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博覽 七百八十一章 皇子(中) 文 / 午後方晴
趙頊長了一歲,又跟著鄭朗後面學習大半年時間,已遠比宮中懂事多了。
教育很重要的,若不是劉娥對趙禎教育很看重,趙禎能否成長為史上有名的仁宗?
皇儲的事轟動天下,各種各樣傳聞也到了鄆州。
懂事了,就能看到一份真相。自從聽到各種傳聞,趙頊看到鄭朗都覺得心虛。
鄭朗無所謂,趙曙雖可惡,第一個不算是什麼惡皇帝,一度還有過振作之心。第二個他命不長久。趙念奴經常與趙禎通信,不吃小丸子了,偶爾也在太監陪伴下出來散散步,運動運動。這必然提高了身體素質,延長壽命,十年八年不好說,一年半載,或者一兩年大約還是能辦到的。這注定了趙曙在皇位上時間更短。
對於皇儲引起的爭議,鄭朗更將它當成肥皂劇,何謂肥皂劇,營養不良,沒有任何實質的電視劇。
沒有大臣竄奪,趙禎感到身體不行了,就是大臣反對,他也要立嗣。就是不立嗣,宮中那兩個孩子,一個孩子品德不好,一個孩子品德似乎好,背後又有曹皇后撐腰,立誰?
爭的人,一部分是杞人憂天,大部分說白了的,就是想有擁立之功。
除了這兩條,對國家沒有任何幫助意義。
依然抽空耐心教導趙頊。
自己性格溫和,可不能讓趙頊迷失在這個溫和裡,因此將兩份邸報抽了出來。說道:「你看看。」
一份是代州發生的事。雁門關外和平已久,樹林茂盛,但過了雁門關,到冬天時很冷了,契丹人每到秋後前來關北取山木,用來取暖。承平已久,宋朝人口增加,契丹人口也在增加。伐山木的百姓往往積十幾里路,車馬相擠於路。契丹強大。因此伐著伐著,就來到宋朝管轄區域來伐木。前面幾任太守不欲生事,不敢阻止。
劉永年知代州時,看到這份情形,便說了一句:「敵人伐木宋境而不敢治。它日將不可複製。」
不是契丹出兵。而是指伐來伐去,眼下在宋朝邊境邊緣活動,未來必然更加深入,使兩國百姓產生諸多矛盾。
派人帶了一些引火物。於夜晚打開關門出了雁門關,將這些山林一把火全部燒掉。這一燒還有一個好處,站在雁門關上向北眺望,一目瞭然。
上書後趙禎大喜,稱嘉。
遼國不知道。這把火一燒,不僅將宋境內山林燒掉,也將契丹境內山林燒掉,百姓冬天怎麼辦。於是移文到代州,讓劉永年將縱火盜交出來。這怎麼交,劉永年理直氣壯地說:「賊固有罪,然在我境,何管汝事?」
遼國那邊不佔理,於是不再復移文。
其二就是西夏那邊發生的事。
狄青撤軍回來。西夏滿目蒼荑,民不聊生,多處暴發叛亂。宋朝官員皆認為西北暫時會平安無事,可是西北官員卻反映西夏在改軍制,僭擬朝廷名號。
朝廷便派張宗道以賜諒祚生辰禮物為名。出使西夏詢問。要知道每次賜生辰或者其他名義賜禮物,都是不菲的數字,但張宗道入境後伴館使迎至,按照道理宋朝是宗主國。馬行於前,西夏伴館使卻多次爭於前。及坐。又刻意爭坐東方。宗道不滿,爭之。
迎者道:「主人居左,禮之常也,天使何疑?」
宗道說:「宗道與夏主比肩以事天子,夏主若親自前來,當為賓主,爾陪臣也,安得為主人!按照故事,宗道居上位。」
爭久不決,迎者說:「君有幾個腦袋,敢如此。」
宗道大笑道:「宗道只有一個腦袋,來日已別家人,今天你想要取宗道這顆腦袋,宗道死得其所,但你們夏國敢不敢?」
迎者說道:「乃譯者失詞,我是說無兩首耳。」
宗道喝斥:「譯者失詞,何不斬譯者?」
這也沒辦法斬的,於是讓宗道坐於上首,迎者又說:「二國之歡,有如魚水。」
宗道道:「然,天朝,水也,夏國,魚也,水可無魚,魚不可無水。」
西夏迎使無言以對。
