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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說博覽 六百七十五章 幽蘭操(下) 文 / 午後方晴

    「沒聽說,不過……」余靖一臉沉痛,鄭朗也看不出來他是否真的沉痛,但余靖說話時神情的確很悲傷,又帶著七分的擔心。

    這玩意兒只能預防,沾上必死無疑,即便在前線用各種藥方不惜成本地將各個將士性命吊著,也不過讓將士多活上幾天,身體素質好的多活上十幾天,或者二十幾天。拖不到最後的。

    當然,能活過去,人體自身將會自己建立對瘧疾的免疫反應,以後即便在瘧疾流行地區生活,被帶著瘧原蟲的蚊子叮咬後,感染瘧疾的可能性會嚴重下降。

    原理余靖不知道,但聽鄭朗反覆地說過它。

    南方不要說什麼瘴癘了,百分九十以上的症狀非是真正的瘴癘,而是瘧疾。

    就算有什麼免疫能力,關健能不能治好它。

    余靖又說道:「狄青將軍看到病情嚴重,已經率將士與病人撤回特磨寨。只是狄青將不忍心將病人留下,往回撤的時候全部帶上,又導致更多士兵感染……」

    「我知道了,」鄭朗心情灰暗,回到家中。

    聞聽丈夫回來,月兒準備了豐盛晚宴,又刻意打扮一番。

    一身紫色的宮裝,做過加工,略有些像唐朝宮裝形式,肩頭披著碧色披肩,酥胸小半露在外面,又知道鄭朗不大喜歡高貝髻,於是將貝髻放矮,餘下的青絲在後面編了一個馬尾苕。兩邊還結了幾個小辮子。沒有沒移氏那樣明艷過人,也沒有崔嫻那樣小巧嫵媚,卻又有一番青春動人,健康活潑的感覺。

    女為悅己者容。

    不在乎丈夫的想法,自然不會刻意在丈夫面前打扮,將美好的一面展現出來,但在乎丈夫的想法,化妝自己使自己美好,必不可少。故有女為悅己者容這句話。

    若換在以前,小別勝新婚,鄭朗會立刻撲過去與她親熱親熱。

    但鄭朗此時沒有了興趣。

    「月兒,給我備筆墨紙硯。」

    月兒先是愕然。然後聽命。

    鄭朗拿來筆墨紙硯,開始抄寫腦海裡記載的《本草綱目》,這是他下載到硬盤裡的資料,但在宋朝,各項科技與生產力皆達到巔峰,包括中醫。也許將此書抄襲出來,會對中醫起補充作用。不過作用未必很大,又不是他的本職工作,也沒有空,因此沒有抄寫。而且相對於中醫,改革宋朝制度尤為重要。再者便是科學,也就是他那個格物學,一旦發展起來,對醫學的進步會起更重要的作用。

    現在鄭朗逼得。在抄寫這本書,示圖從書中找出一條治療瘧疾的捷徑。

    「官人不吃晚飯哪?」月兒問。

    「放在哪裡,我暫時不餓。」

    「官人。大娘子寫了一封信給你。」

    「拿過來。」

    月兒將信拿過來,在信上崔嫻作嗔怪的語氣問他,你真的快樂嗎?別的人家一家團圓,可我一家分居三處,嶺南一處,鄭州一處,京城一處。別的人家孩子圍著父親轉悠,可我家兩個女兒,兩個養子天天問父親在哪裡,讓我指著地圖。這樣。你是不是很快樂。

    下面是杏兒寫的話,讓鄭朗不要四處巡視,到處是瘴癘,難道不害怕嗎,若有一個閃失,不要考慮自己。也要考慮家人。況且鄭朗說過,治國者非是一人治國,要學會用人,難道兩廣除了他之外,就沒有巡視各地水利的官吏?這樣到處轉著,讓她們感到比鄭朗在契丹還讓人不放心。

    四兒與環兒又寫了一段文字,說想要來嶺南。

    鄭朗看著信上一行行文字,神情變得溫柔起來。

    扭頭對月兒說道:「委屈你們了。」

    「妾沒事,官人是做大事的。」

    「你明天帶人買一些象牙,還有那些黎花布,以及兩廣其他的一些特產,托人帶回京城。」

    「喏。」

    鄭朗回了一封信,先向一家人問好,然後讓崔嫻帶著家人去鄭州。不一定非得在京城,鄭州也可以。其實自己這樣做,做為一個官員,若是一州一府官員問題不大,然而執掌兩廣所有事務,略有些過了。但到現在,還沒有大臣囉嗦,有好幾個原因,一是趙禎袒護與信任,換其他任何一個皇帝休想了。二是官場風氣還不算太惡劣,自己德操也可,又是文臣,官員怕清臣群起圍攻,因此不敢找自己的麻煩。三是無子!這點同樣重要。四就是家人全部留在京城或鄭州,自己很愛護家人,不說嶺南多凶險,就是不凶險,家人也不能接過來。

