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博覽 八百零一章 反擊 文 / 午後方晴
趙曙還是像以前那樣,一言不發。頗有些像傳說中的雍正,沉默寡言,莫測高深。當然肯定不是,拋開民族的成見,雍正乃是清朝一個罕見的英主,沒有雍正,就沒有乾隆盛世。不能說趙曙是昏君,但離雍正還差了不知十萬八千里。
可是韓琦與歐陽修一張臉氣得青一塊紫一塊。
太打臉了。
趙曙道:「散吧。」
不置與否,其實還沒有人注意,這一散散得正是時候。否則台諫大臣一起醒悟過來,馬上朝堂會鬧翻了天。
一個個眼睛茫然地盯著范鎮,根本就沒有想到,直到出殿時,賈黯等人才捶胸頓足,知道自己失去最好的良機。
也不是如此,范鎮這次進諫起了一個至關重要的作用,那就是喚醒許多人的良知。之前,為了拍趙曙與韓琦的馬屁,附和大臣還有不少的。但自從范鎮進諫後,附和的人只有五六人而己,這五六人還包括韓琦、歐陽修與趙曙本人。如果在趙禎朝,僅五六個人,餘下的要麼沉默要麼反對,不要說濮儀,就是黃河的河工,也休想通過。
趙曙朝也休想通過,但人家有辦法……
當時韓琦沒有任何辦法,怒極,將范鎮喊到中書,大發雷霆,喝道:「你撰列好詔書,為何不送入中書詳檢,就直接上奏?」
這次打臉打得太狠。
然而對范鎮不起作用,能為一件事白頭,要麼為感情癡到極點,例鄭朗,要麼形勢危急,如伍子胥與李自成,要麼為一件事執著憂慮,例範鎮,范鎮不是一夜白頭。也是在很短時間白頭的,那時他還不到五十歲。從科學角度分析,成立可能性不大,但有,極少極少。
都是特殊情況,大癡之人身上才能發生的事。
范鎮就屬於這種既執著又倔強認死理的人,韓琦喝問,經過十一奏皇嗣後。范鎮根本無所謂了,抬起頭,看著韓琦,反問道:「司臣接到詔書不敢稽留,迅速辦好以聞,乃是其職也。難道做錯了嗎?」
你是韓琦是首相,也得講一個理兒。
韓琦還想發怒,忽然變得聰明起來,不能辨,越辨越說不清。
經過范鎮論證,一些大臣們不敢附和了。
中間有一個區別之處,說大臣的氣節,無論北宋或者南宋,氣節算是最好的。兩宋滅亡之即。是有人投降,可更多的人頑強不屈,湧現出許多民族英雄。這也固然與宋朝養士有關。反觀明朝,清朝入關,嘩,一二三全部投降了,連一個皇帝都不如。並且兩宋滅亡,皆是絕對的昏君當道,至少遠不及崇禎。
但這種節氣。現在讓韓琦與歐陽修頭痛萬分。
接著司馬光、呂誨與賈黯等台諫大臣紛紛上書。
中間只有一個人看得很清楚。富弼。
沒用,再上書。人家也不會聽,於是加快了辭職步伐,乘早退,一旦皇考落實下來,自己都會遺臭萬年。居然准了,對於韓琦來說,退最好,鄭朗在鄭州修書,慢慢修吧,儒學好修的嗎?曾公亮和稀泥的。只有富弼一個大佬,富弼一走,群龍無首,想鬧也鬧不起來,鬧可以,也可以從容收拾。富弼與張昇前後離去,樞密使不能空出來,韓琦與曾公亮欲遷歐陽修為樞密使,歐陽修說道:「今天子諒陰,母后垂簾,而二三大臣自相位置,何以示天下。」
兩人服其言,停止此議。
甚至讓曾公亮迷惑了好幾年,最後還是鄭朗無意中與曾公亮談及此事,將秘密揭開。當時濮儀之爭,朝野上下,議論紛紛。先前還有人附和,最後附和的人越來越少,僅變成五六人而已。宋朝幾萬名官員,京官就有幾千人,僅五六人讚成此事,可想鬧到何種地步。這時候歐陽修敢不敢擔任樞密使?
