓身上。在這種情況下,瀘州大鹽井如何不控制在國家手中?
就是沒有鹽專營,也不能將所有大鹽井一起交給私人,這非是中原地區的大商人大地主。更非是河湟蕃候諸監股契,那只有股份權與分紅權,沒有經營權,命脈在朝廷手中掌控。若是將這些大鹽井一起交給當地私人。非是交給百姓,而是將利益從朝廷手中轉到各大蠻首手中,那麼瀘州江南就會產生無數個儂智高。
恩威並用。為了未來宋朝能平安統治這裡,打下了基礎。但在眼下,卻成了宋朝的難題。
一個威,導致無數叛亂,用兵不休。
一個恩,就需要拿出更多物資糧草救濟百姓。
正是因為糧草問題,讓宋朝在黃河邊停了下來。
還有呢,時光進入九月,馬上奔向十月,宋朝幾十萬兵馬吃的穿的住的,到了寒冬來臨,再加上百姓的安置費用,對於宋朝來說,也會是一場災難。
梁氏同樣打著這個主意。
黨項人不是一無是處,不但頑強,並且內心同樣有著一份驕傲,西夏流傳著一首黨項語詩叫《頌師典》:為何不跟西羌(吐蕃)走,西羌已向我俯首,大陸事務我主宰,政務官員共協輔。未曾聽任中國管,中國向我來低頭,我處皇族不間斷,彌藥(西夏在唐朝族名彌藥)皇儲代代傳。
鄭朗聽到後,不由大樂。
從這首詩上,他馬上就想到了後世的棒子yy精神。
宋朝這邊為了籌集糧草,從前方諸將,到後方京城裡的大佬,幾乎愁白了頭髮。西夏那邊卻很從容,先是派重兵看守著黃河上十幾個渡口,然後派百姓將秋糧收割上來,甚至從容地播下冬小麥,以備來年夏糧收成。
還有戰鬥,橫山地區的一些部族反抗,那個規模不大,大多數地區是在橫山裡鑽來鑽去。每天都有傷亡,不過鄭朗沒有太在意,多數鎮壓的軍隊是為了練兵的,同時各歸順部族也產生大量傷亡,未來這些部族就與那些反叛的部族產生仇恨,那麼以後那些部族就會失去生存的空間,沒有生存空間,危害就大不起來。
要麼章楶帶著軍隊收復北河套,西夏在這裡駐紮了一些軍隊,但主要是防止契丹入侵,實際這裡百姓並不多,西部地區更是出現了沙漠化,而非是原來陰山下,天蒼蒼,野茫茫,風吹草低見牛羊的景象。西夏也將主力軍隊與物資調到興慶府,因此章楶軍隊與其說是收復北河套,不如說是在北河套推進,然後陸續地分兵駐紮。有戰鬥,規模皆很小。
餘下開始靜悄悄一片。
時光迅速進入九月下旬,天正式冷了下來。
種誼軍隊進入了并州地區,曲姚二人的騎軍也抵達了河北,只有張玉的軍隊還在太行山半路上。
聽到這個消息,鄭朗一顆心定了定。
這是個人風格造成的結果,青年時代鄭朗也喜歡冒險,後來處理的事多了,性格越來越謹慎,再加上在荊湖南路出了事,後來改革,每一項決定都牽連著無數人的命運,因此性格越來越穩妥。
這種穩妥性格未必很好,戰爭誰敢說百分之百勝利,在國力相差不大的情況下。適度地就需要冒一些風險。因此,從軍事角度來看,鄭朗也許做成功了許多事,數次戰役也大捷,但每次大捷都會出現許多傷亡,消耗也很大。這一點,就遠不如章楶與王韶。特別是與契丹交手,鄭朗這種性格十有**,會落得諸葛亮北伐的下場。
也不能說不好,雖過於穩重。但不會出現失誤與意外。至少對付交趾與西夏,這種性格足矣。
有了這些軍隊進駐河北河東,即便契丹出軍,宋朝這一回也不可能再擺一個大陣,那麼就能將契丹軍隊拖上一段時間。
同時鄭朗也感歎契丹的沒落,若是蕭燕燕在世時,看到西夏危急如此,也不用他施什麼陰謀陽謀,早就十萬大軍兵臨河北三關了。
鄭朗視線這才集中在河西。
進攻開始。
一個讓西夏意想不到的地方發起的進攻。
塔坦族。
賀蘭山西邊就是大漠。也就是後世赫赫有名的騰格裡沙漠,但在古代水土沒有惡化之前,騰格裡沙漠裡不但有居延海與石羊湖這樣的大湖澤,還有許多綠洲。
唐末通向西域四道。南二道一是蘭州涼州道,一是吐蕃的南絲綢之路,還有北二道,一條就是從賀蘭山去居延海的道路。還有一條就是從陰山去居延海的道路。
到了神宗年間,大漠裡的綠洲越來越少,可還是有。
在這些綠洲上生活著一些截然不同的遊牧民族。因為難以管理,西夏人同樣也只能羈縻而已,造成這些民族桀驁不馴。賀蘭山以西就有一個大部族,名叫塔坦族。
李浩與曲珍兵出居延海,西夏人沒有太在意,於是在宋軍兵臨靈州城下時,曲珍兵出賀蘭山,牽制西夏軍隊。沒有真攻打賀蘭山,僅是起牽制作用。梁氏不得不分兵駐紮賀蘭山,曲珍繞了一個小圈子,自賀蘭山外,抵達黃河畔,渡過黃河,與三軍會合。
這次軍事行動看似是為了牽制,實際還有一個用意,那就是與賀蘭山外塔坦族取得聯繫,將軍中一些物資留給塔坦族,用以賄賂與拉攏。曲珍這才輕裝兵渡黃河。
曲珍離開賀蘭山,靈州又失守,梁氏不得不將糧草等物資放在後方賀蘭山處,派兵看守。
但西夏人沒有想到,塔坦族乘西夏將重兵駐紮前線的時候,突然越過賀蘭山,襲擊了西夏的糧倉。
聽到這個消息後,西夏人面如土色。冬天來臨,宋朝軍隊難熬,他們也難熬,就算興慶府中還有糧草,明年春天怎麼辦?