劉永年就是劉美的孫子,有文武才,還是北宋著名的畫家,善長軍事,有勇力,膽略過人。宋朝與契丹曾發生過不愉快,契丹兵士用巨石將砦門堵上,劉永年帶著兵士搬巨石,他一個人就將幾百斤的大石頭輕易的擲出去,契丹看到他的臂力,以為神,一個個惶恐不安地退去。
其實劉李兩家家人皆不錯,若說惡,也就是李瑋的母親。
趙頊看完後道:「此二良臣也。」
「如此,我就不會讓你看了,宋朝不乏良臣,況且朝廷也褒獎過了的。」
「那是……」
「再想一想。」
「我想到了,按照陛下與元昊的盟約,接待我使當如契丹,坐於朵殿之上,位居上首。況且我朝幫助過李諒祚擊敗沒藏訛龐,又是帶著財帛賜禮,更加要恭敬。仍西夏使爭道,又爭上首之座,乃是西夏少主仍有不詭之心。」
「想中了一部分,」鄭朗滿意地點頭。
若像這樣繼續教下去,能教上一個三四年,這個小宋神宗以後還是很可觀的,最少以後不會落得謚號神(若是皇帝得神或者武謚號那可不妙了,前者暗喻神經兮兮,宋神宗,明神宗,武是指誇志多窮曰武。大志行兵,多所窮極,更不好)。
但朝中有些大臣能坐視自己教這個將來的帝儲?
因此鄭朗今天拋出最猛的一劑藥。
「契丹也就罷了,雖然漸漸沒落,他們仍抱著最強國的夢想,就讓他們繼續沉睡在這個美夢裡,繼續墮落。」
趙頊啞然失笑。
「但為什麼狄青前面一死,後面西夏又不開始安份?」
「狄青死得可惜也。」
「當真朝廷離開狄青,就不能鞏衛邊疆安全?」
「這……」
「狄青乃是最強聲音,可是我朝整體卻在積弱。積貧積弱才是我朝最大的時弊。」
「鄭公,我不解。」
「有何不解?」
「積弱我知道,許多士大夫安於守成,不思進取,行為內斂。軍事上更是不作為。因此我朝一年用三分之二的財政,養活最龐大的軍隊,卻受困於契丹,遭侮於西夏。這乃是積弱。但何來積貧?」
「積貧分為兩點,第一個乃是朝廷積貧。」鄭朗說著遞來幾份奏折。
又要動工了。
鄭朗寫奏折。要求朝廷撥款,最後一年工程,比前年去年用款要少,但因為主體工程乃是黃河。許多堤岸要用石堤代替原有土堤,實際以前黃河中下游一些高坦的地區仍沒有堤埽,一旦束水沖沙,也許水位線會比原有的高,鄭朗也擔心以後。儘管在沖沙。仍會有河沙沉澱下來,水位線會逐漸上升。除非對整個黃河中上游水土進行保護,但那是不可能的。現在朝廷有錢帛了,索性將堤岸全部加高加厚,延長此次河工的壽命。也增加了錢帛花費。
這一年依然會用掉六七千萬緡錢帛。
若是龐籍在中書,也許會急一急,但考慮鄭朗這次施工很人道的,不僅優待民夫,為了減少糾紛。耕地一一補償,還有伙食,休息時間,節假日,工棚。昂貴工具,全部讓朝廷承擔。另外就是一條更人道的措施。施工時間多在秋後到初春這段時間,不是瘟疫盛行的時候。但這麼多人札在一起,鄭朗仍然擔心會有傳染性疾病發生。
因此又撥款。讓百姓用鹽水煮洗衣被,時常泡一個鹽水澡。用石灰灑於工棚裡,減少跳虱與細菌生存空間。有病死在工地上的,但數年下來,居然沒有一次大規模傳染性疾病的發生。
這就是政績愛民,可是用錢帛堆起來的。
愛了民,民未必拚命施工,多少有些消積怠工,人的天性,鄭朗也看得淡了,不過錢帛浪費卻很嚴重。超支的原因就在於此。
然而韓琦不依不饒,超支可以,為什麼超支這麼多,朝廷沒有錢帛了。
鄭朗將賬冊一起交到中書,然後寫了奏折,這麼大的工程,誰有本事在四年就能估算出來?即便差幾千萬緡錢帛,也發行了五千萬緡債券,還有一千萬緡欠條。足以解決超支問題。
若是朝廷財政經營良好,是沒有問題的,六千萬債券欠條不需要朝廷撥款,還有施工前六千多萬緡積余,朝廷只需在四年內產生一億七千幾百緡積余,便不會有財政壓力。
若按龐籍富弼為首相時,完全可以實行。
第六埽有水災,災民移於工地,災款也歸於河工。陝西用兵,狄青得到大量便宜的牲畜,多少彌補了一些財政支出。還有一些災害,但那一年沒有災害呢?