趙曙並不傻,他心中也害怕,害怕鄭朗從鄭州返回京城,此時鄭朗四娘去世一年有餘,他回京不擔任官職,只是去待漏院走動一回,誰能阻止?那麼什麼事都能發生。
因此將文彥博從永興軍召回敘職。
大家皆認為趙曙是二百五,實際他不但不是二百五,而是很聰明,看看韓琦替他背了多少小黑包?
沒有立即授任,而是先交談,說道:「朕在此位,卿之力也。」
然看著文彥博的反應。
文彥博對道:「陛下登儲纂極,乃先帝聖意,皇太后協贊之功,臣何敢當。」
趙曙道:「備聞始議,卿於朕有功也。」
文彥博只是遜避不敢當。趙曙盯著他的臉色,也看不出文彥博內心活動,猶豫不決,讓文彥博回去。實際文彥博很聰明,濮儀之爭這灘水太渾了,他一直沒有怎麼趟入。文彥博離開,趙曙將韓琦喊來詢問,韓琦認為好,至少在對付鄭朗上,兩人是站在一條線上的,鄭朗丁憂期漸漸滿,早遲要召回朝堂的,難道一直讓他呆在鄭州著書立說?不要說自己,皇上也不敢哪。或者指望鄭朗再死一個娘娘,可餘下來的娘娘算怎麼一回事?五娘苦人家出身,六娘七娘乃是一個妓子,不要說守喪一年,有一個百日之期,鄭朗就做得很不錯了。
韓琦立即再三說文彥博的好處,趙曙同意。
文彥博還未到陝西地界,中使重新將他追回,再次督促他迅速返回京城擔任樞密使。原來的首相,變成了西府首相,但也比呆在地方上強啊。文彥博未拒絕,回到京城,接替富弼為樞密使。
又用呂公弼為樞密副使,韓絳為三司使。
韓絳下去,出任益州,開始張詠為了幫助貧困百姓,給券於貧民,令其春糴米、秋糴鹽。這是善政。但時間推移,善政就不再是善政了。宋孝宗的義倉最為顯著,未發生。張詠這一法政卻是活生生的例子。
因為時久,這種券得到大家公認,某些方面與債券或者貨幣相當,皆轉入富室之手。韓絳做了改革,削除舊籍。召貧民別給券,令其三年為限,視貧富輒易之,豪強雖反對,然而不得逞。蜀與蕃夷交界,邊人伐木於境上,這是無奈之舉,就算不制墨。也要做房屋,中原地區還能指望高麗與倭國來的大紅松,但能不能運到四川去?因此多有紛爭,韓絳下令禁伐木,又以兵守蠶崖關,絕蕃部往來。只在威茂二州交易。不能說全部是好,有倒退的一面。紛爭卻漸漸少了起來。
又禁止內侍使蜀給酒場吏主貿賣,使倍取以資費,到三司後,又請以川峽四路田谷輸常平倉,以道裡差次給直,以平物價。
趙曙歎道:「眾方姑息,獨卿能不徇時也。」
其實趙曙很清楚,不是不想做。他心中頭一件事乃是父母的名份。因此各方牽就,一旦父母名份定落下來,他還是想做一些實事的。地方上發生的事,他心裡面也知道。這是他的想法,真正的真相他還不知道。因為姑息養奸,最後河北的兩稅僅能收上來三四成。
韓琦這段時間執政的歷史,邊防上頗有作為,財政上卻是一個黑洞煉成史,多方位煉成那個大黑洞。
韓絳也不知道。初次來到三司。看了看,隱約覺得不妙。又茫然地不知道從哪裡下手。事實蔡襄沒有做好,呂公弼也沒有做好,韓絳想了大半天,想到一條,以前兩位三司使在三司時,宮中所用財費,悉其用一紙文書取之。韓絳上書,杜止此事發生,若取,請有例者悉付有司決議。但老天在塌了,一塊鵝卵石能堵上嗎?