    很含糊地說了這一點。

    然後又說另一件事,人們對地域差異性的適應能力。

    這時代人們外出旅行的很少,南方人不適應北方的寒冷,北方人同樣不適應南方的酷熱。曹操大軍南下,當時江南多未開發,於是軍中多疫。正是這個不適應地域性差異導致的。吐蕃人佔有長安,很快因不適應低氣壓氣候,將士多病,嚇得撤了回去。還有未來,強大的元蒙軍隊,為了南北對宋朝形成夾攻之勢,從吐蕃繞道大理,一高一低,一南一北,一寒一熱,死了無數將士。非是戰死,而是病死。甚至鄭朗有時候心中yy,若是那時宋朝出兵相助大理,元蒙會不會在大理失敗?

    元蒙未說,僅說前者。

    這是大的例子,又舉了一例,范仲淹原配妻子李氏,因為下江南,到了饒州,不適應南方氣候,很快病死。嶺南遠比饒州更惡劣,別看到張岊將軍那麼勇敢的一個人,自己強行將他扣在荊湖南路,不讓他越五嶺一步。無他,身上多傷,又是北人,到了兩廣來,對張岊身體會產生很惡劣的影響。現在月兒來了,沒有關係,她身體健康,又勝在年青,其他幾女皆不行。

    再說所有南下的官員,有幾個帶著家眷?

    只有餘靖,然而余靖的妻子就是韶州人氏。人家出生在嶺南,長在嶺南,與北人如何相比?

    至於會不會有瘴癘,自己一行心中有數。不會偏偏往那些傳說中的瘴癘地帶裡鑽的,這請放心。就是在這裡,熱得難受。這也不要緊,在兩廣時間不會太長,頂多還有兩年時間,自己便要調回荊湖南路了,到了荊湖南路。朝廷就不會有那麼多忌憚,看看能不能將她們帶到潭州,一家團聚。

    最後又說一件事,若是熬上幾年,將南方治理一個大模樣,自己聲名會達到巔峰。那麼為了避嫌,必須停下來休息幾年,脫離政權中心。那時候自己會帶著一家老小,在鄭州休養幾年,供奉幾位母親大人。順便著書立說。一家在一起可以過著開心的生活了。

    倒也不是說的假話,是打算這麼做的,就算趙禎阻攔也不行,不然就是不知進退之道。

    將信封好,對月兒說道:「明天將這封信寄回京城。」

    然後又說道:「你派侍衛前去余靖府上,讓他將城中所有大夫一起喊來,還有將城中一些關於醫學方面的書籍一起抱來。」

    「好來。」

    過了好一會兒,余靖帶著許多書,以及十幾名大夫到了鄭家。

    鄭朗說道:「大家坐吧。」

    眾人陸續地坐下。

    鄭朗開始與大夫們討論如何治療瘧疾,講著講著。牽涉到中醫的方方面面了。余靖卻意識到其中的價值,說道:「別急,別急。」

    「幹嘛?」

    「行知,記錄下來,記下來。」兩廣問題多多,余靖作為嶺南人氏。怎能不希望家鄉變得更好?對鄭朗種種做法,也沒有鄭朗所想的那麼黑暗,十分配合的。這也是余靖在史上,於兩廣任職政績赫然最重要的原因。

    嶺南有種種弊端,特別就是病患。百姓喜巫,不喜醫,每年都有無數百姓因各種疾病而去世。包括韶州。看到這種情形,余靖心中著急,同為韶州的名相張九齡還想家鄉變得更好,修了大瘐嶺古道。可自己呢。今天所討論的看樣子牽連甚廣,甚至對嶺南醫學發展都會起到極大的幫助,再者鄭朗此時在兩廣威信越來越高,會扭轉兩廣這種落後的醫學觀念。

    因此備下筆墨,開始記錄,怕自己一人記不下來,又派人喊了小吏過來幫助記錄。

    但主要的還是針對瘧疾。

    包括本草綱目裡的常山湯。

    常山湯也不能根治瘧疾,可是正因為這些藥方一一送到前線,起到延緩作用,吊住了許多將士的性命。

    並且這幾天的討論,一張張藥方傳了出去,幾乎成了中醫界的一場盛典,最後周邊許多州縣大夫一起跑到桂州來,一是想看看鄭朗的樣子,二是心中佩服鄭朗,果然是宋朝學問最好的人,連中醫居然也懂得不少,三是想過來學習。