其實不能算的,與史上相比,第一個變化就是銀行,第二個變化就是平安監,第三個變化就是南方。兩廣開發,戶數已達到一百六十多萬戶,實際人口也翻了一番。包括兩荊,一年足以為朝廷提高近千萬緡的收入。至於解決南方許多地區耕地危機就不用說了,但這個對經濟來說是隱形的,看不到的。稅務制度的不完善,也影響了朝廷從中獲得利益。
僅此三項開源,一年就可以為朝廷增加五千萬緡的收益。
還有呢,南方多處有叛亂,還有鹽政混亂嚴重,經鄭朗治理後,這些現象已經不再發生。也為朝廷節約了經費。
更不要說鄭朗與龐籍在中書裡做了許多節流之舉,裁兵,備糧,削官。
但要看。
第一個問題就出在趙禎身上,趙禎不會斂財,有了錢,便想辦法多賞賜官員,或者減輕百姓稅務,第二個便是首相的經營能力,一個國家緊一緊,一兩千萬緡錢輕易地就出來了,若鬆一鬆,再為了獲得名聲,讓下面官吏輕徭薄斂,民心有了,國家財政卻會吃緊。
在這種情況下,朝廷已經沒有能力再撥出六七千萬緡錢給鄭朗用於河工。
鄭朗心中早就有數,司馬光、王安石與蔡襄時常通信,怎能不知道呢?因此提前一個月向朝廷要求款項。就是為了預防後手的。
韓琦又回批,你說好兩億緡錢。為什麼用成三億緡錢。不行,要麼今年竣工,我只能撥給你三千萬緡錢,要麼拖一年竣工。
蔡襄私信裡卻透露財政頂多是四千萬,超過了。無論朝廷怎麼擠。也擠不出來。若真差了六七千萬緡,未必後年能緩得過來。也就是朝廷收入在下降,休想指望一年能有三千餘萬積余。
鄭朗得知這條消息,又寫了奏折。不行,黃河不能再拖下去,今年必須竣工。我雖超支,但發行國債彌補了這部分超支。若是一年年拖下去,黃河不能入濟。再發生六塔河,第六埽,商胡埽決堤之事,就是你們中書的錯。
若是僅鄭朗一個人,也許說話當放屁了。
關健鄭朗的力量並不比韓琦差,不是首相,可影響力沒有幾首相能及。曾公亮於是婉言上書,朝廷還是想想辦法吧。這些年天氣反常,要麼大旱。要麼大澇,要麼數年京城不結冰。
至於狄青是雪,雪死了不結冰,那是笑話。
為什麼治河,就是這幾年天氣不正常。看看這些年,黃河每隔幾年便有一次大型決堤,還有乾旱。有了這項工程,便不容易再出現商胡埽慘劇。況且為了節水調水,開挖了那麼多蓄水湖泊。大旱到來時,也可以起到一些作用。至少不會出現餓殍千里的慘象。朝廷還是想一想辦法吧。
不但曾公亮,他一出面,許多士大夫附和。
以前夏天到來時,不但黃河,就是汴水與淮水多次氾濫,今年還是有,淮河流域水系諸多,無法一一治理,可大型的氾濫災害沒有了。汴水更是平安無事。雖然今年汛期小,也能代表著河工有了成效。
韓琦心思又讓趙宗實分了去,無奈之下,只好再次準備發行債券。暫時朝廷收支還算是可觀的,信譽是有了,就算再發行債券,早晚會償還,況且還有一個銀行監吸引著大家的眼光。
也要看,若是畫出一條國家收入支出的拋物線,鄭朗忽然去世,這個債券必然不會吃香。
於是國債越來越多,這種跡象很不好,嚴榮將心中的擔心寫信給鄭朗,鄭朗寫信讓他不要多言。這才是一個開始,往後會更壞。但總體而言,經濟情況在變好,換一個能臣經營,就能矯正,不讓大家看到現實,這個財政永遠還會成為一個上下劇烈浮動的拋物線。
這些私信皆是為了國事,鄭朗也不藏拙,將信與奏折一一讓趙頊觀看,然後說道:「皇祐三年時,不包括銀行的收入,國家產生三千多萬緡積余,若是包括增漲的商稅,南方增加的收入,再包括銀行的分紅,保持皇祐三年的勢頭,國家按理說一年能增加七千多萬緡的積余。實際不用發行債券,再加上朝廷原來的積余,用於治理河工也足足有餘了。為什麼如此窘迫?」