鄭朗暗暗出手。
對於濮儀之爭,他看得稍微有點兒淡。終是死了的趙允讓,若是活著的趙允讓,趙曙讓他做太上皇,鄭朗估計早就從鄭州趕到京城參與。但話換回來說,真到了這種糟糕地步,趙曙休想做上皇上,拼著仕途不要,鄭朗在前幾年也將他拉下來。
他最關心的乃是趙禎所有女兒與嬪妃一個個被攆出皇宮悲慘的下場。
有了作坊,不愁供養,鄭朗興趣終是淡了。
可以說最能理解趙曙心情的只有鄭朗一個人。
但事情一步步在發生,以他對趙禎的感情,心中還有很大的怒火。
未直接出手,但比直接出手還厲害。那就是修書。
放在後世,有人認為修儒學不重要,錯矣,明朝就是用理學治國的,之所以有理學,說起來很悲催,朱元璋是雄才大略,對儒學肯定不是那麼精通,然後攀親戚,將朱熹的理學當成國學。影響有多重,後來批儒批孔,其實也沒有弄清楚,他們批的是真正孔子儒學?
想要自己這個比較進步的儒學能普及,有兩個前提,第一個自己活著的時候就要普及,第二個改革成功,忌恨的人不多,那麼水漲船高,新儒學便會得到大家認可。後面很重要的,若不成功,下場會像王安石新學一樣,居然排在宋元學案倒數第三位。兩面派蘇東坡更慘,倒數第二位。倒數第一位乃是李純甫,不管名氣如何,只要說出他的國家就知道了,金國人!
在明朝時,就是這麼看的,蘇王二人僅比金國的李純甫略高那麼一點,其他的皆不及。
而前面的有許多人,都很少在史書上能查到,更不要說度娘了。但必須先普及,後再用政治成果鞏固。普及乃是前提。
因此安心修書。
孟荀說將仁義禮學好,就通達儒學了。略有些誇張。
除了仁義禮之外,儒學還牽涉到了其他,例如禮記將中庸放在禮記裡面,若按照鄭朗的中庸去解釋,放得就有些粗暴。中也不是指中庸,更接近於鄭朗所說的三分與中庸的結合體。
但仁義禮肯定是儒家的核心。
有一個比喻,仁義是乾坤,世間不會真正存在絕對的乾或坤,有陰有陽,相互存在的,於是產生其餘六十二卦,如何使這六十卦與三百多爻變得對自己有利對家庭有利對國家有利,這便是禮,中。仁義是根本所在,禮與中庸、三分才是真實的存在。
還有,聖智,忠恕。孝慈,等等,至於恩威等又可以將它放在忠恕裡說,鄭朗將禮直接訂為制度,並且不僅是國家的制度,是整個宇宙萬物的制度,從個人到家庭到國家,到天下的制度。因此。聖智孝慈,必須全部放進禮裡來說。
先行寫的文章乃是禮的大綱。
接下來就要寫聖智孝慈等等,按照原先的想法,準備先行闡述聖智,肯定也不是人們所想的那種聖與智,忠與恕。這是從高處往下疏理。然而讓鄭朗改了一改。先說孝慈。
假假地掩飾,夫子說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先從個人做起,個人都做不好了,何談齊家治國平天下?然後再到家庭,餓得都快要死了,還有沒有心思想著幫助國家?小我是內因,大我是外恩。自私自利是內因,利他是外因。內因壯大,才能談外因。但內因過於壯大,反又傷害到外因。鄭朗說的法度的度,又說三分,夫子再三說的中,就是指這個度。因此齊家是不錯的,但要正當手段去齊家,不能傷害到他人與國家。這才是夫子希望的齊家之道。
一轉,就轉到家上。
家的構成就是孝慈友悌。
說聖智,仁義等等。也許老百姓皆知道一點。僅一點,並且多是錯誤的。但孝慈在中國一直貫徹得很好。比較接近夫子所說的真正孝慈。
但鄭朗做了進一步的詮注。
孝慈對立互生的關係,不用解釋,大家皆很清楚。可世間沒有任何絕對的陽陰,也沒有絕對的孝慈。孝和慈本身也存在著一個中。
比如慈,不能過份溺愛,也不能過於粗暴武斷,棒子未必能打出真正的孝子,往往打出的是仇恨,不能說不打,僅是一個用來教育的震懾方式,如同刑法一樣,最好不用為妙。
再到孝,亦是如此,孝不是代表著愚孝。對父母要孝要包容,包容父母的意見,尊重他們的看法,是謂孝,但不是一味的順從。例如父親不講道理怎麼辦?輕微的不講道理,去順從他們,畢竟他們是父母,自己是子女,沒有父母就沒有自己出生長大。可嚴重不講道理怎麼辦?只好勸說。這個沒爭議,可父母親若為非作歹怎麼辦?