    接下來幾天,鄭朗幾乎閉門不出,專門與大夫們交流,晚上又抄寫《本草綱目》。直到洪州將那些藥玉運過來,鄭朗這才出門觀看。看了看,有許多器皿不標準,不能用了。將這些器皿丟棄,留下一部分有用的器皿,接著又命人搭建幾間屋宅,準備試驗。

    但防止萬一,依然鑽進各種古方里研究。

    又自特磨道到桂州開設一條通道,提高傳遞速度。然而一天天地傳來不好的消息,每天都有上百名士兵死在病魔下。

    急切之下,鄭朗寫了一封信,讓使者送到大理,將滔天的怒火發洩在段思廉身上,為什麼你們大理敢收留我朝的叛黨,若再收留,請等著我朝大軍進入你們的大理城。

    這封信也暴露了鄭朗失措的心理。

    宋軍迫於瘧疾撤回特磨寨,大理不可能不知道,有了這個天然的保障,大理會害怕嗎?

    鄭朗確實似乎在走火入魔了,即便沒移氏來看他,他都恍若不覺。余靖搖頭,鄭朗用心是良苦的,但這個瘧疾自古就成為不治之症,想短時間治好,怎麼可能呢。

    因為這個瘧疾,廣州那邊水利的計劃也拖了下去。

    眼看到了七月,朝廷聞聽此事,也感到急迫。再次用特腳遞將大批硫酸運到桂州。

    鄭朗第二次出門,他在做試驗,讓大夫與各個小吏觀看,一旦成功。不能做任何盈利,必須要普及。瘧疾之痛,不僅關係到大軍安全,此時每年嶺南都有許多百姓死在瘧疾之手。而非是所謂的瘴癘。

    前面看懂的人不多,是用高度酒與硫酸起反應,蒸餾乙醚。因為乙醚沸點低,容易爆炸與燃燒,所以蒸餾過程非常麻煩。而且此時高度酒裡成份非常複雜,酒精含量不純,未必能成功。

    經過兩天時間。幾十次研究,中間發生了兩次爆炸事故,有一次爆炸掀起的氣流將鄭朗的臉都刮傷了,終於研發成功。

    余靖聞訊後趕過來,看到鄭朗的樣子,嚇得一大跳,全身焦黑,沾滿了煙塵。臉上還在滴血,說:「行知……」

    「安道兄,別打擾我。」鄭朗粗暴地說。

    接下來最重要的一道關卡。便是用乙醚處理青蒿。

    處理後,用一個個小瓷瓶子裝上,再用軟木塞住,緊急送向特磨寨。另外又寫了一份說明書,說明大約用量,不知道啊,於是這個用量十分古怪,上下相差了近十倍。

    無奈的辦法,死馬當活馬醫,只好用染瘧疾的兵士做小白鼠了。

    藥劑送走。鄭朗目送著兵士與馬越去越遠,心裡面在做祈禱,這是最後一個措施,若沒有效果,兩廣開發,將會變得困難重重。

    然後坐在桂州等候消息。繼續與大夫們討論病理,研究一張張藥方。

    七月初四,特磨道派使返回桂州。

    鄭朗老遠地迎過去,問道:「如何?」

    兩個兵士一臉喜悅,說道:「好了,好了,所有瘧疾得到控制,前天僅十名兵士犧牲,其他的都挺了過來。」

    但也未必,主要是兵士身體素質高,許多兵士吊到現在,身上產生了抗體。真正這個藥劑也非是百分之百的青蒿素,想要成為青蒿素,還要經過許多道程序,乙醚處理效果也不大好,想要效果好,必須要沸點更低的溶劑,這種溶劑以宋朝的條件,就算鄭朗帶來相關的知識,也弄不出來。並且這種提取物沒有分離酸性與中性物質,其中的酸性物質毒性大,對人會有傷害。

    還有季節,鄭朗不知道如何保存這種藥劑,想要藥劑,只能在青蒿的花季,這將時間限制在五月到九月,其他季節染上瘧疾依然束手無策。

    藥效也有限,對兵士產生了良性作用,對普通老百姓未必能起到這麼高的治癒率,頂多保持在六七成。特別這種有毒的藥劑對孕婦與老人、兒童將會產生嚴重的傷害。

    僥倖的是藥劑裡確實含有大量青蒿素,而且鄭朗用花季的青蒿葉片,也沒有記錯,青蒿花季也是瘧疾肆虐的時季,過了這幾月,就是冬天與春天,也許有冬瘴與春瘴,但多不是瘧疾,而是其他的疾病,危害不大了。

    副作用鄭朗不知道,但心中估計會有副作用,可不管什麼副作用,活著比死了的強。

    十幾天,鄭朗崩緊的心一下子鬆弛下來,腦袋一暈,一下子坐在地上,身體軟軟的,未站起來,還是侍衛將他扶起來。鄭朗顫著聲音對大夫與一些小吏說道:「來,來,跟某一道去作坊裡,某教你們怎麼做。」