「這是鄭公之力也。」
「不是,這是國家的積貧,朝廷財政一支居於下降趨勢,名曰取之於民,還之於民,實際用在真正貧困百姓身上很少,得利的只有權貴士大夫豪門大戶巨賈。若有一兩能臣苦心經營,朝廷財政能上去,然而這一兩能吏必使天下權貴憎恨。」
「如龐公。」
「正是,因此首相多不想學習龐籍,那麼財政收入趨勢必然下降嚴重,甚至最後包括銀行的收入在內,朝廷也不會產生積余。至於百姓呢,真正的貧困百姓也沒有得利。這就是朝廷的積貧。」最有名的例子是明朝,不是不富,但看一看明朝的國家收入,簡直讓人無語。若不及時阻止,北宋很有可能向明朝那個方向發展。
「其次是百姓的積貧,你也下來了,看到許多百姓生活,嚴格來說,他們是變好了,但是朝廷這幾年水利,投入將會達到四億多緡錢,產生的附加產值會達到十幾億緡錢,一戶人家均攤下來,能有一百緡錢的收入。然而百姓雖變好了,為什麼還有那麼多五等以下戶?一旦河工竣工,富者益富,兼併繼續,便會讓貧者益貧。河工所帶來的效益會立即下降削弱,貧富分化,百姓積貧!」
「也就是明年我朝會達到一個巔峰,隨之會跌落,甚至還要背負大量欠債?」
「若經營不當,便會出現這種局面。還不是可怕的,世子,你知不知道自銀行監成立以來,國家發行了多少銅幣與金銀幣?」
「我不太清楚,大約一億多緡錢吧。」
「不是,貨幣發行一直在上升,不僅平安監帶來的金屬,還有倭國大大小小幾十個金銀礦,也為朝廷帶來大量金銀,十幾年內國家發行的各種金屬貨幣,或者存於銀行的金銀錠達到兩億緡出頭。但貨幣仍然不能滿足流通的需求。無他,國家財富遠不止貨幣數額。貨幣、債券僅是其中一部分,各種產業莊園作坊,商舖房屋牲畜耕地,各個主戶與商賈若有可能,能立即拿出幾億緡,甚至十幾緡的財富砸在各種投資上。若是朝廷沒有引導之處,一下子砸在耕地上,會產生什麼局面?」
趙頊想了一下,渾身不由地一哆嗦。
宋朝耕地平均下來,一畝地價值也不過兩緡錢不足,這是指真正的價值,不是勒索朝廷的田價。
如果一起砸在耕地上,那麼天下九成以上的耕地將聚集在大戶手中,首先一條,兩稅休想征了。兩稅不征就會引起一連串的問題,還有所有農民都沒有了耕地,主戶剝削便會變得嚴重,引起的矛盾會更大。幾十年後,黃巢張角之流必然出現。
緊張地問:「鄭公,那怎麼辦?」
「我正在想辦法,士大夫說均稅,反賊王小波李順說均貧富,王李說得激進,士大夫們說的均稅倒是不得不三思也。想要國家強大,就不能讓國家積弱,想要國家穩定,百姓幸福,就不能積貧。」
正在朝堂為皇嗣一事感到糾葛時,鄭朗居然教趙頊這個東東。
高滔滔接到兒子信後,連忙寫了一封信,這一回寫給鄭朗的,第一是感謝鄭朗,第二請鄭朗循序漸進。
俺兒子還小,承受不了你這些深奧的知識。
但高滔滔也嚇著了,這些年以平安監與銀行監為龍頭,還有安眠監與蔗糖監等產業,南方的開發,使得宋朝造就越來越多的巨富。並且一天天在擴張,眼下有銀行疏導,若是沒有銀行疏導,這麼多錢砸到吞併土地上,會如何了得。
要的就是這效果。
這一教整教了倆。那一個都不簡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