先勸說,真不行,將他們抱住,或者採取一些聰明的做法及時阻止,比如父親要殺人,肯定不能讓他們殺人的,或者去跳樓,難道順從他們讓他們跳樓?不但抱住,真不行,喊一些長輩親戚過來阻止。或者用其他方法,將父母親阻止。
有一個前提,不到十惡不赦的時候,千萬不能將父母親關小黑屋子。這便是孝的中。
是父母子女的關係,兄弟妯娌之間亦是如此。就是君臣同樣也如此,君是父,臣是子,君對臣也要慈愛,不能將他們當成僕人使喚,臣子才能忠心皇上。但皇上在犯錯怎麼辦?不能忤逆的將君王推翻,無論是什麼理由,那怕逼到霍光那份上,都做得有些過了。
鄭朗在這裡說得有些違心,霍光後期做得不好,但前期哪裡做錯了?
怎麼辦呢,想讓大多數人認可,必須牽就大多數人的想法。
這時做臣子的要進勸。
勸不聽,就要想辦法用巧妙的方法進一步進勸。不能眼睜睜地看著皇帝將國家敗壞,使百姓民不聊生。
這就是君臣之道的中。
其實儒學修到這份上,鄭朗已經接近范仲淹所期待的,化繁為簡,儒學很龐大,鄭朗就打算用幾個十萬字修禮,但可以使它變得更簡單,更淺顯易懂。
整個儒學讓他化成九個字,仁為本,義為節,中調之。
就是一篇篇更細緻的闡述,鄭朗也使它變得十分淺顯易懂,這樣才能真正普及。至少儒學修到這一步,鄭朗做到了前無古人,後無來者的地步。不但淺顯易懂,並且將它條理化。這時已有人對儒學大規模動手了,不是求索書院五先生,而是宋初三先生,胡瑗、孫復與石介,但這三人雖修注儒學,並沒有將它有條理的規類,學習的人往往看不到儒家的整體脈絡,依然是瞎子摸象式的學習。邵雍等五先生漸漸將它條理化,仍然不清不楚,甚至越解釋越讓人摸不著頭腦,比如邵雍的儒學太極化,也講陰陽與調和,但說得比金剛經還玄之又玄。讓後來的人如何學習?
而且鄭朗這次修儒學,對夫子的儒學變化並不大,因為再次感悟,重視了道德在治國做人中的重要性,對仁為本與德化大講特講,不但不像以前那樣偏激與怪異新奇,已很接近夫子的真正儒學核心思想。變動的僅是加重了對中與節的註解。
這一變,儒家思想更全面,也更進步。
但人們也能更容易地接收。
因此,鄭朗每一文出,皆讓報紙轟動性的發行,一賣就是十幾萬份。看的人可不是十幾萬人,更多更多。
還是在修儒學,並沒有過問朝堂上的濮儀之爭。
但這個孝慈出來了,趙曙的做法,無疑是犯了嚴重錯誤,難道做兒子的眼睜睜看著父母去跳樓房或者去自殺嗎?
諸位大臣,你們怎麼做,難道還不清楚嗎?
不僅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