當然,未來這個塔坦族同樣也會讓鄭朗頭痛,可眼下暫時不用管他們。
最可怕的不是塔坦人燒燬搶走了多少糧食,而是一道消息在河西軍民中流傳。
西夏堅守河西,最大的底氣便是糧草,自五月初就開始,實際開戰時間更早,從去年冬天兩國就開始交惡,前線僵持,宋軍又收復河西,這都要浪費大量物資。
而這道消息恰恰是針對這一點的,宋朝不但要養軍,還要養一些河東的百姓,有的暫時安置在關中,有的留在原處,這批百姓數量不在少處,自銀州到會州,這麼廣大的面積,接近兩百萬眾。
但也不算多,熙寧七年大旱,最高峰災民達到兩千多萬,那一次大旱,前後持續了接近兩年,宋朝平安渡過,並且還在中間收復了河湟蘭州。
難道眼下這點物資就難倒了宋朝。
其實在中原養活兩千萬災民,未必能在西夏養活兩百萬百姓,但老百姓哪裡知道其中的區別。
消息流傳開來,多少削弱了西夏的士氣。
宋軍開始強渡黃河。
其實到了這時候,眾人才明白鄭朗小心翼翼的原因。
宋朝此次伐夏準備不可謂不充分,政治、經濟、軍事、後勤、武器、時季、人心、情報,還有各種陰謀陽謀,民族政策,前面也確實成功了,西夏僅壓縮在河西方圓幾百公里的點大面積土地上。
但面臨國家生死存亡關頭,西夏將士在每一寸土地上,與宋軍進行著血戰。
自河東向河西,有懷州境順化渡,靈州境呂渡,雄州境郭家渡三大渡口,還有十幾個小渡。
整整強攻了三天,宋軍才奪下定遠渡、鼻浦渡兩個小渡口。
但雙方傷亡率,西夏遠高於宋軍。
雖有黃河天險在手,又於河對岸構建了許多防禦工事,宋軍火力太強大了,甚至直接將各種武器搬到船上,向對岸轟擊。至於每天轟擊會花費多少錢帛,西夏人不會有心思去算計,他們看到的是在宋軍轟擊,每天死了多少人。
到了第四天,又讓宋軍攻下兩個小渡口。
梁氏焦急之下,派使前來靈州與鄭朗談判,願意聽從鄭朗的要求,全部還政於李秉常,同時處理一批所謂的奸邪。
但使者未至,西夏兩名大將李段明與李開泰就開始與手下親信商議。
梁氏在宋軍進一步逼迫下,必然會做進一步的退讓。但這兩人當時跟隨李巖與仁多零丁帶著手下親信一道擊殺李清,關押李秉常,也是所謂奸邪之一,仁多零丁是西夏大族族首,與梁家人共同執掌著左右廂,梁氏不會處理仁多零丁,但必然拿爹不痛娘不愛的李段明李開泰出氣。梁氏若對他們二人動手,也必然會對他們手下親信動手。
二人針對這種形勢,問這些親信怎麼辦。
最後在他們有意無意誘導之下,手下決定擁護二人反叛梁氏,從前線殺回興慶府,處死梁氏,擁保李秉常,進可以與宋軍血戰到底,退可以求和。
商議定下來,二人立即丟棄防禦的順化渡不顧,帶著大軍殺向興慶府。
未得功,甚至連興慶府城門都未進去,但這一來,西夏整個亂了套。而且宋軍輕易的拿下了順化渡,逼向興慶府。
李段明進攻興慶府不能,宋軍又逼了過來,被「逼」之下,在他們再次有意無意誘導下,手下親信主動勸解李段明與李開泰投降宋朝。至此,馮高四人熬了幾十年時光,終於回到宋朝的懷抱,但眼下他們身份仍不能曝光。二人在手下大將逼迫下,三萬多軍隊投降。這一降,餘下軍隊再無戰意,包括守在呂渡的仁多零丁,也獻軍投降。
十月初七,鄭朗率領大軍浩浩蕩蕩來到興慶府城下。
至此,某種意義鄭朗已經快要實現岳飛滿江紅中所寫的馬踏賀蘭山缺。(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