    不僅有兵士,還有百姓。

    走進作坊,鄭朗在激動之下,手腳都不利索了,邊上幾個小吏看了後怕,將他攔住,說道:「鄭相公,你教導,還是讓我們來。」

    這玩意兒太危險,前幾天那個爆炸威力彷彿小火藥包一樣。若不是一個侍衛將鄭朗撲倒,鄭朗都能發生生命危險。鄭朗這個哆嗦的手,讓他們看著很擔心。

    他們還不知道這種藥劑出現的意義。

    雖然不能完全克制瘧疾,但有了希望,若再注意合理的生活習慣,瘧疾將不會成為南方的主要危害。甚至消息傳出去,會引來更多的百姓主動南下尋找生路。

    天色暗下來,消息迅速傳開。

    鄭朗回到家中,這十幾天內,沒有吃好睡好,一下子全身心地放鬆,身體整個都軟了,是讓侍衛扶回去的。

    月兒心痛的掉眼淚。

    鄭朗呵呵地傻笑,撫摸著月兒的臉說道:「你不懂,你不懂。」

    不但是兩廣的未來,還有六千萬緡錢,什麼時間宋朝砸過六千萬緡錢經營那一個地方的?

    第二天特磨道又傳來消息,依然是捷報。繼續有人病死,然而死亡率還是維持在很低的數字,僅是十幾人。有的人新患了瘧疾,喝下藥劑後,立即病癒。又經過軍中大夫的研究,將用量大約地得出結果。還導致一個良好的結果,看到一個個兵士病情控制,邁向康復,沮喪的士氣全部消失,士氣比以前更盛。瘧疾都擋不住他們,南方還有什麼可怕的?張玉與司馬光病情同樣得到控制,不過病了很久,依然躺在病床上,但沒有生命危險了。

    余靖接到消息後,來到鄭家,月兒卻說道:「官人在睡覺。」

    太辛苦了,這些日子。

    「那我不打擾了,」余靖告辭,然後去了作坊,讓官吏與大夫繼續配製藥劑,又代鄭朗寫了一篇奏折遞到京城,將這個好消息向朝廷匯報,並讓朝廷送一批硫酸過來。高度酒兩廣自己可以慢慢蒸餾,硫酸與火藥一樣,乃是軍控事物,必須從京城調運。想要前線安全無事,還得需要大理藥劑,另外嶺南百姓也需要這種藥劑治療瘧疾。

    鄭朗一覺睡到中午才爬起來,看著太陽在正中,感到愕然,來到府衙,看到余靖安排得井井有條,點了點頭,說道:「安道兄,廣南西路繼續交給你了。」

    「你要幹嘛?」

    「我要去廣州,那邊水利還等我去拍板,拖了很多天,不能再等。」

    「這麼快?」

    「不快,慢了,眨眼之間,秋冬就會來臨,那麼多事務要安排,等不起。」

    但這次在月兒強烈要求下,鄭朗將月兒也帶上,一道去了廣州。

    來到碼頭,忽然看到無數人站在碼頭邊,書院裡所有蠻人學生一起趕來。為了這個藥劑,鄭朗熬得圓臉生生變成方臉,許多人都看到了。而藥劑的成功,不僅是前方將士,各族蠻人也會受益。直到此時,這些蠻人學子們才相信鄭朗前來,是真正給他們帶好日子來了。

    鄭朗前面研發成功,後面又匆匆地趕向廣州,這麼辛苦讓他們感動萬分,自發地與書院的教書先生趕來送行。

    「謝過諸位,」一夜恢復,鄭朗神情恢復正常,又恢復到以前從容淡定的表情,沖四下裡一拱手,帶著侍衛與月兒,還有馬,上了船。

    水手解開纜繩,忽然一些教書先生坐下,捧出二十幾把古琴,席地彈奏,隨著琴聲響起,書院的學子齊聲唱道:

    「蘭之猗猗,揚揚其香。不採而佩,於蘭何傷。

    今天之旋,其曷為然。我行四方,以日以年。

    雪霜貿貿,薺麥之茂。子如不傷,我不爾覯。

    薺麥之茂,薺麥之有。君子之傷,君子之守。」

    反覆地吟唱,歌聲在漓江兩岸迴盪,經久不散。在他們心中,鄭朗就如同詩中所歌吟的蘭花蕎麥。

    聽著嘹亮的歌聲,隱在人群中送行的沒移氏忽然從眼角滴出晶瑩剔透的淚花……(未完待續。如果您喜歡這部作品,歡迎您來投推薦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動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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